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八月十九日（2）

褚长玉带着闵皇后赶过去的时候，正碰上万贵妃发脾气。像是有人不慎踩脏了她的衣裙，而那人正跪在车下瑟瑟发抖，是一个面庞稚嫩又瘦小的宫女。

        “蠢货！还不拉下去喂狗！”万如莲侧过身轻提着裙子，看着裙角一脸愠色，压低了声音嚷道。

        纵然小声，这命令进不了启泰帝的耳朵，却进了闵皇后和褚长玉的耳朵里。

        “万贵妃，这是做什么？”闵皇后早用手帕悄悄吸干了泪，端起自己皇后的架子，冷脸看着万如莲，又看看地上那个，脸上已经红肿的小宫女。

        “这小蹄子弄脏了妾的裙子，妾教训一下而已，不劳皇后费心。”万贵妃脸上绽开一抹笑，如娇花般鲜嫩。这么一对比，闵皇后还真是端庄有余，妩媚不足。

        “不过是一条裙子，换了便是，何苦把人责罚成这样。”闵皇后皱眉。

        “姐姐不知，在这路上，皇帝可随时要唤妾前去作伴，届时妾穿着脏裙子”

        这句话又成功激起了闵皇后心里的怒火，正要开口驳斥，却感觉褚长玉轻轻拉她一下。

        “万贵妃见安，”褚长玉笑吟吟从闵皇后身后绕出来，双手交叠行了一个标准的福身礼。

        “今日正是祭祀大典，母后深怕礼仪不周有所冲撞，见贵妃于此生气特来安抚。”

        “大典已毕。”万如莲盯着褚长玉，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可是终究未能礼成，若见血光，怕惹天神不悦。”褚长玉照旧一副笑吟吟模样，回视着她，“万贵妃深受父皇爱重，想来与父皇心意相通。”

        万如莲这下笑开了，许是因为褚长玉奉承她受宠而高兴，声音里带着发自内心的愉悦，“正是，本宫与皇帝自然心意相通。”

        帘子放下前，万如莲补了一句，“多谢皇后和长玉有心，那本宫就将这个不知礼数的蠢奴婢托给皇后□□了。”

        褚长玉被堵得说不出话，有点后悔自己不该走那么快。反正皇后不上车，仪架不会起身。现在倒好，接了一个烫手山芋，谁知道是不是万如莲特意安排的耳目。

        本想着万如莲对宫人苛刻，能救一个是一个，结果把麻烦救到了自己身上。

        后悔也没用了，还是叹口气，“也罢，你便去皇后宫里做些杂活。”说完她便扶着闵皇后往凤辇走去，待闵皇后端坐在车里了，这才往后面自己的车驾去。

        祈雨总共进行了两个时辰，纵使褚长玉年轻，才十五岁，但也觉得有些疲累了。搭着宫女的手爬进车里，帘子刚拉好，她就瘫在了车壁上，深深吐几口气。

        现在靖安朝面临的问题，已经不只是全国大旱了，而是皇帝陷于奸佞。

        大旱容易民生激变，而深陷奸佞，容易导致朝堂动荡。现在天子式微，权柄落入同胞姐妹手中，导致底下的诸侯国纷纷称王立国。

        立国不可怕，可怕的是会相互吞并，反正高高在上的天子也管不了了。

        于是十年来，你吞了我，我打了他，他吃了东边的小国，天下乱成了一锅粥。

        靖安立国算早的，因此及时站稳了脚跟，顺便收服了周边几个小国家，把版图扩大了一点，但也只是从百万疆域到了两百万而已。在这林林总总无数国家里，算不上强大。

        周边还有一个姜国，立国晚一些，方才五年，面积约是靖安朝的一半。现在虽对靖安俯首谈和，万一靖安内乱，焉知姜国不会来趁火打劫。

        思来想去，褚长玉想得头疼，更加上车轮滚滚，车身微微晃动，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一支绵延了数百米长的车驾从砚山蜿蜒而出，纛旗猎猎，鼓乐威威，直向皇城。

        典礼功败垂成，启泰帝也没心情再和众人说什么话，直接传令臣子各自回家，后妃们各自回自己的宫室去。就连万贵妃一脸笑意想过去，也被启泰帝挥手赶了回去。

        但是独独留下了褚长玉，这让褚长玉挨了万贵妃好一顿眼刀，若是眼神能杀人，褚长玉坚信自己已经成了一盘鱼脍。

        褚长玉满腹疑虑地跟着启泰帝一起，不知道她这个父皇要做什么。她虽说是靖安朝唯一的公主，但是这样父女独处的机会并不多，大多只能在启泰帝考校子女学问时来回说几句话。

        换言之，她虽是嫡公主，且是唯一的公主，但也是个不受宠的公主。

        褚长玉有两个弟弟，大皇子褚长平由郑嫔所出，二皇子褚长德则是万贵妃亲生。

        褚长玉胡思乱想间，启泰帝已经落座，并神情和善地指了指下首的一把椅子。

        褚长玉行了一礼，刚落座，就看见启泰帝对左右使了个颜色，侍立一旁的内监见机带人洗漱退下。

        殿内只剩他们父女二人了，启泰帝先是照例问了几句起居是否安好，才转入正题。

        “长玉，你是朕第一个孩子，也是个聪明孩子。”启泰帝的语气略带了些严肃。

        褚长玉心里一突，暗自思索，是不是在外头动的手脚被发现了。她外祖家姓闵，乃是由军功起家，后来逐渐转向文臣。褚长玉这些年来从封地的收入都交给闵家打理，然后偷偷在账簿上做手脚，做出个入不敷出的亏本局面，藏下来的钱悄悄养了几千私兵。

        “长平文弱，长德愚顽。”

        “长玉，寡人能指望的，唯你而已。”

        此言一出，不啻于惊雷，直接把褚长玉从椅子上炸了起来，跪在地上叩首。

        “承父皇谬赞，儿臣和长德长平相比，学业要差上许多。长德只是年幼，尚有孩童习性。”

        褚长玉说话时候也不敢抬头看，不知道启泰帝此时脸上似是在讥讽。

        “寡人说你好，你便是好的。”

        “过几日，寡人会拨给你两千私兵，长德长平各一千，你是姐姐，多帮帮他们。”

        不等褚长玉拒绝，启泰帝就令她退下了，自己转去寝殿躺着，似乎是累极了。

        褚长玉不是傻子，非但不傻，还算得上是个聪明人。自从五岁那年，学识渊博的太傅被调拨给三岁的褚长德开蒙，褚长玉就隐隐约约知道自己不受父皇喜爱了，起码比不过褚长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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