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八月十九日（3）

今天启泰帝这一席话，看似夸奖，谁知道是敲打还是试探。

        从太德殿出来，褚长玉提脚去了闵皇后的承平宫。

        承平承平，听着是个好名字，也应了这座宫殿的气象——启泰帝鲜少踏进承平宫内，只除了每个月初循例和闵皇后进一顿晚餐外。

        皇后失宠，在靖安朝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

        今日离开砚山时候，褚长玉就知道闵皇后要生一肚子气，还不知道怎么跟自己较劲。果不其然，一进承平宫，就有小宫女迎上来求她劝劝皇后。

        闵皇后出身良好，故而发脾气也发得文雅。她不砸东西不打人，自己边哭边写字，光写字就算了，还要点上浓得呛人的香。就在烟雾缭绕中一边掉泪，一边抄书。

        宫女们都被熏得躲了出来，也不敢去开门开窗，会被皇后训斥的。

        褚长玉只能掩着鼻子，屏住呼吸，把殿门和窗户悉数打开，散了几息味道，这才勉强能进去。

        闵皇后听见脚步声就知道是她，也不理她，只埋头抄自己的。

        褚长玉叹口气，“母后纵然委屈，也不能总糟蹋自己，这么浓的香，对身体总归不好。”一边示意跟在后面的宫女们，赶紧把香炉弄出去。

        闵皇后没说话，只是泪流得更凶了。看得褚长玉真是头疼不已，别人家都是母亲开导女儿，唯有她总得安抚情场失意的母亲。

        “就连舅舅的后院也有不少女人，母亲总该明白，男人是靠不住的。”褚长玉抽出自己的手帕给闵皇后把泪擦了擦，下手重了一些，脸上本就花了的妆更花了。

        “母后赶紧去洗洗脸，一会儿眼睛要肿了。”

        闵皇后总算想起来关心下自己的闺女，“听说你父皇把你叫过去了，有什么事？可是你惹了他不高兴？”

        褚长玉的脸黑了，这话怎么听着是在说她不孝顺呢。

        自己的亲娘，还能怎么办，“没什么事，就是问了下过得顺不顺心，学业怎么样。”

        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提起学业这个词，闵皇后的话更多了。

        “你说你，小时候学得多好，次次都比褚长德那小子出色，怎么长大了倒越学越差了，连带你父皇对母后都没好脸色。”闵皇后又流了一脸泪，也不嫌弃褚长玉的帕子脏，拿过来自己在眼下按了几下。

        褚长玉心里简直要咆哮了，闵家一家子人精怎么养出来个这么单纯天真的女儿。她要是还比褚长德样样都好，早就被万贵妃想办法送到黄泉去了。就算这样，平时也没少受万如莲的奚落针对。

        “我一个女孩儿家，弓马朝堂上的本事学得再娴熟又有什么用。”

        “也是，”闵皇后抽抽搭搭，“你要是个皇子该多好，这宫里那还会有万如莲的地方。”

        呵呵，褚长玉心里冷笑，前头又不是没有褚长平，万如莲不照样一进宫就成了宠妃。启泰帝爱得就是那个调调，跟谁生儿子又有什么关系。

        跟闵皇后话不投机，褚长玉看着她也不算多么伤心，闲扯几句还是回了自己的思和宫。一进殿门，褚长玉先长出一口气，外面劳累一天，简直要了半条命。

        这次出门，跟着的大宫女只有细珠，米玉留在了宫里。现在早就烧好水，伺候褚长玉舒舒服服地先泡了一个澡。浴汤里加了牛乳和花瓣，又细细用澡豆清理了皮肤和头发。

        褚长玉洗澡的功夫，米玉小声和她说了些事情。

        闵家传了封信进来。闵老爷子说到都城外有一个人，是旅贲军中的一个小卒。本就因为与上司不和不受重视，前几日失手打死了万贵妃的一个族人，那上司为了交差，直接将这个人交给了司寇，判了裂刑。

        “老爷子说，这个人颇有才干，希望公主千万要把他救出来。”

        “哦？让孤去救人？”褚长玉本来昏昏欲睡，这下可醒过来了，皱着眉想了想，“他叫什么名字？”

        “裴南风。”米玉细声说道。

        五天前，裴南风本该休沐，也确实离开营所，往家里走去。他幼时丧父，全靠母亲辛苦将他养大，所以每逢休沐，裴南风都尽早回家去陪母亲。

        只是这次他刚走了不足三里路，就听见路边有女子呼救，打眼看去，竟是一个穿着豪华的公子哥拉着一个民女要往车上去。女子不从，便有一个仆从抬着腰，一个仆从抬着腿，直接要往车上丢。幸亏那女子挣扎万分，双手紧撑着车框，这才拖延了会儿功夫，等来了裴南风。

        裴南风性格爽利，很是看不惯这种蝇营狗苟的不法事情，更加上他自己就是贫民出身，对这种仗势欺人的事情更加愤恨。于是他仗义上前，三下五除二便将人救下，将那浪荡公子哥打了个半死。

        熟料半死的公子哥，回家以后就变成全死了。这下事情也大了，万家的人闹上了旅贲军，仆从一下就指认出了裴南风。早就和万家有勾结的上司，直接将他交给了万家处置。

        按理来说，万家应该直接将他打死了事。奈何裴南风好歹也是旅贲军的人，这才委曲求全地将人送到司寇处，判了个车裂。更可恨的是，万家不止抓了他，连他的母亲也一并投入了牢里，就等死了。

        褚长玉穿着睡袍，靠坐在熏笼旁，米玉给她细细擦着头发，免得睡觉头疼。

        “米玉，你说，外祖父为何不自己去救，让孤去救呢？”褚长玉闭着眼睛说。

        “奴婢不知，但闵老爷子总有自己的道理，或许这个人对公主有用呢。”

        褚长玉这边睡不着，万如莲那边也睡不着。

        今天启泰帝没去她的深华宫里，她便将褚长德叫过去陪着说话。

        “长德，你可听说，姜国公主意图夺权，结果被姜国皇帝和姜太子反杀了。”万如莲屏退左右，压低声音说。

        “嗯，儿子听说了，据说这是半年前的事，姜国捂到现在实在捂不住了，才被爆出来。”

        “那你怎么看？”

        “儿子觉得，上头那位公主该不高兴了。”这个公主，说的就是夺了天子弟弟权的那位公主。

        “长德，我们靖安朝，可也有一位公主呢，还是皇后所出。”万如莲的眉头皱了一下，显出一丝狠毒。

        “那怎么办？”褚长德急了，“她若要夺权，该怎么办？”

        “闵家，哼，”万如莲冷笑一声，“现在皇帝还在。只要除了闵家，日后就算你父皇去了，她也成不了气候。”凑到褚长德耳边，说了这么一句。

        说完母子二人相视一笑，真是情深。

        是夜，有个人影溜进了承平宫的寝殿，鬼鬼祟祟打开一个箱子，往里面塞了一个东西，而后又蹑手蹑脚溜了出来，全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闵皇后哭了一下午，睡得沉。守夜的宫女们也不上心，一个个靠在柱子上打瞌睡，竟没人发觉有人来了一趟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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