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回到京都，没想到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那小举人。

        城外五里坡，有一凉亭，亭子衰败，芳草萋萋。

        阴云下，一个牵着驴的身影站在凉亭外，正是小举人。

        顾叙勒马，马车缓缓停下。

        小举人上前，顾叙道：“林公子要的引荐和银两都已送到。只是还是那句话，林公子可真想好了。”

        小举人迟疑了一下，目光坚韧：“大丈夫当立业为先，至于其他，都如锦上之花，可也好，无……也可。在下想好了。”

        他说罢，目光不自然看向马车，正好一眼看到我，微微一愣，又移开了目光。

        他既然这么说，自然也知道了苏家的事情。

        那自然……也是知道了现在的我的身份。

        我放下了窗帷。

        马车经过的时候，我回过头，只看一人一驴还站在原地，小举人看着我。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舍不得”顾叙问，“还是舍不得那在梧州的产业”

        自然是后者。

        前面的京都越来越近。我的心情也越来越复杂。

        顾叙还有心情闲聊：“倒是也无妨。若是你想去，到时候可以冬季去看看。”

        “小侯爷能住得惯我那小院小门么？”

        顾叙摇头：“住不惯。”

        “果然。”

        顾叙慢条斯理：“所以，我挨着你的那小院子重新买了块地，置办了一套宅子。”

        “啊、”我愣了一下，顿时回过神来，“难怪——难怪突然那边的材料费都涨了——”我想起这冤枉花的钱，不由心疼，“赔我。”

        顾叙答应的爽快：“好啊。”

        我笑了笑，再看着前路，心里还是一阵阵不安。

        马车进了城，过了城门，沿着长街向前，转过月牙街，过了庙，穿过两条巷子，再出了琴台路，再往前，越来越近。

        是一路向着顾家的方向而行。

        我开始紧张。

        终于到了侯府门外。

        顾叙下马，让人开了正门，他先下了马。

        我却只是迟疑。

        我现在的身份如何进去，如果是以前，我还能装糊涂，可以以少夫人的名义进去，但现在名不正言不顺，我看着那朱漆红字，门庭巍峨，只觉自己的渺小。

        顾叙走到马车前，伸出手来，我小声道：“我还是不去了吧。”

        “不行。”

        “可是——”

        他走到车窗旁，撩开一角：“快些。你是我娘子，陪着夫君是你分内事。”

        “你明明知道是假的。”我说。

        他斜睨我一眼：“骗人不是你强项吗？当日在破庙，你可说过，很快就会回来，我等了你三个时辰。最后还是没回来。”

        “我那是有事。”

        “现在我也有事。为了你的事，我可是大大得罪了褚王，我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现在想独善其身，那可不行。”

        我咽了口口水，非常白眼狼道：“我又没有求你来。”

        顾叙哈哈一笑：“行了，我求你。夫人，求你来，跟为夫回家。”

        他根本就没有求人的窘迫，反而非常开心。

        寻常都是紧闭的大门正开，管事和两个门房疑神疑鬼走出来，后面还跟着其他人。

        我的脸一瞬发热：“你小声些。”

        他看着我，缓缓笑起来，脸上笑意越来越深，忽然伸出手，勾住了我的下巴，直接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一瞬，左右长随和侍女全都呆住，然后齐齐转过了头去，府中那个一直探头看着这边的一个花匠咔嚓一声剪断了一支花。

        我只觉得脸红得快要滴血。

        “你疯了。”

        顾叙显然发现了新乐趣。

        “没想到你竟这么容易脸红。当初怎么没看出来呢。”

        “你疯了——”他重复着这句话，似乎觉得颇有意思，摸了摸下巴：“相当日，你将我使唤来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你那时候，都是骂——你疯了，想死？”

        “你是不是想死？”我恼羞成怒。

        “对对，就是这个语气。”他笑起来。

        我刷得扯下了窗帷，一撩开车帘，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顾叙！”

        “我在。”他的声音温柔。

        他的目光看着我，我忽然发不出脾气来，只觉得方才那些涌上来的生气啊，小脾气啊，都变成了微微酸甜的酸梅汁。

        “不要以为我不敢打你。”我哼唧了一声。

        他伸出手来，揉了揉我的头，牵住了我的手，微微笑着：“知道了，我们走吧。”

        我深深吸了口气，跟着他走进了安定侯府的正大门。

        一路上，往来的仆从和侍婢都悄悄转过头来，目光从顾叙的腿上，转到我们牵着的手上。

        我使劲挣了一下：“都看着呢。”

        顾叙侧头，向我耳边道：“你看回去。”

        回到正厅，我这才发现里面竟然是很久不见的安定侯爷，还有侯府大娘子都在。

        我一瞬间心跳加快。

        顾叙伸手捏了一下我的手。

        “父亲，母亲。”

        我咽了口唾液，嗓子有点哑：“侯爷，大娘子。”

        侯爷显然才换了常服，头发还未带冠。

        他坐在太师椅上看我，莫名的威压就扑面而来，我心里不安，几乎是本能的想要逃跑，那种与生俱来的因为被拒绝很多次而生出的本能的自我保护。

        他现在风尘仆仆赶回来，必定是知道了顾叙因为我而提前站队的事情。

        为了一个女子，将整个家族陷入麻烦中。

        若是我爹，早就舍弃了我，还要在舍弃我之前打我一顿吧。

        我这么想着，就看到侯爷抬起了手。

        我几乎下意识就抬起手去挡住脸，微躲开。

        侯爷见状愣了一下，他原来只是抬手整了整衣襟下的胡子。

        他看了一眼大娘子，再说话时，他的声音就柔和了很多：“你刚刚叫我什么？”

        我愣了一下。

        大娘子已经伸手拉过我来：“傻孩子，怎么叫侯爷呢？叫父亲啊。”

        这回轮到我愣了。

        “可，可是——”

        大娘子道：“述之已经将所有事情告诉我们了。这件事不怪你，怪母亲，当时着急，没弄清楚，搅和了这么大一个乌龙。”她脸上对顾叙的溺爱，这爱太多太多了，所以，就爱屋及乌，流淌到了我身上。

        我完全没想到竟然会这样，呐呐了一下，声音不争气带了些水汽。

        大娘子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太清，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睛里面也有了水气，我想笑，却怕表情稍稍一变，眼泪就会立刻从眼睛里面流下来。

        “可我……会有很多麻烦。很多很多的麻烦。”

        侯爷这回终于有了说话的余地，他抬手，掷地有声：“有麻烦，就解决。”

        顾叙在后面马后屁：“爹向来护短，不怕。”

        我低着头，咬着嘴唇，眼泪还是一下掉在了地上，越想忍，越是忍不住，从来没有的，会有人这样坚定而又肯定站在我身后，即使知道我可能会带来麻烦。

        “……谢谢。”我控制不住自己的鼻音。

        顾叙伸手虚扶了一下我的肩，伸手给我擦眼泪：“别哭啊，都是一家人，怎么这么矫情。”

        我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我没有哭。我这是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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