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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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延说完,还想凑近看个真切,却忽然被崔鹤行一把按住了肩膀。
“王爷?”裴延转过头,不明白王爷此举何意。
崔鹤行道:“我有桩事吩咐你去做。”
他看了眼观琴,吩咐他把画收起来,而后继续对裴延道:“周养俭有个外室,与那外室育有一子,你去查一查,把那孩子找出来。”
裴延注意力果然被这件事吸引,他吃了一惊:“可是……不是都说他与其妻恩爱甚笃,鹣鲽情深?就连妻子生下的孩子有先天不足之症,他这些年里也没纳过妾啊……”
崔鹤行道:“殷氏姨母是肃诚伯夫人。”
殷氏便是周夫人。
裴延这才想起来,原来其中还有这层关系在,肃诚伯夫人爱护外甥女,又是个不讲道理的,有她在上头压着,周养俭的确不敢纳妾。
他点了点头:“下官知道了,这便去查。”
将裴延打发走后,崔鹤行抬眼,看向观琴:“去请严太傅来。”
严太傅正在家中和夫人赏鉴新得的画,忽地听下人来报说摄政王有请,顿时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画撕成两半。
他回过神来,看向小厮:“好端端的,王爷怎么忽然要见我?”
他近来可谓安分守己,甚至每回在金銮殿前听见那些老家伙悄悄骂摄政王的时候,他也从来不掺和,别说跟着骂上一两句,就连眼神都不敢分给他们一点。
小厮低垂着头:“小人不知。”
正当这时,观琴从外头大马金刀地走了进来,朗声笑道:“我方才忘记说了,王爷请太傅过去,是想一观太傅的藏画,便是那幅春江图,太傅,您请吧——”
他目如鹰隼,严太傅沉吟半晌,道:“既如此,还请大人稍等,我这便去取画。”
严夫人也跟着他一同往书房去。
她忧心忡忡地道:“未曾听闻摄政王亦好此道啊?他真是只为了观画?”
严太傅摇了摇头。
“去了就知道了。”他取了画,抱在怀里,行到厅堂里,与观琴一道出了府,坐上马车,往顺康坊摄政王府去。
崔鹤行要在沧浪亭见严太傅。
严太傅到时,崔鹤行正在看书,他面前的石桌上放了只小火炉,炉子里燃着烧红了的炭,上头则是一个陶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严太傅鼻尖微动,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香气清远,仿佛黄昏忽雨,新柳初青,淡一分则寡味,浓一分则过馥。
好茶,真是好茶,
他走过去,向坐在亭中的崔鹤行拱手行礼。
崔鹤行仿佛才知道他来一般,放下手中书卷,淡淡笑道:“太傅何须多礼,快请入座。”
说罢,他用巾帕包住陶罐的手柄,亲自为严太傅斟了一盏茶。
严太傅看得心里发虚。
他上次看到崔鹤行为谁斟茶,还是在绿芜园春宴上,那年崔鹤行刚被封为摄政王,在绿芜园中,代天子大宴群臣。
宴上有将军自恃品阶不低,资历深厚,并不将初出茅庐的崔鹤行放在眼里,言辞很是不逊。
而崔鹤行却也不动怒,反而亲自为他斟茶。
可就在第二天,将军府上便挂了白,说是昨天夜里将军醉酒,过桥时失足落水,一夜未归,翌日清晨管家觉着不对,命人外出寻他踪迹,才发现人已经没了。
从那之后,满朝文武,再无人敢看轻他。
时隔多年,严太傅没想到,这回摄政王斟茶的对象换成了自己。
太傅抱画的手,微微颤抖。
崔鹤行放下巾帕:“茶水太烫,须得放会儿。太傅的画带来了吗?”
“带了、带了。”严太傅颔首,将画展开。
崔鹤行看了一会儿,眼尾沾上笑意:“原来如此。”
宋嘉瑶送过来的画,几近乱真。
但和许平山的真迹对比起来,区别却也还是有的。
真画上的桃花花蕊的黄,是从上到下由浅至深,而假画上的花蕊,却是只有顶端微黄,花丝则是粉白之色。
严太傅听见他的话,却不敢问他是什么意思,等他看罢,就要把画收起来。
然而下一瞬,崔鹤行的手便搭在了他的腕上,他抬眼,无辜笑道:“本王近来读了些文章,有不解之处,太傅学问渊综广博,可否为本王解惑?”
严太傅正色颔首:“王爷但说无妨。”
崔鹤行道:“康法畅造庾太尉,握麈尾至佳。公曰:‘此至佳,那得在?’法畅曰:‘廉者不求,贪者不与,故得在耳。’”1
“若本王如今欲求麈尾,公以为如何?”
严太傅这时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摄政王今日请他,不是为了观画,而是为了索画。
他卷起画,双手奉上,声音微哑道:“王爷既求,法畅焉有不与之理?”
崔鹤行笑了一下,命观琴接了画,起身阔步出了亭子,留下一句话:“茶是好茶,太傅慢品。本王便不久坐了。”
沧浪亭临沧浪湖,四月湖风轻冷,早已将盏中茶水吹得温凉,严太傅想着自己还没捂热乎的春江图,悲愤地将茶水一饮而尽。
崔鹤行回了书房里,将严太傅慷慨相送的春江图放在案上,又将宋嘉瑶命人送来的画卷也摆出来,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吩咐观琴道:“把这两幅都挂到墙上。”
观琴疑心自己听错,眨了眨眼:“啊?”
崔鹤行冷冷看他一眼:“耳朵不需要的话就割了送去给傅叔下酒。”
傅叔,傅云沉的父亲,昔年在边北威震蛮夷的大将军。曾在敌军阵前,就着敌军首领的耳朵下酒,吓得当时前来亲征的敌国太子眼睛一闭从马上摔了下去。
在崔鹤行未曾摄政之前,坊间百姓都是借傅将军的名声止小儿夜啼的。
观琴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耳朵,不解地道:“可是……宋小姐送来的画,不是赝品吗?”
说起这个他就忍不住扼腕叹息,原以为送画这事十分保险,没成想宋小姐居然好巧不巧挑中一幅赝品。
“赝品又如何?只要是她送的,便价值连城。”
“那……挂假画不就好了,怎么真画也要一块儿挂上?”
崔鹤行看向他,这回没再骂人,反而笑得眉眼温润,他说:“意头好。”
成双成对,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意头了。
观琴听不懂王爷的言下之意,但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切觉得王爷好像是要疯了。
不会是在宋小姐面前装人设装过头,触底反弹了吧?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愁起来:王爷如今在宋小姐面前始终装得像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可他骨子里压根不是这样的人啊。
王爷装得了一时,装得了一世吗?往后若是被宋小姐发现了可怎么办?
过了会儿他又拍了拍脑袋,他真是瞎操心!
王爷行事自有分寸,这么多年里,他的算计就没落空过,何至于连一个宋小姐都对付不了?
他挂好了画,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好像两幅差不多一模一样的画这么左右两边看着也不坏。
翌日下午,观琴找到正在府里养伤的观墨,与他打商量:“下午你替我当值,去书房守着成不成?”
观墨闻言,抬手便端起桌边的茶盏扔向他,眼也不抬道:“滚。”
观琴笑嘻嘻地接住了茶盏,苦口婆心:“你当我要去做什么?我下午与宋小姐约了见面呀,你知道宋小姐吧?她给咱们王爷送了幅画,想问问我王爷的反应呢。”
“你也不忍心看王爷单相思吧?要是你心里还感念当初王爷把你从死人堆里捡出来的恩情,你就答应我这一回,放我去撮合宋小姐与王爷。”
道德绑架,虽无耻,但有用。
观墨听他这么说,语气果然软了些,问他:“王爷知道吗?”
观琴:“嘎?这哪儿能让他知道!”
“宋小姐叫丹茶约我的时候,特地和我说了不能让王爷知道!你知道的,我这个做事,向来让人放心!”
观墨:……
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他道:“你还是先知会王爷一声吧。”
观琴琢磨了半晌他的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点点头:“你说的是。”
宋嘉瑶买了画之后,囊中羞涩,是以今天和观琴约在桃荫河边一家茶寮外。
这家茶寮四周开阔,平素人也不少,她和观琴在这里见面,倒也不会突兀。
只是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她坐了好一会儿,却连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好在没等多久,观琴就来了。
她偏过头,让丹茶去拎一壶茶过来,然后又急切地看向观琴,咬着唇问道:“那幅画,你家王爷他……喜欢吗?”
她问完,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追问道:“以前有人给他送过画吗?”
“喜欢。”
“从前有人给我送过画,但我一概未曾收过。”
熟悉的嗓音在宋嘉瑶身后响起,她慌张地站起来,转过身,看见崔鹤行,脸不争气地红了红,先声夺人指责他:“你怎么站在后面偷听人讲话啊?”
崔鹤行从善如流:“是我的错。”
“不过,”他笑着补充道,“嘉瑶应当还有想问的罢?观琴知道得不多,你不妨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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