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怨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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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江县,溪山迷林。
更深夜静,无月无星,尸鸦的叫声在空寂中显得特别诡异和刺耳。
阎悯踩着枯叶走到迷林最深处,终于在一棵血色芭蕉树前看到匍匐在地的欣老太。老太太背对着她,脸几乎趴在地上,双手不停地摸索。
阎悯上前问道:“欣婆婆,你在找什么?”
“眼睛啊……我的眼睛掉在这儿了……”
欣老太猛地回头!青灰的脸上只剩两个空空的黑洞:“……我的眼睛掉在这儿了…………我的眼睛……”
阎悯指着她身下:“你在这里别动,我替你找。”
搜索片刻,阎悯拿起两片枯叶,走到她面前,“找到了,我来帮你安上?”
欣老太点点头,心满意足地咧开布满青丝的嘴。
“眼睛也找到了,跟我回去吧。”
欣老太伸出手,刚想起身,突然半空中传来尸鸦嘶哑的叫声。欣老太像是想起了什么,全身扭曲,惊声惨叫起来。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找不到了!被它们给吃掉了!我的眼睛!啊——”
说罢,空洞的眼眶中流下黑红的血泪,阴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枯叶盘绕升空,飞袭向各个枝头。一时间鸦声大作,铺天盖地的尸鸦覆盖溪山迷林,在黑暗中挣扎盘旋,黑色的鸦羽像雨水飘落而下!
阎悯见状,左手化了张灵符贴在欣老太的额头,右手的中指无名指收拢,掐了个单手的镇魂印,将食指按在符上,喝了一声“镇!”
欣老太当场定住,周色的黑气仿佛沉淀了下来,林间风声骤停,只剩下尸鸦扑腾逃命的挥翅声。
阎悯换了个手印,又喝了声“收!”灵符发出金色的光芒,欣老太逐渐变成一团黑气,收入灵符之中。
“本来想让你走得轻松点。忘掉不挺好的,干嘛又想起来?”
收完欣老太,阎悯又去她坟前转了一圈,检查无异后,准备下山往县衙去。
“笃笃笃……”
一只尸鸦停在一座新坟的墓碑上,不停地啄。
新坟的主人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秋兰兰,被人奸杀毁尸。凶手是安江药商张跃林之子张为善,模仿少女连环奸杀案的凶手李平作案,两人均在前两天落网被捕。秋兰兰家境苦寒,只剩一个半哑瘸腿又患有哮症的爷爷,她的后事还是县衙负责办的。
“安息吧。”阎悯用手挥走尸鸦,朝山下走去。
那只尸鸦飞到半空盘旋一阵,突然在某处消失不见。片刻后,一只尸鸦从天而降,落到秋兰兰的墓碑上,笃笃笃地啄她的碑。
“那天,京城菜市口一共砍了八个死囚,都是邪士!砍完衙役把他们的脑袋拼好,拉到乱葬岗填埋。你猜怎么着?那衙役挖土的时候,突然一个脑袋滚到他脚边儿!回头一看呐,一个无头尸正横着在其他尸体上爬,爬到另一具尸体上把那颗脑袋捧起来,对那个衙役说‘这才是我的头’……”
安江县衙,术师院民访室内,一个赤脚短裤的庄稼人蹲坐在地上,愣愣地听案边一个小老头说书。
这老头长了几缕弯曲的山羊胡,身上穿着和阎悯同款的箭袖术服,这种术服由术士长袍和官衙制服结合改制,是官府术师的官服。
正所谓“日断阳间案,夜审阴间鬼。”术师院就是朝廷设在每个官衙除灵镇邪的部门,总属司天监。术师院不仅和捕房一样负责巡查和抓捕,还可以独立审理和断案,不受第二方管束。任职的术士被尊称为术师,是当朝唯一可男女皆任的职位。
小老头是安江最老的术师,过几天就告老归田了,连术师院掌院都尊称一声宁叔。宁叔武功和术法都十分稀疏,术师做得称职却不出色,倒是说书极受欢迎,还准备告归回乡后去天桥下去摆摊。
此时他绘声绘色讲的,正是前段时间轰动京城的断头邪士事件。司天监破了一起灭门案,涉案八名邪士全部处斩,但其中两个在乱葬岗复活,捧着脑袋逃出京城。这案子原本是绝密,现在闹得人尽皆知,据说司天监出动高手捉拿,至今还一无所获。有说这两人是行尸,有说是傀儡,更有那荒谬的说他们是人,修习了什么极邪的术法,可永生不死。
宁叔讲到兴头上,见阎悯回来问道:“这世间最绝的术法莫过于龙云秘术了,悯儿,你娘留下的秘笈残本里有没有这种不死术?咱这儿离京城也不算太远,你说他们会不会逃到安江?要是你被你抓着,没准是个一等功,到时候不就可以申请调去京城了?”
阎悯指了指记事本,示意先办公事,那庄稼汉红着眼上问她:“怎么样,术师大人?他们上报扰民的那个鬼不是俺娘吧?俺娘一辈子和和气气,跟谁都没红过脸,不可能变成怨鬼的!”
这个庄稼汉正是欣老太的儿子王二,虽然不是亲生,却是由欣老太一手带大,关系向来和睦。但是欣老太一年前开始不记事,脑袋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邻里便经常听到他家传来摔打哭闹的声音。一个月前,欣老太不声不响地出了门,几天没有回家,好多人帮着找,最后王二在溪山迷林里找到她。
阎悯一拍桌子,喝道:“不可能?你娘死无全尸,你不知道?溪山迷林是多危险的地方?她困在里面走不出去,又冷又饿,还被尸鸦啄了双眼,死得凄惨!你竟然连请个术士替她度化往生都不肯!如今还敢隐瞒官府?”
王二双眼顿时通红,扑通一声跪下:“大人,俺不是有心隐瞒……俺实在是……是俺娘她……不是俺不孝……”
这人平时木讷,紧张得双手乱舞语无伦次,吸了好几口气才说了个整句:“家里实在太穷,吃饱都成问题,实在没钱请术士……”
宁叔听不进去,打断他教训道:“穷?穷你不会送官府,让术师院替你度化?你说说你娘嫁来你王家过过几天好日子,一辈子含辛茹苦地把你拉扯大,你可有当她是娘?”
阎悯拿出记事本,准备结案:“王氏程欣之子王二不孝,致其母成怨扰民,杖十。”
王二立即嗑头,地板咚咚作响:“大人,这都是俺娘教俺的,俺不是有意的!大人要打就打,不要定俺的罪,要不然俺跟老婆儿子怕是要被唾沫淹死啊!”
阎悯睫毛闪了一闪,执笔的手停在记事本上方。
宁叔喝道:“还不老实?!”
王二痛哭流涕:“俺七岁跟着娘,不是亲娘胜似亲娘,俺怎么敢不孝哇?娘年纪大了,经常忘事,严重的时候连刚吃了饭也忘,还乱摔东西。她这辈子没乱花过一文钱,清醒的时候就骂自己,说自己活着没用,拖累家里……几次寻死啊,我怎么劝也不听……后来……后来……”
阎悯明白了,欣老太不是在溪山迷路,她是故意进迷林寻死。
王二:“俺找到俺娘的时候,她还有一口气,嘱咐俺不要为她的后事请术士,不能多花一文钱,也不要报告官府,免得俺抬不起头做人……”
王二泪流满面,又对着阎悯一顿猛嗑,地上很快见了血:“俺要知道娘不得安息,砸锅卖铁也得给她请术士安魂呐!俺糊涂啊……”
如果王二说的是真的,那欣老太鬼魂作祟便多有可疑。鬼分为怨恶凶厉,她今天那架势差一点就要成恶了。诚如王二所说,欣老太生前豁达和善,不像是短时间成怨成恶的类型。溪山是出了名的乱葬区,极有可能是附近的墓鬼生变,影响了她。可自己刚刚去欣老太的墓前查看过,又没有什么异样。
阎悯收了笔:“你说的是真的?此事我会再查,你回去等消息,如果发现你说谎,罪加一等。”
王二感恩戴德地离了民访室,阎悯收拾一番,准备再上溪山。此时,一个提着剑的中年术师与她擦身而过,看样子也是刚刚除灵归来。阎悯见了他,脖子微微一缩,拔腿便跑。
果然,后面传来那人的怒吼:“多大个事儿,你还不结案!”
宁叔微眯着眼睛:“悯儿怕溪山墓群有问题,准备挨个查坟。”
“胡来!这孩子是疯魔了!”
“知足吧,夏温。”宁叔抬眼打量着墙上的一幅画,那是张巨幅的“赤狱百鬼图”,图中的赤狱恶鬼从阴阳两界的裂缝中挣扎钻出来,一位被咬得千疮百孔的术师以血肉之躯舍身镇压。
“要是阎婧还在,她不但自己要去,还会拉着你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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