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八月二十（2）

穿着一身浅碧色无纹无饰的宽袖衣裙，披好蓑衣打着伞，褚长玉就冲进了雨里，本想去太德殿，到了路口脚步一顿，还是转去了勤政殿。

        到了勤政殿外，果然见殿内亮着灯，殿外侍立着两个小内监，其中一个正是刚刚去思和宫宣旨的长脸小子。

        见她来，长脸小内监小跑两步，弓着腰笑着脸，迎上去，“公主可受累了，大下雨天的，有事和奴婢说一声就好，何苦要跑一趟。”

        褚长玉掏出一把早就备好的碎银子悄悄塞过去，“父皇可忙着？劳您通传一声。”

        “哎呦，可当不起您这一声，奴婢这就去，公主先来廊下等会儿，躲躲雨。”小内监笑得更好看了，腰也弯得更低，将褚长玉迎到廊下无雨处，这才轻手轻脚进殿通报。

        褚长玉等得着急，小内监出来的也快，缩着脖子低声说，“皇帝正歪着犯困呢”

        褚长玉明白了，启泰帝这是不想见她，“有劳您了。”

        “公主叫奴婢小金就好，”小内监敛了声音，照旧笑着退回吧自己的位置站好。

        褚长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没问这个小内监叫什么名字，不由得赧笑一下，而后开始发愁，这可怎么办，见都见不到。

        一咬牙，她干脆退了几步，径直退到雨里，扑通一声跪下，就这么跪在了积了一地的雨水里。

        这场雨来的又急又猛，地上水早就积了一指高。冷到刺骨的水顺着衣摆往上浸，很快就洇过了腰，到了上半身。

        “儿臣谢父皇赐兵之恩。”

        “儿臣求见父皇。”

        褚长玉一遍遍喊着，声嘶力竭，泪流满面。但是殿门上映着的影子一直没有动过，她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喊得不够响，不够盖过这恼人的雨声。

        还是金内监看不过去了，叹一口气，又轻轻推开殿门，到了偏殿和站在榻边守着启泰帝的何大监悄声说话。

        何大监讶然，“公主跪在雨里？”

        金内监点点头，又缩了脖子。

        何大监恨铁不成钢地用手组织他，最后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个废物点心不早说。”

        歪在榻上眯眼休息的启泰帝终于睁眼了，“怎么了？”

        何大监矮下身赔笑，“公主在外头淋雨跪着呢，眼看就撑不住了。”

        “不懂事。”启泰帝瞪了他们一眼，也不知道说的是谁。

        “叫进来。”

        此时已经卯正，天色已明，褚长玉足足跪了半个时辰。

        她湿漉漉地进了勤政殿，只除了身上的蓑衣。勤政殿内没有女人的衣服，所以她也没得换，只能这么狼狈地去见启泰帝。

        喊了一个时辰，嗓子早就哑了，故而她刚说了一句，“儿臣特来跪谢父皇赐兵之恩。”

        启泰帝从看见她的时候就皱眉了，听见她的声音，不悦地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你就这么回报寡人的？”

        褚长玉本就见启泰帝面色不虞，听见这话只能以头叩地，“儿臣心急，求父皇恕儿臣愚钝。”

        她声音嘶哑哽咽，听得旁人十分难受，想必启泰帝也不好受，直接打断了褚长玉接下来的话。

        “你若是为了你母后来的，那就不必说了。承平宫的事，寡人自有安排。”

        褚长玉还要说什么，刚抬起头张口，还没出声，就听头上传来隐含怒气的声音，“好了，你是个聪明孩子，回去看看你母后，出去吧。”

        褚长玉一怔，还要反驳，就见榻上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换身衣裳，去闵家一趟。告诉他们，你母后的事，寡人自有主张，他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一连两个去吧，挡住了褚长玉的嘴，她只能唯唯退后，地上留下的水痕，和她的心一样凉。

        被淋成落汤鸡的不止褚长玉一个，城外的大臣们自是没料到今日会有一场大雨，一个个十分狼狈。住得近的、官位高的有马车，还能上车避雨换身衣服。骑马来的、走路来的，便只能蹭别人的马车。若是不幸没有相熟的朋友，便只能生生淋着雨，倒和褚长玉受了一样的罪。

        一个小内监快步跑到城门口，一把伞被刮得东倒西歪，身上没一处干爽的地方，和守门的将士说了几句。将士便转身大声喊道，“皇帝有令，二品以上的官员入宫进见，其余人等自行归家。”

        一时人声沸沸，车声滚滚，各行两边。

        有道是天意弄人，这时雨居然停了，寅时起，卯时停，下了不到一个时辰，最深处的积水已经淹到了小腿肚，浅处的也淹过了鞋底。

        行人却没什么怨言，有些老人更是喜上眉梢，连连道下得好停得也好，正好给地里补足了水，又不会淹坏了庄稼。

        “下得好！”

        “痛快，痛快啊！”

        车上几位头戴薄纱高冠的官员互相称好，虽然今日朝会异常必有大事，但是大旱得解，着实算喜事一桩。

        不幸的是，今天的大事不但大，而且多。

        第一件是，皇后涉嫌巫蛊，被幽禁了。

        第二件是，公主掌兵了，虽然不多，只有两千。

        殿中数臣瞬间哗然，议论纷纷。有个长胡子老头抖着手，颤着唇，好似天要塌了似的，大声嚷嚷。

        “皇帝，牝鸡岂可司晨！”

        启泰帝早料到如此局面，一脸平静，“张爱卿慎言，远处便有个公主掌权。”

        姓张的老头是太傅，正教着两位皇子，不过私下里和二皇子褚长德更亲近一些。老头急了，直着脖子叫，“皇帝难道要将我国交于公主么？我们有两位公子，并非没有继位之人。”

        启泰帝还是那套说辞，“远处那位公主也有个弟弟是天子。”

        这句话激起了千层浪，底下站着的大臣们几乎都上了年纪，胡子一大把，皱纹也一大把，毛病更是一大把。当下便有几个人喘不过气了，要往地上倒，唬得周围的内监围了好几圈，又是灌水又是扇风掐人中。

        启泰帝见状，只能无奈道，“只是两千兵卒，算不得什么，给昌河防身用的。”

        “现下天下祸乱，寡人一片慈父之心，尔等也要阻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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