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第二日一大清早，整个星河乐坊便在末经理不徐不疾的指挥下，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虽然狐璨夜和人族贵宾要赶中午才到，但迎接人族贵宾可是系统性工程，丝毫怠慢不得。

        我听狐千绮说，乐坊区虽然常常能见到各色寻欢作乐的人族修士，但声势动静很少这么浩大。

        这都是因为，今日前来的人族修士身份地位尊贵，是时辑国的清河公主。

        “你知为何我们管人族修士为‘上师’吗？”千绮得意洋洋。

        “不知道。”我老实摇头。

        “有一种说法，说我们妖界，是由神创造出来的。而这个神，还创造出了更像他们自己的孩子，就是人族修士，所以人族修士拥有灵根，他们可以修行，如果哪天得道飞升了，就可以重新位列成神。所以，对于我们妖族来说，人族修士当然是比我们高一个等级的上师。”

        这说法我倒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虽然新奇，但总感觉哪里不对：

        “我看过《妖界传说》，那里面说妖界过去万年是由蛟龙和凤凰守护。”

        千绮面露不屑：“那你见过蛟龙和凤凰吗？”

        我摇摇头。

        “那不就得了，蛟龙和凤凰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传说。人族修士的法力却是真是存在的，你那是没见过他们施展法术，那种可怕力量不是我们妖精可以比拟的。”

        我沉默了一下。千绮见我还是不肯相信，又道：

        “你想想，为何人族有灵根可以修仙，我们妖族却不行？很显然我们妖族确实是不如人族高贵的。他们确实是有资格指导我们工作和生活的上师。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哥哥却总也想不明白，我每次提这个，他都要发疯……”

        说来也怪，狐扯凰虽是沐枝乐坊的头牌巨星，但是生平却最是厌恶人族修士。沐枝乐坊每日都有许多真轮国上师来来往往，但狐扯凰却离他们远远的，半点不肯相见，也不知人族到底是触犯了他什么逆鳞。

        我“哦”了一声，表示应承，虽然我觉得千绮讲的有道理，但想到按照这个说法，我们妖界竟生来便是二等公民，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不过，人族待我们妖界不薄，我心里的这些不舒服也并没有道理。

        日头很快到了晌午，全乐坊都已经准备妥当，列成两队站在门口，夹道欢迎即将莅临星河乐坊的人族上师。

        听闻今日将有身份高贵的人族公主要来，凑热闹的妖早就将乐坊区各个路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堵得水泄不通。

        末经理让我带着几个门童，跟着负责乐坊区治安的熊妖和狼妖们把微观群众赶得远一些，按照妖界和人界的条例，人族的皇亲国戚莅临妖界，方圆三里都是需要戒严的，普通妖不得随意靠近，否则便是有辱上师的威严。

        我一边让大家往后退，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吃瓜群众热火朝天的讨论：

        “听说来的是个人族公主！星河乐坊到底还是比沐枝乐坊声誉更大！更老牌！”

        “你懂什么！沐枝乐坊也有不少人族贵族，只不过人家低调！”

        “不知道人族公主长什么样……是不是比狐族和蛇族的姑娘们还漂亮。”

        “人家可是上师，收起你乱起八糟的肖想。”

        “上师又如何？上师们看上狐族蛇族姑娘小伙的事情也不少见，不然你说上师们干嘛隔几个月就往我们妖界跑？天天流连乐坊区。”

        我在心中点点头，这位老哥分析的很有道理。连我都为狐族蛇族姑娘小伙们的颜值倾慕不已，我相信人族修士也不会有差。

        我正打算对这老哥竖个大拇指以资鼓励，就听得他又道：

        “哎，你们说这个人族的公主会不会看上星河坊主了？”

        “那不是好事？若是星河坊主能当成人族公主的驸马，整个狐族岂不是都能飞升？”

        “人妖殊途，妖怎么有资格与人类通婚，你自己想人族公主想疯了吧。”

        我心头突然涌上莫名的情绪。路妖们讨论公主与坊主的八卦，本与我无关。可我心里却莫名感觉不太舒服。

        等我回到乐坊门口时，发现这会儿对面沐枝乐坊的各个窗户也几乎全都打开，各色妖脑袋都努力往我们这边张望。

        我下意识抬头往二楼看去，那只红狐的窗户却紧闭着。看来他果然对人族讨厌得紧。

        又过了片刻的功夫，只见得天边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鸣，然后便闪过一道璀璨的红霞。一团红云渐渐朝星河乐坊移动过来，待到那红云走得近了，我才看见那红云上竟有几个身影，中间的是个身着鹅黄色长裙的明艳少女，她戴着白色的斗笠面纱，看不清容颜，身量不高，身姿却灵动矫捷。身后跟着一位高大的黑衣男子，手持宝剑，眉间的第三只眼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想来应该是那女子的随从。女子身旁还有一身影与她并肩而立，白衣胜雪，衣袂飘飘，不是星河坊主狐璨夜又是何人？

        那红云好生厉害，所到之处的威压震得围观的妖群们都不由得往后退，不得不低下头，用尽全力，才能平复从小腹处涌上翻江倒海之感。

        须臾之间，红云便降落在星河乐坊门口，星河乐坊的全体员工在末经理的带领下，齐齐朝那红云低头行礼：“恭迎人族上师。”

        我躲在妖群里，心里好奇得紧，便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没想到这一眼，偏生就跟从红云上下来的几位贵宾碰了个正着。

        哪怕隔着斗笠和面纱，我也能感觉到人族公主那锐利但不失俏皮的目光。一道蓝色的光芒在我眼前闪过，我如坠冰窖般冻得发抖，全身不停打着寒颤，五脏六腑似乎都被硬塞了上千块的寒冰。

        下一秒，我便听得银狐清醇的声音道：“公主，不过是一个不懂事、没见过世面的顽童，何必与她计较。”

        斗笠下的少女轻松地摆摆手：“寒星，罢了吧。”她语气轻快，可却没来由得让我感到威压。

        她身后的男子闻言颔首，手指微动，我登时便感到寒冰消融，万物复苏，身体暖和起来。

        我这回就是个傻子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以往我只知人族力量强于妖族许多，却不知，人族修士的力量竟恐怖如斯。

        要不是狐璨夜替我求情，搞不好我今天小命都交代在这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狐。我立刻机灵地上前，冲着那少女乖乖巧巧地行了个礼：

        “狐闹不知礼数，冲撞了公主和随……和几位贵宾，请公主责罚。”

        我想了想，还是没用“随从”，而是用了贵宾这个词。公主的随从大哥也不好惹啊，都是大爷都是大爷，我还是谨言慎行得好。

        这下子我不敢再胡乱抬头了，只乖乖地低着头。却没想到，那鹅黄色衣服的少女却噗嗤一笑，摇摇摆摆地走近我，俯身摸了摸我的脑袋。

        “你抬起头来。”

        我犹豫了一下，慢慢的抬头，她白色斗笠的帷幔刚好扫过我的脸颊，挠的我发痒。她歪着头，静静地凝视了我好一会儿，我不敢长期对视她的斗笠，只能把目光移开，看向地面。

        “你这小狐狸，倒是好玩。”她轻快一笑，“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殿下，小狐叫狐闹。”

        “狐闹！连名字也这么有趣！”少女开心地拍了拍手，“狐闹！本宫记住你了！”说罢，她便迈着轻快地步伐大步离去，临走时卷起一阵玫瑰味的香气。

        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丝毫不敢乱动。清河公主看起来活泼可爱，但不知为何，我的内心却感觉不到放松，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威压和诡异。

        过了片刻，耳边传来银狐温柔的声音：“没事了，快回去休息吧。”

        我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别过眼睛，才发现人族少女和随从的身影都不见了，银狐也不知去向。

        正茫然四顾中，却被狐千绮狠狠敲了一下后脑勺：

        “你胆子真够大的，竟然敢直接看清河公主殿下。”

        这只红狐下手真是狠，我痛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委委屈屈道：“我又不知道。”

        “没事了，他们已经跟着末经理进去了，你下次可得小心注意了。璨夜哥护得了你这一时，可你这莽莽撞撞的性子，他也护不了你一世啊。我真怀疑你那些书是不是都是代笔的，你这么蠢看起来真不像有那种大智慧的。”狐千绮大发感慨。

        上师们没有发话，我们也不敢随便乱动，便都在星河乐坊门口三三两两地站着，等候领导通知。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便见得末经理从乐坊二楼的包厢下来，朝着门口的我们吩咐道：

        “今日星河专门侍奉人族贵宾，谢绝一切外客访问，贵宾累了需要休息，准备的演出晚点再说，大家累了一夜，都先散了，各自休息一阵吧。”

        说完，她便朝我走来，严肃的脸上还带着三分关切：“狐闹，你怎么样，有没有还不舒服。”

        我赶紧摇头：“末经理，我挺好的。”

        熊猫精叹了口气：“是我昨日太忙疏忽了，忘了叮嘱你，见到人族的皇亲国戚，若非得到允许，绝不可抬头直视。”

        “可我就是好奇想看看嘛。”我哭丧着脸，委屈非常。

        我之前听狐千绮讲，时辑国人的第三只眼都是深红色的，而王室成员，第三只眼的上方还会有一朵很小的红色云朵。真轮国人的第三只眼便是深蓝色的，而王室成员，则第三只眼的上方会有一朵很小的蓝色莲花。

        我从未见过第三只眼上有云朵或者莲花的人族，这次才十分好奇，铤而走险地抬头。却不曾想到，清河公主戴了斗笠，我睁大了眼睛，却啥也没看着。

        白挨了那名叫“寒星”随从的一记冰锥术。

        我越想越委屈，一张脸拉的长长的。气鼓鼓地在乐坊外围走来走去，踢地上的小石子使气。

        突然，我看到角落里快速闪过一道黑色的身影。

        那身影好生熟悉，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是上次那位兄台吗？”

        一道高大的身影自阴影中走来，黑发黑瞳黑衣，正是那日我在秋茅街坊见到的男子。

        他慢慢走近我，抓起我的左手，将一串妖币塞在我手心里：“赔你的。”

        手掌处传来丝丝麻麻的触感，是他冰凉的指尖。我心里突然一阵莫名感动，本想着上次他说赔我钱是客套话，没想到隔了这么些天，他还真赔我。

        真是实诚啊。

        我觉得我要是不有所表示，心里都要过意不去了。况且上次的失踪案还没结束，我也想找个机会跟他打听打听，看看他有没有一些线索。

        我立刻道：“这位兄台的品格，小狐十分钦佩，相逢即是缘，不如兄台让我请您在附近的乐坊喝一杯酒吧。”

        他低头沉思了一下，指了指星河乐坊：“这里。”

        我傻眼了，连忙摆手道：“这可不行啊兄台，今天我们乐坊来了人族的贵宾，不能接待外客了。”

        他想了想，又指了指对面的沐枝乐坊：“那里。”

        我感觉脑壳一沉。

        大哥你是不是在玩我？算了，他肯定不知道我跟沐枝乐坊赤凰公子的过节。去一次就去一次吧，说不定我还能顺便看一下七七。

        我于是便引着他进了隔壁的沐枝乐坊。谁曾想，我前脚刚踏进沐枝乐坊的大门，便见沐枝乐坊的大堂经理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欢迎人族贵宾莅临沐枝乐坊。”

        我：？？？人族贵宾在哪？

        我茫然四顾，然后震惊地发现大堂经理指的人族贵宾就是我身边的这位兄台。

        我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发现，刚才黑发黑瞳男子的眉心处还什么都没有，此刻，却突然生出了第三只眼，散发着深蓝色的光芒。

        ！我如果没失忆的话，我明明记得他之前根本没有第三只眼？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想问他，但又敏感地意识到现在不是时候。只得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黑衣男子。

        “包厢。”他静静地吐出了两个字，浑身散发出强大的威压。这威压像极了今日清河公主和她的随从寒星施加给我的。

        难道？他果然是人族的修士？

        我心中惊疑不定。

        掌柜的应了一声，便带我们往二楼走去。一路上，我看到沐枝乐坊的不少狐妖和蛇妖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快点，要赶不上赤凰公子的排练了。”

        “公子这次的新演出，一个月后一定会响彻乐坊区！到时我们沐枝的名头自然能压得过星河！”

        听起来，狐扯凰似乎在筹备什么新节目，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到了二楼，掌柜的给我们开了间包厢，从窗户里往外看，还能看到对面的星河乐坊。

        等熊猫精掌柜上完茶出去，包厢里就剩下了我们两个，我便朝着黑衣男子抱了一拳，道：

        “小狐名为狐闹，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黑衣男子抿了一口茶，道：“卓如。”

        “原来是卓兄。”我又作了一揖，“上次卓兄便说了不是妖，但小狐惭愧，见识短浅，竟然没想到卓兄原来是人族的贵宾。”

        不知是不是嫌我聒噪，卓如没有说话，只是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窗外。

        我顺着卓如的目光往窗外望去，才发现原来星河乐坊二楼包厢的窗户竟然也开着。里面正坐着一位人族修士，正是今日一道冰锥术给了我深刻教训的寒星。

        我正惊讶包厢里怎得只有寒星，公主和坊主哪里去了，却发现寒星转过脸来，一双寒眸穿过两层窗户，落在了我……哦不，正落在了卓如身上。

        不是我眼花，我真的看到了他们目光交汇处火花四射。

        寒星看了卓如，又看了看我，露出了一个古怪残忍的微笑，那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块任由摆布的破布娃娃。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赶紧缩在了卓如的后面。

        “走吧。”

        卓如突然起身，迈开大步匆匆往楼下走，我赶紧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刚到楼下，他好似看到了什么人，匆匆回头对我道：“抱歉，有事先走一步。”然后便冲出了沐枝乐坊，速度之快，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我这会儿才想起来我忘了问他“失踪案”的事情，正傻眼中，便见得那掌柜的捧着账单微笑着走向我：

        “狐小姐，那位人族贵宾跟您的账单还未付过呢。”

        ？？？

        我愣愣地接过了那账单，看到上面消费金额处写着的“一千妖币”，几乎要晕过去。

        好家伙，这一顿酒喝了我一个月的工钱。

        掌柜笑眯眯：“小姐，包厢消费是较大堂较贵的。”

        一边咬着牙拿出一千妖币的妖票，我一边在心里把卓如这个丧门星辱骂了一万遍。卓如啊卓如，下次别被你狐狸爷爷我抓住，不然就等着卖身还钱吧。

        我满面愁容地刚回到星河乐坊，一进门便被末经理抓住：

        “怎么才回来？给人族贵宾准备的乐舞表演就要开始了，你赶紧去收拾一下。”

        我应了一声，忙不迭地往大堂跑。人族来的两位上师都坐在二楼包厢，一楼大堂没有客人，便和原先的演出舞台打通，构成了一个更大的表演舞台。

        我和其他蝴蝶族的服务员忙前忙后的打杂。

        蝴蝶族是没有资格亲自服务人族上师的，只有狐族、蛇族、金钱豹族和熊猫族这四大妖族中的杰出者，才有资格亲自服务人族。

        过了片刻，表演开始。先是黄鹂精上台一展歌喉，他们唱的都是人族歌谣，我虽听不大明白里面的典故，但乐曲旋律很是好听，我便也跟着摇头晃脑。黄鹂唱罢，便是蛇精的水蛇舞演出，最后则是狐妖的魅术表演。

        等表演结束，三族的表演者们重回舞台，紧张又期待地等着人族上师的点评。

        被人族上师赏识，对于乐坊的表演者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荣耀。人妖虽然殊途，不能通婚，也不能有后代，可一旦被人族上师看中，便意味着得到了更上流社会的肯定和更多资源的支持，也会得到妖界众生的跟风追捧。

        就说妖界近五十年来的十大名狐，除了狐璨夜狐狐扯凰之外，背后无一不是有人族势力的支撑。

        更何况，今日到访星河乐坊的可是人族的公主，可以说是至尊的尊贵。

        故而，看着眼前表演者们因为期待而晕红地脸颊，我表示十分理解。

        二楼包厢的珠帘卷起，少女慵懒地叹了口气，嗓音清澈：

        “演的是不错，但和一年起相比，好像没什么新意，璨夜你要加油啊。”

        此言一出，舞台上表演者们期待的眼眸瞬间暗淡了下来。

        “是，公主殿下。”从二楼传来银狐清醇的声音。

        “好啦好啦，本宫今日好乏啦，璨夜陪我玩吧。”少女的语气娇憨，还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这样吧，寒星，若有你喜欢的舞乐者，本宫今日特许，随你挑一个伺候吧。”

        片刻的沉默后，一个男声开口：“是。”

        下一秒，一道高大的身影从珠帘处出现，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舞台上地众妖。良久，他勾了勾手指：“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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