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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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鹤行见过孙玉容之后,再回到正院里,就发现他的小妻子不见了。
不仅是他的小妻子,就连院里的婢女,也都不见了踪影。
他从来不拘着宋嘉瑶,她喜欢出门,喜欢去书肆,喜欢去万福楼,喜欢去街上喂猫猫狗狗,他都由着她。
她也懂事,每回出门前都会让人留个口信,好让他能找到她。其实不必她留信,府里的下人也会向他报备她的行踪。
可是今天……
崔鹤行揉了揉眉心,唤来管家与门房,向他们询问事情经过。
门房嗫嚅着说,只见着王妃带着丹茶与黛栀两人出了门,至于另外四名正院里的一等丫鬟,则是往万福楼去了。
管家擦了擦冷汗涔涔的额头:“小人早前在前庭见到王妃,王妃说是要去魏侯爷家中。”
崔鹤行抿着唇,面上神情冷肃,他召来观琴,吩咐道:“去万福楼把那几个丫鬟带回来,再派几个人去魏家问问,守着王妃的暗卫呢?去找回来。”
众人得令,纷纷应是,很快散去。
约莫两刻钟时间,朱柳等人便被带了回来。
一听说王妃不见了,四人顿时面色惨白,慌忙跪下,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经由观琴提醒,几人中较为沉稳的紫槿方才强压住心中的慌乱,断断续续地将这半天里王妃都做了些什么说出来:
“王妃早上见过孙小姐后,便回了房里,一直由丹茶陪着,后来您回来后,她才去了一回书房,再接着,就是吩咐奴婢们去万福楼。”
又有派去魏家的人回来禀报道:“小人去魏家问过了,王妃并未到过。”
暗卫倒是带了点有用的消息回来,然而这消息却是让崔鹤行心里一沉:“小人远远见着王妃带着人去了一家成衣坊,再后来……便没见着人出来过。”
观琴接过他的话道:“应当是进去之后换了身装扮……”
他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王妃今天这一出,摆明了是要离家出走啊。
崔鹤行微微闭眼,复又睁开。
他不知道为什么宋嘉瑶要离开他,难道是识破了他的伪装?不,如果是这样,她至少会问他一句,而不是像今天这样默不作声地离开。
细究几人的话,她应该是见过孙玉容之后……
算了……为什么要跑,等他把人找到,自然便见分晓。
他取下腰间令牌,递给观琴:“去找五城兵马司指挥,让他们封城,重点排查酒楼客栈,出城的行人车马。”
他又吩咐管家:“去找画师来,让他们画王妃还有丹茶黛栀的画像,越多越好,画完之后交给五城兵马司的人,让他们照画像找人。”
“那……”管家犹豫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朱柳等人,迟疑着开口。
崔鹤行捻动着手腕上的白玉念珠,声线冷沉:“不知死活的蠢物。”
管家不忍垂眸,下一瞬却见他放开念珠,依旧是冷声道:“关起来。等找到王妃再行发落。”
他轻呼出一口气,催促地上跪着的丫鬟:“还不快谢过王爷!”
宋嘉瑶带着丹茶和黛栀从成衣坊离开以后,便去了长门津渡口。
从长门津渡口乘船离开,就可以直抵吴州。
她不熟悉别的地方,也不想在定京继续待下去,去吴州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就在她快要上船之际,岸边却被披坚执锐的侍卫团团围住。
急着要发船去外地行商探亲亦或者要离京归家的人,全都一窝蜂挤上前去,嘴里嚷嚷着高声问道:“为什么不让我们走!”
“你们都是些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而震惊地望着面色冷硬的士兵,人群里不断响起稚儿的哭啼声。
为首的士兵好声好气地安抚众人,道:“不是不让你们走,只要你们接受了例行盘查,我们都会放你们离开的,大家不要挤,排好队。”
阳光晴好,照得江水泛白,然而宋嘉瑶心里却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她知道,这恐怕是崔鹤行的手笔。
她抹了把眼睛,带着丹茶和黛栀转头去到街上,雇了辆马车,往城门处去。
渡口戒严,城门处未必能好得到哪里去。但她们若是乘马车出城,至少还能躲在马车里避开审查的侍卫,不像方才在渡口那样,根本没有她们的藏身之处。
三人上了马车,丹茶与黛栀抱着包袱,不时掀开车帘往外看,平日里热闹繁华的长街上今日几乎没有行人,到处是穿着铠甲手拿□□的侍卫,看起来十分的凶神恶煞。
宋嘉瑶却倚着车厢壁发呆。
她知道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这么一走了之很不好,但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不想再看到崔鹤行,也不想质问他任何事情。
那样太难看了。
虽然她很难过,但是她想,总会过去的。
她捂着脸,小声呜咽起来。
马车行到了城门,有侍卫上前来按例盘查,车夫按照雇主事先交代好的,颤颤巍巍地开口说:“马车里的人是我们家夫人,今日要回乡奔丧。”
“奔丧?”侍卫皱了皱眉。今天查了不少马车,这个理由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宋嘉瑶哭哭啼啼开口:“我夫君死了还不让人回去奔丧?”
侍卫挠了挠头,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他干咳两声:“劳烦夫人掀开车帘,只要您不是画像上的人,我们这就放行了。”
听见画像,丹茶作势要起身露脸。宋嘉瑶却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然后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她一边咳嗽一边说:
“不是我不想掀开车帘,只是我身患肺痨……”
士兵犹豫一会儿,道了句稍等,到一边与长官说明情况。
崔鹤行恰在一旁,闻言,他淡声道:“把车夫叫过来。”
车夫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阵仗?这么多个手拿□□的士兵围着他,还不等崔鹤行开口,他就已经被吓得跌坐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交代了实情:
“俺、俺不认识她们,是她们给了俺一锭银子,交代俺这么说的!官爷您要抓人就抓她们吧!可别抓俺啊呜呜呜呜!”
宋嘉瑶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外面有动静,悄悄掀起车帘的一角,从缝隙里往外看去,没想到一眼便看见崔鹤行持剑立在城门前,笑得云淡风轻。
救、救命……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放下了车帘,但是没有用。
没一会儿,挂着红色梅花络子的剑柄就从外头伸了进来,斜挑开了马车前竹青色的门帘。
宋嘉瑶望着帘外崔鹤行的脸,泪水不自觉地流出来。
有知道真相后的委屈,也有逃跑被发现后的悔和怕。
崔鹤行上前一步,笑得云淡风轻:“肺痨?”
宋嘉瑶往后缩了缩,颤颤地看着他。
他盯着她,发现她不见之后的紧张与后怕,恼意与伤心,在这一刻终于悉数散去。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冰凉的剑柄挑起她的下巴,昳丽的眉眼间笑意浮动:“丧夫?”
宋嘉瑶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听见他笑道:“小骗子。”
为了出城,什么谎话都编的出来。
她猛地睁开眼,瞪着崔鹤行:“我还没说你是骗子呢!”
“我骗你什么了?”崔鹤行纵容地看着她,并不打算现在和她计较她偷跑出城的行为,像在无数个与她耳鬓厮磨的夜晚里一般,他将长剑扔进她怀里,语气缱绻地开口,“窈窈,要么杀了我,要么,跟我回去。”
宋嘉瑶望着他,眼泪流得更凶。
她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却也没忘记气他:“回去等着看你和心上人你侬我侬?”
向来暴虐恣睢,手段狠厉的崔鹤行见着她哭成这样,看起来可怜又可爱,心里好气的同时,不禁软了心肠。他近乎叹气一般地反问道:“我的心上人,自始至终,除了你,何曾有过旁人?”
宋嘉瑶愣住,一时间连哭也忘记了。
反应过来,她震惊地看向崔鹤行:“到现在你还要骗我?”
崔鹤行无奈,看了眼一旁瑟缩在角落里不敢说话的丹茶和黛栀。
两人会意,你推我我推你地跳下了马车。
而后崔鹤行长腿一伸,弯腰进了马车里。
宋嘉瑶气急了,手捏成拳,不住地捶打他:“你下去!让丹茶和黛栀上来!我不想看到你也不要和你说话!更不会回去!”
崔鹤行任她捶打,等她累了,方才看着她的眼睛,温声道:“现在可以好好和我说话了吗?”
宋嘉瑶像只小兽一样,颤了颤眼睫,她捏着手,往角落里挤了挤,直到和他拉开一定的距离之后,才小声但语气坚硬道:“你要说什么!”
“自然是说我的心上人。”崔鹤行叹气,“窈窈,你说我骗了你,但我自己都不知道,骗了你什么?”
“官府给人判罪,尚且要升堂审理犯人。你一句话不说就离家出走,现如今又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给我定罪,窈窈,你怎么能这样?”
宋嘉瑶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听见崔鹤行的话,她眼睛瞪得更大了。
难道这一切还成了她的错?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沙哑着声音开口:“孙小姐说,你从前有个喜欢的姑娘。当然我……”她哽了一下,才继续说,“我不在意。毕竟谁还没点过去是不是?”
“但是那天你在书房作画,你说画的人是我。可我去看了,画上的人根本不是我,是你以前喜欢的姑娘!”
她冷笑了一声,眼里漫上水意。她狼狈地别过头:“你说你喜欢我,到底是喜欢宋嘉瑶,还是喜欢像她的女子?”
原来是这样。
崔鹤行俯身,将她抱在怀里,压住她的唇瓣舔舐亲吻。
“唔……你……放开我!”
混蛋!
臭狗屎!
宋嘉瑶用力咬了一下他的舌尖,趁他错愕之际,一把将他推开。
崔鹤行被她推到一边,也不恼,抬手抚了抚唇角,眼底流泻出潋滟的情意,他缓缓道:“原来你是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宋嘉瑶恼怒地看着他。
她闭着嘴巴,虽然不知道崔鹤行在说什么,但她决心一个字也不多问。
她不要和崔鹤行说话!
崔鹤行温声道:“我和孙玉容说过的话,半真半假。”
“那位姑娘确有其人,但当时我心中并不喜欢她。只是年少时见过一面,后来久未忘怀。她不仅活泼天真,话还很多,也有些良善,只是不甚聪明。”
“但奇怪的是,我竟觉得她有几分可爱。”
宋嘉瑶虽然不想和他说话,但听见他开口,却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
听到这里,她觉得自己的心都泡在了酸菜坛子里,翻来覆去地浸满了酸水。
烦死了!
谁爱听他讲这些!
她咬着牙,听他继续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掉了门牙,说话漏风,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丫头,我怎么会喜欢她?只是她与我见过的女子都不同,我难免记得久了些。”
宋嘉瑶终于忍不住,弯下脊背一头撞到他胸膛上,撞得崔鹤行脸色骤变。
“念念不忘就念念不忘,有本事你去找她啊!在这里跟我诉衷肠有什么意思!”
崔鹤行捏住她的手腕:“是,所以我找到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弯唇笑道:“我见她第二面时,便喜欢上她。但她好像已经全然忘记了我,我一直在等她想起来过去的事,没成想,她果然不太聪明,明明也不是多久远的事,偏她总也想不起来。”
他低下头,咬了一口她的唇角:“窈窈,你记不记得有一年你到崔府赴宴,见过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哥哥?”
宋嘉瑶呆呆地望着他,他道:“那天你穿的便是一袭红裙。”
好、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
宋嘉瑶张了张嘴,又闭上。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然而崔鹤行却又唤了她一声:“窈窈。”
他想问问她,她知道他曾喜欢过别人,又以为他一直把她当成别人的替身,这么生气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她自觉遭受到了愚弄,还是因为,她对他也有一点喜欢,所以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又问不出口。
他少时为官,掌权多年,到如今宦海沉浮,自诩谋算深远,心智过人。然而在面对宋嘉瑶的心意时,却仍然犹豫,迟疑,甚至有些忧虑。
他怕她心中没有他,这些日子以来她对他的温柔体贴,都是建立在她嫁给他的基础上——如果当初她嫁给陆停云,魏恕,甚至傅云沉,她也会和在他面前一样,对他们天真地笑,在他们受伤的时候给他们喂饭,给他们打络子……
但他也怕她喜欢的只是现在的崔鹤行。
他当然愿意就这样在她面前装一辈子的如玉君子,但是纸终究包不住火,他开始担心,如果有一天,她发现他的枕边人并不是她所看见的这般温润端方,她会怎么做。
是会接受真实的他,还是会疏远他,畏惧他?
他这小半生里,做什么事情都是游刃有余,胜券在握。唯独在这件事上,他难以确定,甚至担心结果的好坏。
“怎么了?”宋嘉瑶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他接着往下说,怯怯开口。
“没什么。”崔鹤行笑了一下,“现在你都知道了,愿意跟我回去了吗?”
宋嘉瑶抿着唇:“我偷跑出府,你不生气?”
崔鹤行摇头:“不生气,我只怕找不到你。”
“我和守城的士兵说我丧夫,你也不生气?”
“不生气,我知道窈窈并非真心。”
“那我、我方才打你这么重,你也不生气?”
崔鹤行微笑着握住她的手道:“我不会生窈窈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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