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我是一只狐狸精，但我不会魅惑众生。

        魅惑本不是我们狐族的天赋绝技，而是每一只狐狸精自三岁起，就得去妖精学院狐狸系学习掌握的专业技能。

        等到十八岁从妖精学院毕业的时候，大部分狐狸精都会被输送到各大乐坊做正式员工，利用“魅惑”技能娱乐客户，并赚取妖币。

        中州妖界以“娱乐歌舞”传媒业为尊，乐坊的薪酬待遇和社会地位在整个妖界都是首屈一指，妖妖都以进入“乐坊”做正式工为荣。

        “魅惑”是各大乐坊吸引客户，增强客户粘性和自身核心竞争力的重要手段，因此，作为乐坊核心技术骨干的狐狸精们在妖界乃是不折不扣的“上等妖”，妖妖称道羡慕的对象。

        只可惜，我虽是个狐狸精，在妖精学院也读了快十五年的书，却半点也没学会魅惑。

        因着始终学不会魅惑众生，占50学分的魅惑课我拿了不及格，综合成绩全系倒数第一，今年差点没能从妖精学院狐狸系毕业。最后是班主任好说歹说，把嘴皮子都磨破了，校长才勉强答应给我个毕业证。

        眼瞅着毕业证是解决了，可临近毕业典礼，我却还没找到工作，班主任日渐心焦，日夜担心我的工作前程，每天看着我死狐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痛心疾首。

        中州妖界有一百八十行，但每一行都有严格的出身门槛，比如只有琵琶精能抚琴做“琴师”，只有蛇精能跳“水蛇舞”，你要生成个花精，便只能去调制乐坊用的香料花粉去了。

        一个妖能做什么，自生下来就注定了。接着不过是分流到妖精学院的不同系学习十五载，十八岁那年各司其职的寻找工作，大家各安天命。

        一只不会“魅惑众生”的狐狸精，讨不来一份乐坊的工作，等待着我的恐怕只有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不过，今年经济不景气，我们这届学子赶上了历史最差行情，搁在毕业即失业的大军中，我这个不会“魅惑”的狐狸精，竟根本不显得突出。

        除了少数惊才绝艳的大学霸，同期毕业妖找到正样八经乐坊工作的少之又少。

        别的不说了，就说我的两个室友，琵琶五和蛇七七，找工作之路就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别看琵琶五在她们琵琶系成绩一般，可我知道，她在专业上真的已经用尽全力了。

        要我说，小五样样都好，虽说和年级前几名已经掌握空桑山壁画中九天仙女们“反弹琵琶”技能的琵琶精相比，她确实差点天资，但她在专业上也绝对是颇有造诣的，我每次失恋崩溃大哭的时候，小五给我弹上一曲她原创的《掀起渣妖的头盖骨》，我就瞬间活力满满。

        小五之所以找不到工作，还是因为他们琵琶精的妖生，太过内卷了。

        琵琶精自三岁入学，最重要的专业课就是“弹奏琵琶”。待到十八岁琴艺大成后，水平高、成绩好的，便能找到乐坊的体面工作，做专门的“琵琶乐师”。

        乐坊分三六九等，便把琵琶乐师们也分了三六九等，第一等的乐坊，服务的都是顶级的达官显贵和人类修士，收入也数倍于其他乐坊，相应的，琵琶乐师们的小钱钱和社会地位也更给力。

        不过对于乐坊来说，“乐师”没必要太多，有那么三两个弹弹琴做做背景音，助助兴也就成了。不像是专修“魅惑”技术的狐狸精，每个乐坊都养着十几二十只，为的就是更好地服务客户，提升客户对乐坊的忠诚度和粘性。

        乐坊要的乐师少，但琵琶精可不少。那么多琵琶精挤破头竞争有限的数十个工作岗位，琴技一般，没能被乐坊相中的，恐怕就只能在街头巷尾做个露天琴师，看路妖的心思们赚取三瓜两枣的妖币。

        要是连做露天琴师的水平都没有，那可糟了。终其一生，恐怕只能靠乞讨为生。

        因此，为了争夺有限的乐师职位，琵琶精们上学的时候就要拼命内卷，包括不限于偷偷砸掉其他琵琶精的琴，在琴弦上下毒弄坏其他琵琶精的手，表面上跟其他琵琶精说自己从来不练琴麻痹敌人，背地里则通宵达旦疯狂练琴到手软。

        疯狂内卷之下，系里的学习和生活氛围越来越糟，琵琶精宿舍们隔三差五闹出来“投毒”、“霸凌”等恶□□件，最终妖精学院不得不修改了住宿规定，从一开始同系的学生们住在一起，变成不同系的学生们住在一起，以减缓内卷风气，共建和谐校园。

        是以，来自狐狸系的我，来自琵琶系的小五，以及来自蛇精系的七七，才有缘分住在一起，共同见证这个内卷的妖界。

        说起来，小五刚刚和我们住的时候，拘谨得紧，连说话上厕所都不敢大声，生怕得罪我和七七。说到底，还是因为琵琶族不过是妖界的中产阶级，相比狐狸、蛇、熊猫和金钱豹四大贵族，从身份地位上要低的多。

        四大贵族中，狐族和蛇族都是乐坊的高级打工妖，有资格服侍人族修士的那种。金钱豹则掌握了妖界的金融命脉，各大钱庄就是他们开的。熊猫是高级管理妖，从乐坊到学院和行政公署，各个大型组织都需要熊猫作为专业的管理者。

        不过，身在四大贵族并不意味着不卷，只是卷的东西不一样。

        就比如说蛇精系也卷，不过她们卷的是外形。

        在这点上，我的室友蛇七七简直是上天的宠儿。

        天生的尖的能戳死人的迷人蛇精下巴，天生的纤细热辣，扭动起来又力量十足的水蛇腰。

        年初的招聘会上，七七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十几家乐坊都主动给七七抛出了橄榄枝，还没毕业，七七就已敲定去第一等的沐枝乐坊工作，完全没感受到找工作的痛苦，真是羡煞旁人。

        蛇精系的其他学生，基本上三天两头便要去螃蟹精开的美容院里做医美，想办法让自己的下巴变得更尖，更接近妖们心目中的蛇精脸。

        我有一阵子好奇，拉着小五一块去美容院观摩了一会儿，只见三五只螃蟹精围着手术台上的蛇精，挥舞着各自的大钳子，几十分钟后，满脸缠着蜘蛛精提供的纱布的蛇精便被推了出来。

        小五探头探脑，啧啧地表示：“这美容好像确实有效果。”

        虽然我不知道小五是怎么在里三层外三层纱布的包裹下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小五看了看蛇精，又看了看我，表情嫌弃：“小闹儿，你下次也来开个眼角吧，你看你那圆圆眼睛，一点都没有狐狸精的魅惑感。”

        小五一直觉着，我之所以一直没学会魅惑，是因为我长了双毫不魅惑的眼睛。毕竟话本里都写了，那些颠倒众生的美妖，谁不是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眯起来又危险又迷人。

        狐族里，妖妖都有这么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唯独我是个异类，一双杏眼生的又大又圆。七七以前就老是嘲讽我：“小闹儿你的眼睛这么圆，真的是狐狸精吗？该不会是抱错了，你是牛族的孩子吧。”

        小五也跟着附和，把眼睛努力瞪得铜铃一般，想学我的表情，她一个琵琶精，本来眼睛就不大，这么努力学我的样子逗趣极了，三个妖抱在一起笑成一团。

        现在想来，七七一个学神，小五一个努力的学霸，跟我这么个不上弦道的垫底学渣，能组成校园铁三角的核心原因，还是因为恐怖的校园风气下，太难交朋友了。

        别看小五成绩只有中游，但琵琶系成绩比她高的提防她，不愿意跟她玩，一起吃饭的机会都很少，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小五下了毒，弹不成琵琶了。

        成绩比小五低的，小五又小心提防她们，即便如此，小五超常发挥，考了全系前十名的那几个期末，也被偷偷下了好几次毒，一双手烂了好几个月。

        七七就更惨了，一共上了十五年学，被蛇精系的女妖们下了两百多次毒，卖毒药的蜈蚣精那里都专门生产“蛇七七专用毒药”了，还成了主打产品，放在一进店里的显眼位置。

        我上次去给被下毒胖了两圈的七七买解药的时候，还看到了“蛇七七专用毒药”的宣传语：“一杯下肚，保证蛇七七下巴生烂疮，两杯下肚，保证蛇七七水蛇腰变水桶腰”。

        当时就气得我七窍生烟，这蜈蚣精真是没妖品，逮着七七薅蛇鳞，先卖毒药，薅一遍七七，再逼得七七买解药，再薅一遍，这生意做的比金钱豹还精明。

        我在蜈蚣精那大闹了一番，把值守的警卫熊妖和狼妖都惊动了。想到躺在床上，抱着胖胖的自己哭得眼睛都肿了的七七，我心头便升起一腔无名怒火怒火。

        我毫无惧色地激情开麦，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后，熊妖和狼妖都被我说的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回头对着蜈蚣精横眉冷对，勒令蜈蚣精从此不得再销售“蛇七七专用毒药”，并且免费给蛇七七提供两百份解药。

        两百份解药可值不少妖币呢！蜈蚣精给我拿药的时候，一张黑脸黑的更彻底了，全身都在哆嗦，也不知道是气的发抖还是后悔的。

        不过自那之后，蛇精系的女妖们消停多了，很长一段时间没被下毒，七七难得的过了段舒心日子，终于有时间和精力专注在追星上。

        前几年，七七追的是星河乐坊的坊主，我们狐族唯一的一只银狐，狐璨夜，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坊主，只是乐坊头牌，高级打工狐。

        最近几年，狐璨夜盘下了星河乐坊，从打工狐变成了老板，抛头露面的机会也少了，墙头草蛇七七立马调转枪头，追起了我们狐族的另一个巨星狐扯凰，哦，他还搞了个艺名，叫什么赤凰公子。要我说，好好的一只狐狸，叫得什么公子？还不是学人族修士附庸风雅罢了。

        年初招聘会的时候，七七从一众争着抢着要她的乐坊里，最后选择了沐枝乐坊，虽然她嘴上说着是因为沐枝乐坊有牌面，待遇好。但抢着要七七的乐坊里，又有哪家不是有牌面，待遇好？

        我知道，七七之所以一口答应去沐枝乐坊，主要还是因为她的偶像赤凰公子狐扯凰就在这家乐坊供职。

        毕业典礼的前夜，在中州妖界二百四十家乐坊来回奔走了三四个月的小五，终于收到了好消息，有一家小乐坊的琴师就快要年满六十岁，这个空缺刚好可以让毕业了的小五顶上。

        收到这个消息之后，我们三个在田螺精开的饭店里通宵达旦地喝了一整夜，小五先是笑，再是哭。她贴在我肩膀，浑身颤抖，眼泪打湿了我额角的绒毛，后半夜，她灵感大发，现场做了一曲《弹起我心爱的小琵琶》。

        小五哭完，七七也开始哭，纤细的蛇精脸上挂上了几颗晶莹的泪珠。

        七七很遗憾十五载的校园时光就这么虚度了，甚至没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其实，小五又何尝不是如此，多年来耽于练琴，一次恋爱也没谈过。

        在这点上，我确实比我的两个室友成功得多。学渣如我，一以贯之的反内卷，反而有更多时间花在恋爱上。我交往过的男朋友，既有金钱豹和熊猫这种金融学术人才，也有黄鹂和蛇精这种时尚艺术人士。

        恋爱谈多了，对于妖间的阅历也就上来了，这几年我在妖精学院偷偷以“垫底辣狐”为笔名写了好几本女性情感读物，从《妖精学院十二系男妖攻略》到《手把手教你追到心仪男妖》，再到《我的霸道豹哥》，受到了全校女生的疯狂追捧，好评如潮。

        由于我每分一次手就写一本书，彻底带火了前男友们。在浪漫文学作品的加持下，我的每个前男友都成为了校园万千少女追捧的顶流，为众妖枯燥内卷的校园生活增添了不少趣味。

        后来，某些别有用心的男妖甚至为了流量，开始有意接近我。他们脸谱化的姿态真是无趣，令我一度对恋爱提不起兴趣。

        最近一年多空窗，我老老实实钻研专业课，在理论上取得了重大突破。

        我在图书馆潜心钻研最近五十年知名的十大狐妖的事迹，写作了《狐妖魅惑的秘诀？带你剖析十大名狐的诱惑术，非狐妖也能轻松学会》，蛇七七看完都说颇有裨益。

        跟七七和小五的这顿酒喝到下半场，我从腰包里掏出了两册我写的话本，送给七七和小五，作为毕业礼物，希望她们都能遇到话本里的爱情故事。

        后半夜，七七喝醉了，抱着我又哭又嚷，让我找不到工作也不要焦虑，她定会在沐枝乐坊加倍努力，等站稳了脚跟，就把我讨过去做助理。还说只要她蛇七七在一天，就绝不让姐妹受欺负。

        小五也碎碎念，她知道我前些天毕业答辩的时候和校长闹得有点不愉快，絮絮叨叨地一个劲叮嘱我，找不到工作是没办法的事，但明天毕业典礼上千万看校长脸色行事，别让校长把毕业证扣下了。

        夜空下，我们三个手拉手，肩并肩抬头望天，享受最后的校园时光。那天的夜晚很美，万点星河在天空中闪烁。

        我心头一动，从口袋里拿出一方丝帕来，天空中是璀璨银河，丝帕上印的也是万点星火。

        我想起那天那妖是如何把这手帕递到我手上的，脑海中不断回响起他檀香木般好听的声音。

        心中不断涌上细细麻麻的酸涩和羞愧的情绪。

        已经过去的事，多想也是无益，我这样安慰自己。毕竟，我们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再见面了。

        我不知道的是，与那只妖的再次见面来的如此之快，又是如何血雨腥风的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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