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我刚刚走出房间，就听见后面追赶而来的脚步声。

        然后是含笑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哭腔喊了一声：“小姐。”

        我回头，她手里捧着我带来的那盒会宾楼的果子。

        她捧着果子，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小姐，您不要走。”

        然后后面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又精致的大娘子在陪嫁阮嬷嬷的搀扶下满身疲惫走了出来。

        她这回没有用眼泪，也没有跪下。

        只是站在月光下，看着我，煞白的脸透着死气，她缓缓伸出一只手。

        “手心手背都是肉。小语，这么些年，我知道对你不如你姐姐好，你心里是怨我的。”她的声音带着悲伤和懊恼，“但是你们身上都是同样的血，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我们百年之后，这世上和你相依的血脉也不过就是你姐姐你阿兄……我求你救你姐姐，并不只是为了她，也是为了苏家。”

        我冷笑了一下，没说话。

        平日若是我是这个态度，她早就生气了。但她这次回头看了身旁搀扶的阮嬷嬷，继续说话。

        “你父亲拼力半生也没有正五品的实职，你阿兄过不了科举，辗转多方才捡漏走了荫官，战战兢兢才得了一个小职位，他们对你并不差，也一直将你作为苏家的一份子。小语，若是苏家爆出私奔、沦落风尘和替嫁的风波，苏家将会永无翻身之日。到那时候，小语，你且想想，你在顾家又能待下去吗？你会被以什么样的身份被驱逐出来？届时，你的未婚夫该如何看你？小语，就算为了你自己，你也不能撒手不管。”

        我抬起头。

        母亲最后道：“我知道，顾叙对你很好。他虽有残缺，但家世出众，你若是喜欢顾叙，想留在顾家——”她顿了一下，似下定了决心，“只要救出了你阿姐，以后，你便是苏家长女苏盈盈。”

        这句话说出来后，剩下的话，也不那么难说了。

        “至于那个小举人——我们会想办法和林家退婚，为你阿姐重新相看，另行婚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说完，阮嬷嬷扶着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含笑。

        含笑垂眸膝行而来，将手里的果子奉上。

        “小语，她毕竟是你姐姐。若是你看到她现在的样子，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你——”母亲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她伸手捂住嘴巴，声音哽咽了，那是无法掩饰的悲伤和难过，“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和你争了，无论是锦衣玉食还是顾家的东西，就当是……”她伸手捂住了眼睛，眼泪从指缝中流出来。

        阮嬷嬷伸手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

        母亲最后的声音传来：“两天后巳时，我会重新带着钱去晏城。走城外十里庄的水路南下。”

        我闭了闭眼，伸手拿过了含笑手里的果子。

        临走，我没有回头：“母亲若是真的想守住家里的信息，也记得守好家门，这些日子，含香并没有来顾家。”

        走到院外，我站定，开始徒手拆解那木匣子的包装，手指有些发抖拆解不动，我用尽蛮力一扯，盒子的把柄全坏了。

        声音惊动了旁边叽叽咕咕走过的桃弧。

        她有些鬼祟向我看过来，又像是怀疑又像是不确定。

        我向她招手。

        桃弧跑了过来。

        “给你。”我将手里的东西抛给了她。

        她张了张嘴，突然眼睛一亮，仿佛知道了我是谁，我笑了一下，回身走了。

        套好的马车等在大门外，我上了马车，放下窗帷。

        没有说话，车夫也没有走。

        驾车的是父亲的车夫康叔，也是他从晏城送母亲回来的。

        他沉默寡言，当初最开始也是他第一个在苏家门口发现我。

        我问：“康叔，您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您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康叔手握着缰绳，他沉默了一会。

        “小姐是个好人。”

        我听了这话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忍不住仰起脸来，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

        晨曦的阳光从窗缝进来，我终于道：“走吧。”

        马车缓缓前行，我定了定神，看着那长街越来越近。

        耽误了一些时候，回到顾府，居然看到那小举人出来，他面上带着笑，看起来精神很好。

        我下了马车，小举人忙退到一旁，一身淡淡的酒气飘过来，他垂眸向我行礼。和曾经第一次见面看到的翠竹般清润挺拔的人变化好大。

        一想到眼前的人分明知道我的身份，竟然还能这样从容不迫和我虚与委蛇，只觉得厌烦。

        我神色恹恹点了头回了府。顾叙正在逗狗，所有的狗叫阿叼，只叫一声，四五只狗都跑来跑去，他手里扔着骨头，看见我回来，微微挑眉：“回来了。”

        我胡乱行了个礼当做回答，向房里面走去。

        “等一等。”顾叙道。

        我站定，他看我神色，没有问我昨晚去哪里了，只问：“怎么？心情不好？”

        “有点困。”我侧身将他旁边盘中的骨头捡起来扔在了他脚下，四五只狗轰轰而来，挡住了他深究的可能。

        橘猫满脸羡慕站在树枝上喵喵叫。

        我顺手捡了一个小的骨头，向猫抛过去，胖猫一爪子勾住了，立马叼着喵呜喵呜跑开了去。

        回了蘅柏院，早膳也没胃口吃，我屏退左右，胡乱找了个美人靠躺下。

        多年养成的习惯。饿了，困了，生病了，难受了，就只想睡觉，睡着了，躺下来，好像什么难事都很快会过去了。

        但今天过不去。

        在外的日子，我见过很多美人，但只要落到烟花地的，少有好结局。那些勾栏的花魁，看着光鲜亮丽，不过是个玩物，并不是被当做人看的，在鸨母眼里就是个挣钱的工具，一旦没有了价值或者得了病，最后混到了乞丐堆里的都有。

        一会梦见母亲向我哭，一会是苏盈盈撒着娇给我上眼药，一会梦见苏盈盈衣不蔽体跪在地上，身上伤痕累累。

        心里麻木又迟钝，沉甸甸堆叠在胸口，只觉得喘不过气来，说不出话。

        想要骂人却不知道应该骂谁。

        人不能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比如，别人的爱，和自己的命运。

        我迷迷糊糊了不知多久，忽觉身旁多了个人，我一下警醒，伸手去摸，摸到一只滚烫的手，顿时完全清醒过来。

        我转过头去，白日的阳光照进窗户，身旁正是面色不豫的顾叙。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你怎么在这里？”

        他懒洋洋道：“娘子，我要喝水。”

        我正要叫婢女，他又道：“你是我娘子，我要喝你倒的水。”我不想这时候和他争论，麻木下去给他倒了水双手捧了来，他又道：“忽然不渴了。”

        我将杯子放好，刚刚爬上-床，他又道：“我饿了。”

        我压着性子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娘子藏有吃的。你是我娘子，这些好吃的，本应主动分我的，怎么还要我自己开口。”

        我强忍着性子又爬了下去。已没有掩饰的心思，直接赤足走到我的收纳盒旁，将一个小小的点心盒打开，取了两样来。

        等拿了过来，他又道：“喂我。”

        我眯着眼睛看他，用手指取出来，他又开始挑剔，道：“脏的，你先洗手，然后要一勺一勺喂我吃。”

        真是没完没了。

        爱吃不吃。

        我本死气沉沉的心，在他的没事找事中忽然生了气。

        什么娘子？才不是什么娘子！

        我一把将那手里的点心塞到我嘴里，囫囵一口吃了，然后端起旁边方才端来的水一饮而尽，看也不看他，接着赤足爬上了床。

        “我要……”

        他又想说话。

        “你若是闲得慌就出去遛狗，我今日没时间同你做这些无聊的事情！”

        顾叙叽叽歪歪：“知不知道你是什么态度？你是我娘子，这是你份内……”

        我一下跳下床来，怒目要骂人。

        “你闭嘴吧！”

        顾叙竟还轻轻笑起来。

        “笑什么。”我气得很。

        他伸手来拉我的手：“会生气会骂人就好了。”

        他微微一笑：“别气了，送你一个小礼物。”

        我看着他。

        他拍了拍手，然后就看外面万松捧着一个箱子进来，将那精致的箱子送到我面前，打开。

        里面竟然是我之前偷偷盖章的那些顾叙的墨宝。

        我只觉脸一瞬发热，却又忍不住看过去。

        一个字一个字的裱好了，上面盖着章，还花了花押。这不是字，这是一块块银子啊。

        “这些……什么意思啊。”

        顾叙笑了笑：“你方才不是辛辛苦苦给我端水拿吃的吗？为夫也不是不知道知恩图报之人，这些就当是给娘子的小小谢礼吧。”

        这哪里是小小的谢礼，这个价格……我自己都有点亏心：“其实……也不是那么辛苦的。”

        他应该知道了什么，肯定知道了什么。

        可是他说破，他只是做了这些。

        我心里只觉得微微温暖，低头看着这些东西。应该可以了，若是这些卖出去，也不必典当那些首饰，可以都赎回来。

        本来觉得很难的事情，突然就迎刃而解。

        我想到这里，不由轻轻笑起来。

        他挑眉，问我：“笑什么。”

        我微微昂起了下巴，垂下眼睫看他：“想笑。”

        他仰起的脸容貌温柔清隽，从来不知道，这小侯爷竟然是这样一副好颜色。

        我忽然有些舍不得，低下头去，亲了他一口。

        “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他耳尖显出了可疑的红，呆了一会才问。

        有些话不能说透，心知肚明和捅破窗户纸是完全不一样的。一旦说出来，就可能变成未来的刀子。

        我笑，随口道：“有啊，你能借我点银子吗？”

        “缺钱？”

        “嗯。缺一万两白银呢。”

        顾叙也笑，看起来根本不信：“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我闭上了眼睛：“不，我觉得是我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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