第10章 【010】

花溪楼里，冯睿宛若一条死去的咸鱼，面无表情的躺在床榻上。

        漆黑的夜色中突然传来熟悉的响动，下一刻，窗子推开，一个人影跳进来，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

        冯睿猛地从榻上跳起来：“主子，您又受伤了？”

        乌曜捂着微微泛疼的胸口，摇头：“没有，只是旧伤又崩开了，遇上了一个……熟人。”

        镇北王当年身死后，其部下或是退隐，或是直接入了孔雀卫，成了独属于昭阳长公主的府卫，常年驻扎在封地平洲。

        可在前十几年里，穆昭从未动用过孔雀卫，如今怎么会突然让那些人入京？哪怕只是一小部分，也让乌曜感到无比困惑。

        他在前世是很了解穆昭的，也听她说过很多心事，比如先皇对她的恩宠，又比如她跟穆西沉之间的手足之情，她知道自己手握镇北王留下的孔雀卫很遭忌惮，为了不伤情分，一直在刻意避嫌。

        处理此事最好的方式便是将孔雀卫的兵权交出去，或是让孔雀卫就地解散，但穆昭不愿这样做，因为那是亲生父亲留给她的东西。

        穆昭曾说过，不论穆西沉想要什么，她都可以还给他，但唯独孔雀卫不行。她对孔雀卫花费的心思，甚至比自己还要多，平洲虽然不算富庶，但每年所获税银也是一笔巨款，她分文不取全都留给了孔雀卫。

        不到万不得已，穆昭绝不会轻易惊动孔雀卫，更不会让孔雀卫出现在京城，引起皇室忌惮。

        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把孔雀卫都找了过来？

        乌曜双眸沉沉，映着昏暗的烛光，那张俊美的脸庞上，神色越发晦暗不明，看得冯睿暗暗心惊，连手中的伤药都忘了给。

        主子这些时日好像有些不对劲……冯睿后知后觉的想到。

        “去查，”乌曜突然出声，“查一查公主府最近都做了什么，还有……徐家那小子的死因。”

        在他印象中，这段时日京城并无大事发生，唯一勉强算得上大事的，也就是徐文荣的病逝了。

        前世徐文荣病逝后只停尸三日便匆匆安葬，徐首辅回来后雷霆大怒，险些跟长公主翻脸，即便碍着那一层面子没能撕破脸皮，但之后京城也有不少关于驸马死因的传闻，然而这次一切都不一样了。

        乌曜突然没来由的感到恐慌，前阵子他满心满脑的都是如何让一切重回正轨，丝毫没注意到已经悄然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难道他并非是回到了三年前，而是无意中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否则这一切，为何如此的不同。

        “主子，您的伤……”冯睿把伤药放下，那张与他有三分相似的脸庞浮现出些许担忧，“鸿胪寺那边怕是快瞒不住了。”

        他们在京城本就处处受限，哪怕能够用简单的易容瞒过大魏眼线，仍旧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而贸然出现在大魏长公主的眼底下，甚至一再纠缠，其中风险有多大自不必说。

        他不觉得主子是一个很鲁莽的人，其中必然有缘由，可再多的缘由也没主子的性命重要。

        乌曜闭了闭眼，捏了伤药在手里：“我自有分寸，你去吧。”

        回来这么久，他第一次在心底生出了动摇，昭昭……那还会是他的昭昭吗？

        第二日，晨曦刚露，夜里的凉意还未褪尽。

        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花溪楼前。穆昭不必下人带路，自顾自的往楼上走去，纤细的素手挑开珠帘，面色淡淡。

        “昨儿还一副快死了的样子，”柳雪凝掩唇打了个哈欠，“找游医扎了几针就又活了，别说，这条小命可真硬。”

        穆昭微微勾起嘴角，一双美眸却泛起凉意。

        乌曜这条命自然是够硬的，孤身在大魏做质子，都能在大魏皇室和鸿胪寺的眼皮子底下隐姓埋名，把她耍得团团转，还能借机回到大梁夺取皇位……这世间最硬的一条命，怕就是他了。

        “大夫怎么说？”穆昭漫不经心的问道。

        柳雪凝诧异的看过来，嘴上却道：“还能怎么说？说他命大呗，兴许是撑过来了，暂时死不了。”

        恰在此时，房中传来一阵轻咳。

        穆昭下意识抬起的素手在空中滞了滞，下一秒神色已然恢复冷淡，穿过珠帘，迈入室内。

        并不好闻的药味在房间中弥漫，夹杂着些许血气，躺在床榻上的人影十分纤瘦，苍白俊美的面容宛若琉璃，脆弱易碎。

        这哪里像是一个罪奴，瞧着倒比世家大族里的贵公子都娇贵些。

        “殿下……”乌曜的声音很轻，漆黑而专注的眼眸落在她的眉眼、鼻梁、嘴巴……贪婪而克制，仿佛要一寸寸将她的面容刻进骨血。

        他终于又见到了她。只需一眼乌曜便能确定，她就是他的昭昭，或许很多事情的轨迹会改变，但她不会。

        昭昭居然来看她了？

        乌曜心底蓦地一软，生出些许隐秘的欢喜，昭昭到底还是在意他的吧？他这张脸，他这个人，就是最合她胃口的存在。

        这样的眼神……穆昭心头猛地一跳，语气骤然变冷：“闭上你的狗眼！”

        “……是。”

        细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乌曜终是轻轻闭上眼，但心神仍旧不舍离开，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昭昭在走向他。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他想。

        穆昭站在床榻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底涌出一丝复杂的情绪，又很快被她处理掉，最终只剩下漠然。

        这是他自找的苦头吃，怪不得旁人。

        房间里没有下人，柳雪凝站在一侧，望着越靠越近的穆昭欲言又止，她倒是不担心这罪奴会暴起伤人，只是那家伙满身伤痕，连澡都没洗，指不定有多臭。

        偏偏穆昭好似全不在意，非但靠近榻前，还朝他伸出了手。

        柳雪凝心情复杂，原来昭昭喜欢这样儿的？那她得多准备几个干净的备着。

        床榻边，穆昭抬手挑开乌曜的衣襟，肩臂上的鞭痕斑驳密布，崩开的血痂甚至没来得及清理，瞧着狰狞，伤得厉害却也不算致命。

        看来昨夜潜入公主府的人，的确有可能是他，只是乌曜打算去做什么呢？

        “昭……昭阳殿下……”乌曜睁开眼，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心神有一瞬间的怔愣，险些分不清是前世还是今生，下意识的朝她伸出手。

        穆昭不经意间对上他的双眼，心底生出一丝怪异，蓦然起身，而乌曜只来得及抓住她的一角袖口。

        是极光滑的料子，杭州送来的特色月光锦，千金难买，听说宫里一匹没留，全都给了长公主。

        穆昭垂眸掠过他的面容，抬手将袖口抽出，面色淡淡：“既然病了便仔细养着，养伤耽搁的时间记到账本上，慢慢还。”

        孔雀卫还没调查出一个究竟，他身后潜藏的组织网也没有着落，穆昭暂时不打算戳穿他的身份，留在花溪楼，反而更方便她行事。

        乌曜心中一跳。

        他望着穆昭神色间透出的疏离，心中某处位置隐隐作痛，明明不该是这样的，昭昭不该是这样的……

        难道在昭昭心里，他现在与她曾搭救过的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

        心底泛出的酸涩几乎要将他淹没，乌曜怔怔的望着她的侧脸，突然说道：“其实我并非罪奴……”

        穆昭离开的脚步一顿。

        他想干什么？又想编出什么瞎话来哄她？好不容易搭好的戏台子，凭什么他说拆就拆？她、不、答、应！

        “嗯，”穆昭波澜不惊的表示道，“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罪奴，这般容貌，在某些方面，想来是有些经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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