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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 80 章


感谢小天使们支持正版~此为防盗章订阅率不足可72小时之后看文  聂芸娘也是瞧见这生药铺子,  才猛地想起,有一年薛皇后同圣上去西山围猎,  不知怎的从马上摔了下来,磕破了额头,  伤愈之后,  额角便留下了一道疤,  皇后的母族便派人送来了一张药方,  用药之后不过半月,  薛皇后的额头就光洁如初。

        各宫娘娘啧啧称奇,私下里同芸娘打听那药方,她不想惹祸上身,一概推说不知。

        但事实上,皇后娘娘的药并没有经过太医院的手,  而是由她最为信任的女官云锦,  亲手熬制而成。

        聂芸娘迄今为止,还记得那方子上的内容,  是取桑白皮、藏红花、当归、芒硝、五倍子与蜈蚣粉,调以蜂蜜,  熬制成稠膏,  静置一日,待膏变为黑色,便可敷在疤痕处。

        想起这件事的第一反应,  便是按着方子去药铺抓了药,  调制药膏为沈恒安祛疤。

        可聂芸娘绝非一个行事冲动之人,  尤其是涉及到宫闱之事,她已习惯了在心中斟酌再三。

        沈恒安被芸娘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尤其是注意到她盯着自己脸上的疤痕,下意识地便低下头,眼中蓦地浮现出沉郁之色。

        他知道,以聂芸娘那样出色的相貌,合该配一个温润如玉的书生,红袖添香,亦不失为一件美事,又怎么会瞧上他这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的糙汉。

        可沈恒安不甘心。

        他从十三四岁起就惦记着聂家那娇娇俏俏的姑娘,想要娶她为妻,他记着芸娘同她说,要多长些本事,才能不受人欺负,才能安身立命,所以他卖了自己的家当,给镇上的游徼当束脩,同他学拳脚功夫,打算等到闯出一片天地的时候,就去聂家提亲。

        得知聂芸娘被送进宫选秀的那日,沈恒安追着马车跑了足足二十里地,脚上穿着的草鞋都磨破了。

        他光着脚往回走,半道上遇到一个村子的老太太过八十大寿,请了不知哪里的戏班子来唱戏。那戏台搭得十分简陋,衣服绝算不上精美,唱得更是荒腔走板,可偏偏沈恒安看入了迷。

        那戏讲得是一个穷书生心悦相府千金,为了她弃笔从戎,苦战多年,终于凯旋,抱得美人归的故事。

        沈恒安回到永宁镇,拿了个包袱皮塞了破衣裳,就到长河郡的征兵处报名去了。

        在旌旗摇曳、刀光剑影的战场上,在粮草不济饿肚子的时候,在受了伤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在草原上迷了路差点埋骨他乡的时候,在那些个生生死死的瞬间,只要一想到聂芸娘,他就能挺过来。

        十年,用命搏来的战功与官职,他镇守在西戎与大安朝边界的每一个日夜,都在想着等到得胜还朝的那一日,该要与她如何相见。

        沈恒安甚至还大逆不道地想过,若是芸娘还是个宫女,便求了圣上赐婚,若是她成了皇上的妃或嫔,他就是算是撇下这荣华富贵反了,也要把她抢回来给自己做媳妇。

        回京之后,他多方打听她消息,才得知皇后身边的女官云锦,是长河郡青阳县永宁镇人氏,年方二十五。

        他还没来得及跑去找皇上赐婚,就又听说云锦因着此次大败西戎,求了皇后娘娘恩典,出宫回乡去了。

        好不容易打赢这场仗等着娶媳妇的沈恒安万万没想到,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连庆功宴都没参加,直接丢了帅印,卸了盔甲,追到永宁镇,又到柿林村,才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儿。

        十年未见,聂芸娘模样愈娇艳,略圆的脸盘儿褪去了青涩,一双丹凤眼眼波流转,眼尾微微上扬,颇具风情,就算是穿着件半旧不新的藕色夹袄,不施粉黛,也无法掩饰她的美貌。

        “沈大哥、秀莹嫂子,你们带着明湛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前头药铺子一趟。”聂芸娘踌躇许久,还是无法放着沈恒安不管,他对她有恩,那她帮他治好了疤,就当是报恩吧。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聂芸娘便提着几个纸包从药铺出来,沈恒安撇开心里那点不痛快,急急地问:“可是你病了?”

        聂芸娘摇头,看向谢文氏,“嫂子,镇上还有其他药铺子吗?”

        谢文氏道:“怎么,东西没买全?这安仁堂是镇上最大的医馆药铺,若是他家买不到,去了旁人家,也是白费功夫。”

        “嫂子就莫问了,带我去便是。”聂芸娘怕谢文氏误会,没打算把给沈恒安治疤的事情说出来,再者,这方子虽然不是什么不传之秘,但毕竟是宫里头的东西,若是教旁人知道后传了出去,指不定最后会追究到她头上来。

        聂芸娘谨慎惯了,一连换了三个药铺,才买全了这方子上的药。

        谢文氏见她拿得多,提醒道:“这眼瞅着过年,若是无什么大病大灾,还是莫随意用药的好。”

        “我倒是不知还有这样的说法。”芸娘笑,“嫂子放心,这药是涂抹的,不会犯了忌讳的。”

        几人往城外走,聂明湛见着那卖炮仗的,伸长了脖子往摊子那边瞧,眼巴巴的,沈恒安瞧出来,同芸娘说了声。

        摊子上多是周边百姓自制的花炮,用料不精细,胜在便宜,聂芸娘曾听说过这花炮炸死人的事儿,不敢冒险,左右瞧了瞧,领着大家去了家花炮行。

        因着过年,隆裕花炮行的生意极好,两个伙计并一个掌柜都招呼不过来,张书玉这个东家也出来帮着招呼客人。

        聂芸娘一行人一进门他便迎来上来,瞧见这打头的小娘子,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涌出激动的神色来,“敢问姑娘可是姓聂?”

        芸娘闻言抬头一看,怔愣片刻,试探地叫道:“书玉哥哥?”

        “我刚还怕认错人了,没想到真的是芸娘你。”张书玉笑,又迟疑道:“你这是……回来了?”

        聂芸娘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到熟人,一时有些激动,点头道:“对,回来了……以后都不去了。”

        沈恒安瞧着那青年的神色,瞬时间起了危机感,轻咳两声道:“这位是?”

        “哦,差点儿忘了。”聂芸娘回过神,互相替他们做了介绍。

        以前聂芸娘同父母住在镇上时,隔壁便住着张书玉一家,因着年龄相仿,又都是商户,来往便极为密切,顺带着两个孩子也一同长大。

        沈恒安听她一口一个书玉哥哥叫得亲切,恨不能咬碎一口牙,偏偏那人还言笑晏晏地看着,还谢他照顾芸娘。

        他护着自己个儿的媳妇,还用得着旁人道谢吗!

        “听这模样,你同芸娘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谢文氏打趣,“不知张公子可有娶妻?”

        张书玉一听这话,再瞧聂芸娘还梳着姑娘的髻,脸瞬时一红,低低道:“拙荆过世已经三年了。”

        谢文氏本是瞧着他相貌堂堂,又在镇上经营着这样大的一间铺子,与聂芸娘还有些故旧,有心撮合,没料竟会问出这么个答案,顿时歉疚道:“我不知道……”

        “不妨事的,我……”张书玉想说家中正在为他说亲,又觉得突然提起这样的话题太过唐突,只能道:“我娘要是知道芸娘回来了,定然高兴,不若等会儿大家去我家里坐坐吧?”

        “不必了,我们买完东西回去还有事。”沈恒安直接拒绝。

        他何尝看不出这人对聂芸娘的心思,更何况……

        两人一个俊,一个俏,幼时乡邻们最爱拿他们打趣,那时沈恒安常常在聂家附近游荡,自然听了不少这样的话,还跑去远远地瞧了张书玉一回。

        那少年弱不禁风,哪有他身板壮实,能护得住芸娘。

        想起往事,沈恒安的眉头皱了皱,他看向芸娘,“不是说买花炮?”

        “对了,书玉哥哥,你们店里可有适合孩子玩耍的炮仗?”聂芸娘听他提醒,方才想起进店的目的,忙问道。

        “自然是有的。”张书玉将她引到一排货架前,指着第三层摆着的零碎小炮竹道:“这些炮竹是我特意从郡府那边进来的,响声同一般炮仗差不多大,但填充的□□少,不容易伤着人。”

        沈恒安看两个人仍有说有笑的,面色猛沉了下来,直接道:“那全都要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招手唤来掌柜的,直接将这一层货架上的东西打包,爽快的付了钱,这才道:“买好了,回家吧。”

        聂芸娘眉头蹙起来,但当着旁人的面,自然不能与沈恒安直接争吵,更何况,就算吵起来,这男人也不一定听她的,说不得还会影响人家店里的生意,只能先同张书玉道别。

        张书玉将他们送出门,还笑着邀约,“芸娘,以后来镇上,可千万要到我家中去一趟。”

        沈恒安哼了一声,脚步更快,聂明湛迈着一双小短腿跟不上,他腾地将人单手抱起,脚步未停。

        哼!

        就不信芸娘这回还不追上来!

        聂孙氏的咒骂声戛然而止,那椅子腿离她的面门不到一寸,近到她可以看清楚上面的蛛网和灰尘。

        “说,怎么不说了?”沈恒安嘴角勾起一抹笑,朝前走了一步。

        聂孙氏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望着男人的眼里全是怨毒的光,她不敢再咒骂沈恒安,转头去看聂炳仁,盼着自己的男人能出头说两句话。

        聂炳仁看到沈恒安脸上的疤就害怕不已,这会儿看到他竟然敢动手,恨不能躲在其他人身后,又怎敢出声说话。

        再去瞧那平日在村里耀武扬威的牛二柱,亦是缩着脖子不敢出声。

        聂孙氏饶是个妇人,也瞧不上这等欺软怕硬的做派,暗骂了一声“孬货”,抬起头,战战兢兢地问沈恒安,“你……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

        见聂孙氏识趣地认怂,沈恒安的目光掠过她,似笑非笑道:“既然你不识得这朝廷下来的路证,咱们少不得要去衙门里头断一断真假,怎么,不敢了?”

        聂孙氏自是不敢的。

        她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个聂芸娘是真是假,那泼脏水的手段糊弄得了眼前这帮泥腿子,可衙门里头的人并不会这般轻易相信自己,更何况,这聂芸娘便是从宫里头出来的,老话说官官相护,虽然她不是官,但肯定跟那些当官的是一头的,去了衙门,自己哪还能得了好。

        聂孙氏心中盘算一番,立时有了决断,反唇相讥道:“谁知道你跟她是不是串通好了,想要蒙骗我们。”

        “你?”沈恒安冷哼一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老妇一个,家无二两横财,白送给爷,爷都不稀罕。倒是你这头上的簪子,身上的衣衫,瞧着不错……”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还说不是瞧上了我们家的东西……”聂孙氏打断他的话,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衫上的尘与土,得意洋洋地笑,“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上来就要打要杀的,乡亲们莫要上了他的鬼当!”

        “急甚。我话还未说完。”沈恒安笑,“你这穿戴不是自己个儿的吧!”

        “你胡乱说些什么。”聂孙氏色厉内荏,口中说着斥责话,眼神却不敢直视对方,一看便知是心虚。

        聂孙氏嫁进聂家多年,总觉得被刘月梅压了一头,她娘家往上数八辈儿都是地里头刨食的,刘月梅却有个秀才爹;大伯聂炳才做生意赚钱捐了官,她家聂老二却还要赁别人的田来种;终于有一样事儿她比得过刘月梅,那就是一口气为老聂家生了三个孩子,虽然都是女娃娃,但也能招赘离女户,总比她刘月梅生了个女儿又送进宫里头让人糟践强,可好巧不巧,聂芸娘入宫才五年,刘月梅就又传出有孕的消息,还一举得男,怎能不让聂孙氏气红了眼。

        她大半辈子没干过什么扬眉吐气的事儿,好不容易趁着刘月梅死了,才把她箱笼里那些好东西都搬到自己屋里头。

        想着今天要签过继书,她还特意挑了一身看着就贵气逼人的行头,特意在村人面前显摆,不想却被沈恒安当场叫破。

        聂孙氏心中暗骂,这小子未免眼睛也太毒了,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员外郎夫人的袍服,岂是你这等村妇可以穿得的。”沈恒安嗤笑,“说旁人作假,我瞧你这做派,倒像是个爱糊弄人的,怕是还不知,这白身穿了官身的衣,送到衙门去,得挨多少板子?”

        聂孙氏吓了一跳,嘟囔道:“不就是穿了件破衣裳嘛,犯得着闹上官府?再不济我还是员外郎的弟媳妇呢,人死都死了,穿件衣服还能怎么着。”

        厅堂中不少人听到这话,暗暗皱眉,嘲讽这聂孙氏未免太不讲究,刘月梅还没出殡呢,就把人家的东西拿来穿用,也不怕被人夜里寻上门。

        聂芸娘目光轻移,落在沈恒安身上,只见这人原本冷厉的脸色瞬时间变得柔和起来,冲她微微一笑,还眨了眨眼睛。

        这行为若是对着旁人家的姑娘,免不得叫人说一句孟浪,严重之人或许还会被贴上登徒浪子的名号,但沈恒安面容可怖,这一笑,倒不叫旁人觉得暧昧,只当他对聂芸娘这娇美的姑娘起了什么不好的念头。

        聂芸娘微微蹙眉,扭头看向聂孙氏,冷冷道:“把衣服脱下来。”

        “怎么说话的这是!”聂孙氏如同被踩了痛脚一般,声音尖锐道:“好歹你也要叫我一声婶娘,在宫里头,人家没教过你要尊敬长辈吗?”

        “哟,二婶这是又认我了?”聂芸娘嘲弄地笑,又轻飘飘说道:“妄议宫闱是杀头大罪,二婶莫不是想试试?”

        聂孙氏脸上顿时青一阵红一阵,讪笑道:“二婶不过是同你玩笑两句,怎生还当真了不成,你娘今儿去了,你回来得正好,快换上孝衫,去你娘灵前磕几个头。”

        “我娘的丧事,我自会操办,用不着你操心。”聂芸娘冷面含霜,往前两步,“还是先脱了这衣裳,摘了这头面,咱们再好好说道说道。”

        聂孙氏想用辈分压她一头,万没想到聂芸娘根本不吃这一套,听那话里的意思,还准备亲自给刘月梅操办葬礼。

        难不成是在宫里头飞黄腾达了?

        聂孙氏眼角的余光瞥向聂芸娘怀中的包袱,心中有了些许想法。

        “二婶是想让我动手帮忙吗?”聂芸娘见她贼眉鼠眼盯着自己瞧,冷冷开口。

        聂孙氏冷不防撞上那冰冷的目光,只觉那寒意刺骨,背后一凉,讪讪地拔下头上的玉簪与金钿,扔在桌上道:“拿下来就拿下来,不就是戴了一下,小气吧啦的。”

        她的嘟囔声引得村人笑,亦有人觉得聂芸娘未免小题大做。

        毕竟这聂孙氏在柿林村生活了二十余年,聂芸娘于乡民们来说却是个陌生人,看着一个姑娘家逼得长辈狼狈不堪,难免有所偏向。

        “孙杏花连脸面都不要了,刚才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还不认这个侄女儿呢,现下炳才叔家这大姑娘,只不过是叫她把自己娘亲的东西还回来,这也有错?你们这一个个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话的是匆匆而来,站在一旁冷眼看了半晌的谢文氏。

        这谢文氏是里正家的大儿媳妇,平素与刘月梅关系不错,前几日回娘家小住,刚一进门就听人说聂老二趁寡嫂新丧想要过继聂明湛的事儿,放下东西就匆匆而来,正好碰上沈恒安说破聂孙氏穿戴由来那一幕。

        “我瞧月梅婶子家这大姑娘就是个人美心善的,受了委屈只往自己的肚里咽,你们还打算要一个姑娘家怎么着。”

        谢文氏是个泼辣媳妇,加上里正在村子里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所以无人敢反驳她的话。

        聂孙氏原本还想仗着村人的相帮,让聂芸娘给她服个软儿,这会儿一句也不敢提,只当自己刚才的话都是放屁,腆着脸道:“芸娘哪,你看,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你娘的灵柩还停在外头院子里呢,咱们要不还是先出殡,有什么事,等到出完殡再说。”

        聂芸娘看了她一眼,问:“我娘的墓在哪儿?”

        “这……”聂孙氏嫌请专门的打墓人花钱,现在是农闲时节,干脆叫了几个邻里乡亲,在南山坡上挖了个土坑,打算随便将人埋了。

        穷苦人家有时候连棺材都买不起,直接席子一卷荒草一堆,所以聂孙氏此举,旁人也挑不出什么刺来。

        聂芸娘瞧她那表情,便知其中有不少猫腻,当下道,“今日先不出殡。”

        “芸娘,这人都死了,搁在家里算怎么回事,你这是要你娘死了都不得安生啊!”聂孙氏见聂芸娘一副不好相与的阵势,瞬时苦口婆心的劝道。

        人死灯灭,讲究一个入土为安,聂芸娘一句不出殡惹来了许多不赞同,就连刚刚帮她说话的谢文氏也道:“你娘既已去了,还是早些办完丧事的好。”

        聂芸娘感激一笑,先是谢过谢文氏的好意,又道,“我离家多年,竟不知父死母亡,着实不孝,如今我既然回来了,自不能将娘亲早早下葬,幸而如今是冬日,停灵三日也无妨,诸位乡亲可知这村中哪里有看风水的先生,又有哪位叔伯兄弟擅打墓,芸娘想劳烦他们一二。”

        “可我只想娶你。”

        男人话语说得直白而又认真,芸娘腾地一下红了脸。

        她的胸腔中仿佛烟花迸出一般,盛满了浓烈烂漫的欢喜。

        若她当真只有十五岁,说不得会点头应下这样情深意重的爱慕,可她到底不只是那生长在永宁镇上的员外千金,她有明湛要养,她的命运或许以后就困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之间,可沈恒安不一样,他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成了与承恩侯府有所关联的贵人,他的前途不可限量,又如何能囤于乡间的寸土。

        “沈大哥你将来势必龙腾虎跃,芸娘不敢高攀。”聂芸娘露出如花笑靥,一字一顿道:“我该祝你前程似锦。”

        沈恒安心头钝痛,他的龙腾虎跃,他的前程似锦,从来只是为了这一个人。

        可偏偏,他将真心捧在她面前,她却摇头说了不要。

        沈恒安面色冷硬如铁,强忍着胸中那腾腾燃烧的火,哑着嗓子道:“我送你回去。”

        轻微的炮响声传来,一道青烟在夜色中蹿上了天空,然后变幻出绚烂的烟火。

        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刘家大宅门口,屋檐下的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曳,烛火未明。

        “到了。”芸娘停住脚步,抬头看着门上的匾额。

        沈恒安蹙着眉,将糖糕塞进芸娘手里,“明日县衙要审牛二柱,我带你去看。”

        芸娘觉得自己不该去,可望着他的眼,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你走吧。”

        这样的沉默实在熬人,芸娘终于耐不住,开口道。

        沈恒安低低地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他的身影仿佛与浓郁的夜色融为一体,冷清而又孤寂。

        芸娘突然有些迈不开脚步,她站在门边,遥遥望着沈恒安的背影拐了个弯,消失在街道尽处,这才进了屋。

        焕闻焕礼兄弟俩并周显平这个妹夫正朝外头走,见着她松了口气。

        刘焕礼道:“你这久没回来,可把我们吓坏了,爹娘和大伯伯娘骂着让我们赶紧出来寻你呢。”

        “明湛也担心坏了,刚才一直哭,哄了半晌都不见好,芸姐快进去看看吧。”周显平也跟着道。

        芸娘忙进屋,聂明湛见着她,如同一个小炮弹一样扑进了她怀里,抱着她哇哇大哭,“阿姐,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虽然小,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舅舅们让阿姐嫁人,村里人也说阿姐是留不住的,迟早也成亲,等到阿姐成了亲,就不要他这个小拖油瓶了。

        他知道,今天那个杜秀才,就是要跟阿姐成亲的人,看社火的时候,表哥们不让他跟着阿姐,明湛虽然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

        可等到人越来越多,阿姐不见了的时候,他才真的慌了。

        他特别害怕,阿姐跟着那个杜秀才走了,不要他了。

        “阿姐怎么会不要你。”芸娘听到他的哭腔,心底那些微妙的情绪早就不翼而飞,心软的一塌糊涂,轻拍着他的背,温声细语地哄着他。

        明湛小脸蛋儿上还挂着泪痕,眼睛红通通的,因为哭得太久,嗓子亦变得沙哑,他可怜巴巴地看向芸娘,“阿姐,你不要嫁给那个秀才哥哥好不好?”

        芸娘一愣,下意识地便以为这话是沈恒安教他说的,但细一想便知道是自己以恶度人了,今日明湛一直跟着她和表兄几人,哪里来得机会同那人接触。

        明湛自幼便失恃失怙,心思敏感,有事又喜欢藏在心里头,这孩子怕是听到了舅舅他们谈论自己的事儿,担心自己成亲之后便会弃他而去,但他又不敢说,所以才会在自己不见了之后那么的惊慌和害怕。

        芸娘看着他那亮晶晶可怜兮兮的眼神,如何能说得出拒绝的话来,她轻轻点了点头,哄着聂明湛睡了,这才去了堂屋,同舅父舅母们告罪。

        “这事儿怎么能怪得你,要怪就怪你这两个不成器的哥哥,多大的人了,一点礼也不知,竟让你……”刘王氏瞪了心不在焉的儿子一眼,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你今儿见了那杜秀才,觉着他如何?”

        芸娘同那杜秀才并没有说上几句话就被人群给冲散了,现在回想起来,竟连对方什么模样也不记得,只得道,“舅舅舅母看过的人,自然是好的,只是我恐怕要辜负您们的一片心意了。”

        “这是怎么说。”刘王氏忙道。

        芸娘便将明湛的心思说了出来,“我细想了想,若是我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未必能如同现在这般事事将明湛放在位,倒不如等三年孝期过了,那时候明湛也大了,再考虑这事也不迟。”

        “你啊,不想嫁人,又何必拿明湛做挡箭牌。”刘吴氏点了点她的额头,笑眯眯地说破她的心思,见芸娘没反驳,又替她起愁来,“你们姐弟俩要如何生活,要不还是搬到县城里来……”

        舅舅舅母都是心善之人,一心想要照应她,芸娘并非不知好歹,可她对于未来,早有打算,“您别担心,我都想好了,等开春便把明湛送到镇上的学堂去念书,家里还有十来亩田地,我雇几个长工来种,平日里再绣些花样拿去换钱,有些嚼用也就够了。”

        她毕竟还没在村里头站稳脚跟,要是贸贸然离开,恐怕刚要回来的宅子又会被二叔家夺了去。

        “这样也好。”刘丰年猜到她的担心,点头道,“若是有什么要搭把手的,只管叫人捎信来。”

        芸娘笑,“舅舅们疼我,我怎会同你们生分呢。”

        “这话说得好,既是如此,你便同我老实说,今儿来县城,可是那沈恒安送你来的?”刘丰年晌午出门的时候听老吴随口提了一句,便记在了心上,他总觉着,这姓沈的小子能在柿林村起了屋子,怎么可能轻易撒手。

        芸娘不愿说谎,点了点头。

        “那我再问你,晚上花灯会上,你可见着他了?”

        芸娘又点头。

        刘丰年叹气,“芸娘,你不愿意那杜秀才,到底是因为明湛,还是因为这沈恒安?”

        烛火下,芸娘的脸一点一点的红了。

        她自己本也说不清,可舅舅这样一问,她倒是先心虚了。

        踌躇片刻,芸娘就将自己与沈恒安是旧相识的事情坦然相告,并道:“听他的意思,当是立了战功成了将军,是我先前想岔了。”

        “既是如此,你何不应了。”刘王氏是过来人,她一眼就瞧出来,这外甥女对那沈恒安,并非全然无意,更何况,一个男人能惦记着她十年,哪怕是石头做的一颗心,怕是也要化为绕指柔。

        但芸娘仍是摇头,“舅舅舅母,沈大哥是有大前程的人。”

        刘王氏明白了,自己这外甥女,是怕耽搁了沈恒安,再加上明湛及家中的诸多顾虑,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哎了一声,看着芸娘道:“傻!多少人盼不来的好姻缘,送到你面前,你都不要,只怕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后不后悔芸娘不知道,只知道这一夜,她的确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沈恒安离开时那漆黑如墨的背影在她心头浮浮沉沉,一会儿压得她憋闷的难受,一会儿又松快地盛满了愉悦。

        芸娘扭头看向身侧的聂明湛,小家伙儿睡得香,一点也瞧不出有心事的模样,亦或者,睡着之后,天大的事儿也抛在了脑后。

        她微微笑起来,替他掖了掖被角,吹灭了桌上的烛火。

        翌日,聂明湛一大早醒来就喊饿,芸娘知道他昨晚上哭累了没吃,就把带回来的糖糕重新热了热,切成小块儿给他吃。

        厨房里的小丫鬟在炸浮元子,油香四溢,聂明湛一边吃一边吸了吸鼻子,讨好地笑着抬头看芸娘。

        “只许吃一个。”糯米不好克化,昨日芸娘便没许明湛多吃煮好的浮元子,小家伙儿馋着呢。

        得了这话,聂明湛连忙保证自己绝不贪嘴。

        说话间,刘焕琴引着周长乐过来,芸娘又将余下的糖糕分给她们吃,匆忙间忘了系围裙,不知从哪儿沾了些脏污。

        “明湛,你同表姐和小长乐在这儿玩,阿姐回屋里去换身衣裳。”

        小家伙儿一大早被投喂,全然忘了昨天的事,吃的不亦乐乎,闻言也只是吮了吮手指,点头道:“阿姐快去吧,我一个人能行的。”

        芸娘出得厨房,刚穿过回廊,便瞧见老吴头匆匆忙从前院过来,站定身子道:“吴爷爷,您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儿吗?”

        “门口一大清早来了个疤脸汉子,瞧着像是昨日送你来的那位,我正想同大老爷他们说呢。”

        芸娘怔愣片刻,忙道:“他是来寻我的。”

        老吴头一听这话,以为沈恒安是芸娘相看好的夫君,咧嘴笑,“那我去请人家进来坐坐。”

        “不必,劳烦吴爷爷同他说,请他在门口稍候片刻,我马上就来。”

        芸娘返回厨房,匆匆同刘焕琴和明湛交代了她要出门的事儿,又回房换了身衣服,这才见到了在门外等待的沈恒安。

        男人穿着件石青色的棉袍,玉冠束,若不是脸上那道疤,端的是个风流人物。

        他手里拎着个油纸袋子,里头鼓囊囊地不知装着什么东西,芸娘走得近了,才闻见是炒栗子的香味儿。

        她极爱吃这东西,但因着剥壳总会弄得两手黑黑,她在皇后身边伺候,仪容万分重要,所以哪怕皇后赏给她,也只是浅尝辄止,余下的分给底下人吃了,克制欲望的时间久了,便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连自己个儿也骗了过去,此刻闻到香甜的炒栗子味儿,才猛然觉醒。

        芸娘馋巴巴地看着那油纸袋子,道:“你在哪儿买的?”

        沈恒安抿嘴笑了,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剥好了递给她,“你吃。”

        这会儿时间尚早,衙门还没正儿八经地开堂,沈恒安带着芸娘一路慢悠悠地走,给她剥了一路的糖炒栗子。

        芸娘沉默着不说话,心里仿佛有两根线左右来回拉扯着,既觉着自己不该这样优柔寡断地同沈恒安继续来往,恨不能立刻转身逃跑,又觉着这人既然当了虎贲将军,想来过几日就该回京去,或许往后这样安安静静并肩走在街上的日子不会再有,她舍不下。

        衙门口,朝南开。

        一大清早便围着不少人,守门的衙役打着哈欠,与同僚嘟囔着,“这么早便开堂,是抓着了流窜五省的江洋大盗,还是逮住了山里头作乱的山匪?”

        青阳县一年到头办不了几桩大案子,衙差们早就懈怠了。

        惊堂木一拍,也唤不醒他们那昏昏欲睡的思绪,倒是外头围观的老百姓议论纷纷。

        芸娘瞥见了几个熟悉的人影,聂孙氏怀里头还小心翼翼地揣着个小箱子,聂老二走在她前面,拨开人群往里走。

        牛二柱很快被带了上来,蓬头垢面,身上还散着一股儿难闻的味儿。

        就连那县令大人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过他还记着大人物吩咐下来的要紧事,屏住呼吸开始审案。

        牛二柱在牢里受了十来天的折磨,一身赖皮早就磨了个干净,问什么交代什么,把他这些年偷鸡摸狗鱼肉乡里的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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