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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可惜


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高长恭凑上前,将那东西捡起来,期间手都在颤抖。

        掌心中的东西质地极好,即便是被狠狠摔了下,依旧没有破碎的地方。

        高长恭睁大了眼,瞪着这个东西看了半晌,久不能回神。

        “王爷……”高衡很是担心,他知道这个消息一旦让高长恭知道,肯定就不得安生了。

        但事关生死的事,即便瞒住了几日,以后的日子还长,高长恭迟早要知道。长痛不如短痛,早点知道也好早做打算。

        只是事到临头,看着高长恭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高衡于心不忍,劝道:“王爷,事情已经发生,北周皇帝已经昭告天下,佞臣宇文护已然伏诛,如今消息也传到了咱们这里,王爷还是想开点,早做打算为好。”

        “阿衡,你先下去吧,”高长恭深吸一口气,将掌中的物件收紧,“我想一个人静静,告诉外面伺候的人,没我的命令,不准进来。”

        高衡深知他心里不好受,也不便在这时候多说什么,只得离开。

        房内只剩下高长恭一人,他缓缓抬起手,摊开掌心,里面躺着的,正是那枚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保命符。

        上好的汉白玉雕琢而成的符佩,此刻他却无心观赏。

        将保命符丢入匣中,而后又拿起翡翠扳指,高长恭就这样反复看着,摩挲着,似乎这样就能感受到宇文护的气息。

        到底,还是发生了吗?

        上一世,北周佞臣宇文护被皇帝宇文邕斩杀于宫中,至此,宇文护一手遮天的时代彻底过去,北周的帝位和权势终于回归正统。

        世人都叹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那个屠杀了三代皇帝的北周权臣,那个挟天子令诸侯的大冢宰,终是贪心不足,自食恶果。

        此事一出,北周上到天子朝臣下到黎民百姓,举国欢庆,纷纷赞叹他们皇帝的英勇无畏。北周上下齐心合力,国力更是强极一时。

        可这些,高长恭都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宇文护是怎么知道保命符的事,那晚他明明下了蒙汗药的,还是亲手将这符佩塞到了对方衣襟里头。

        为了防止宇文护不收,他还特地将一张纸条随着保命符一同放了进去。

        符佩如相思,不舍与君离,等你……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不过就是一个定情信物罢了,如此,宇文护肯定也会那么认为,只会将保命符留下收好。

        可是,高长恭低头看了眼匣子,他什么都安排好了,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宇文护……高长恭心底将这个名字默念了三遍,慢慢闭上眼,扳指被紧紧攥在手中,颤抖的手冒出了隐约可见的青筋。

        而后,眼尾终是止不住的泛红,晶莹的泪自眼角滑落,没入了胸前的衣襟内。

        不管宇文护是怎么知道保命符的用处,如今看来,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人死如灯灭,兜兜转转,他担心的事还是来了,最终还是没能改变宇文护的命运。

        高长恭已经独自在卧房呆了两日,伺候的下人只将饭菜放在门口,可每次又是原封不动地端回来。

        最后厨房的人实在没法,只得去找高衡:“高大人,王爷已经两日滴水未进,照这样下去身子怕是熬不住,您要不去劝劝?”

        高衡一惊,他这两日也只顾着伤春悲秋,竟不知高长恭已经到了绝食的地步,一个着急就往高长恭卧房奔去。

        其实何止高长恭难受,他也跟着难过伤心了两日。宇文护死了,那宇文青怕是也凶多吉少。

        据说那北周皇帝将宇文护一众党羽尽数斩杀,说到宇文护的党羽,首当其冲就是宇文青。

        他也曾想过,宇文青会不会就成了那个漏网之鱼,可转念一想,又笑自己太过天真。

        自古主仆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宇文青又对宇文护忠心不二,宇文邕是疯了,才会留下对宇文护忠诚之人。

        幻想着宇文青能活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那个大冰山临走前,还特地跟他见了一面,平日不善口舌的人,对着他说了那样多的话。

        但总结起来就是,长安的事一旦尘埃落定,宇文青就会回来,从此以后若无他事,他们俩人定可以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长长久久……

        多么美的承诺啊。

        可惜,可惜了……

        高衡强行憋下眼中的泪,等到了高长恭房间时,瞧见他家王爷坐在窗边,神色呆呆地望着外面的庭院。

        这才两日未见,高长恭消瘦了不少,许是没睡好的缘故,本就白皙的肤色如今更是变成了惨白,看的高衡一阵心疼,踱步上前:“王爷,听厨房的人说,您已经两日未用膳了,不管怎样,总不能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不然……阎公子在九泉之下,定也不会安心。”

        乍一下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高长恭似乎缓了很久,待他反应过来,轻叹了一口气,说话都带着颤音:“阿衡,我似乎从未对你说过,当初为何执意要交出兵权离开邺城吧。”

        高衡眼中带着疑惑,不明所以,怎么突然扯到这上面去了?

        不待他回话,高长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我知道,功高盖主,势必会引起皇帝猜忌,而被皇帝猜忌的后果,就是不得好死,历代皆是如此,无一例外,只不过时候早晚而已,所以我才想在那时退隐,图的就是一方清净,安安稳稳地度过此生。”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着一连两日未离手的扳指,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本以为这一生就可以糊里糊涂地安稳下去,可在这时,老天让我遇到了宇文护,起初我便觉得他这人甚是危险,若想平安,离他越远越好,可这人总是三天两头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一张嘴很是厉害,能将事情说得天花乱坠。”

        指腹摩挲着手中的扳指,高长恭垂着眸子,继续道:“平日我见的人很多,像他这么能说会道的遇到不少,比他厚脸皮的也曾瞧过,这些在我眼中都不算什么,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他多次救我于危难之中,以前在战场上,也会有人替我挡箭,可那些替我挡箭的人,都是跟我私交甚笃的旧部,只有他,跟我非亲非故,甚至我对他都不怎么熟悉,当时也没有任何护体的铠甲,他就那般横冲直撞,好像就是下意识的反应,实在让我震惊。”

        “再后来,宇文邕劫持我到北周边境一事,他曾对我说,若当时马车上只有他一人,他定不会放过宇文邕,可他没有,只因我在马车内,他说他不敢拿我的性命去赌,哪怕有一成的危险。”

        高长恭正说着,想到那枚保命符,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哽咽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他真的做到了,他不敢拿我的性命去赌,却赌上了他自己的命。”

        高衡静静听着,眼中不禁一热,方才忍住没掉的金豆豆差点没兜住。

        自从宇文护主仆俩强行闯入他们的生活,高长恭便很少跟自己说体己话了。直到今日他才知道,王爷心中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波折。

        回想一下,在高长恭身边这些年,他似乎真没见过自家王爷心情起伏的这样厉害。

        从前打仗作战,攻破敌军的营垒时,周围士兵个个欢呼雀跃,高长恭永远都是那副清冷的样子,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已经成了他的家常便饭,似乎没有太多值得炫耀高兴的地方。

        哪怕当初封王赐封地,高长恭永远都是淡定地接过圣旨,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待宣旨的人走后,又恢复那般矜贵到高不可攀的模样。

        也只有见到太后时,高长恭才会露出发自肺腑的笑,但那笑容似乎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

        直到宇文护的出现,才彻底打破了这个局面,高衡也因此看到了自家王爷的另一面。

        王爷会害羞到脸红,也会因为宇文护的话一点就着。

        以前高衡不太明白,但认识了宇文青后,他也能理解了。

        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的出现,会赋予你不同于以往待人接物时的特殊情绪。会在不经意间,深挖出你的另一面,这一面于自己而言,恰恰是比较陌生的。

        半晌过后,高衡回道:“王爷,属下都明白。”

        主仆二人都没再说话。

        屋内静悄悄的,一根针掉地上都可以听清。约莫过了一刻钟,高长恭才缓缓抬头,望向窗外,院子中的月季开得正艳。

        他喃喃道:“陌上的花都开了那么久,按照承诺答应好的重逢呢,宇文护,你又骗了我……”

        高长恭心绪不佳,整个王府都连带着陷入了黯淡之中。伺候的人虽不知是什么缘故,但却明白,在皇亲贵胄府里求生存,不该知道的自是不能随意打听,如此方能活得长久。

        紧接着一段日子,府内众人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惹的高长恭不快。

        被软禁在王府一隅的花竹,自是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氛围,心中深感奇怪,但他如今被关着,府中又没有人肯搭理他,只能每日在屋内胡乱猜测。

        但总有些事是防不胜防的。说来也巧,这日花竹在刚要睡下,隐约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晚间屋门外守卫都撤了,只有院门口站着两个侍卫,花竹趁机从窗子翻出来,躲到了柱子后面。

        如此,刚好听到那两个丫鬟的交谈。

        “这马上都子时了,王爷怎的还没回来?以往就算再忙,也不至于被留在宫中那么晚。”其中一个人问。

        另一人说:“我听说今日情况特殊了些,王爷好几日都没上朝,皇上今日特地将王爷宣进宫,也不知是商议什么事。”

        “王爷几日没上朝是挺反常的,估计皇上也是出于关心才召见王爷的,”第一个人又说,“不过我最近听说,北周那边似乎出了点事,那件事好像还闹得挺大,咱们邺城这边也收到了消息,不知是不是因为此事。”

        “什么事?”

        那人看看四周,压低了嗓门:“我听说,北周的权臣被他们皇帝处死了,理由是通敌卖国,当即斩首示众。”

        “权臣?哪个权臣?”

        “还能有哪个,就是那个屠杀了三代皇帝的大冢宰宇文护,这下终于被北周皇帝给杀了,可不就是自食恶果么……”

        “那这跟咱们王爷又有什么关系?”

        “好像是没关系,但北周跟咱们历来敌对,北周出了那么大的事,北齐自然也关注着……”

        俩人说得热火朝天,根本没注意到柱子后面多了双耳朵。

        昏黄的月光下,将花竹脸上的笑映的愈发扭曲,但不难看出,他的身心似乎都是愉悦到极致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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