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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执手


秋去冬来,深秋刚过,阵阵北风席卷而来,吹落一地黄叶。

        卧房内,高长恭穿上了此前定制的冬衣,以前总担心粉色穿在自己身上会愈发显得女气,宇文护却跟他说:“我的阿肃长什么样,穿什么衣裳,还需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么。”

        说来也是,在没遇到宇文护之前,他总是觉得自己长得太过阴柔,不够阳刚,为此还自怨自艾过,甚至上战场都要戴着狼牙面具。

        自从跟宇文护深入接触后,对方告诉他,长成何种面容不是自己能决定的,男子相貌阴柔又如何,若是单凭长相就否定自己,那活的也太失败了。

        别看这宇文护平日挑逗人的本事一流,就连在床上也是荤话一堆,每每把高长恭都说的面红耳赤,但这人的道理却是一套一套的,能把高长恭给说服了。

        抬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高长恭难得自我欣赏了一会,就连宇文护何时进来都不知道。

        “我的阿肃不愧是名动天下之人,这粉红小袄穿在你的身上,旁人都不敢穿一样颜色的衣裳了,”宇文护从后面拥住他,心叹手中的人儿就连蹙眉的样子都那么好看,“不是有句古话说,撞了衣裳不足为惧,谁长得丑谁就尴尬么。”

        这话倒是稀奇,高长恭稍稍皱眉:“你听哪个古人说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宇文护一脸自豪。

        高长恭不再与他扯皮,转过身问他:“我听说夫人的病情又重了?”

        哪怕宇文护极力掩饰跟他东拉西扯,高长恭也能看出对方脸上的憔悴了不少。

        提到母亲的病情,宇文护忍不住叹气:“入冬以来,母亲便咳嗽不止,我寻了大夫来瞧,大夫说她这是幼时痨下的顽疾,病由心生,这些年又心力交瘁,没有调养好身子,每到冬日便会这样,只是今年尤其严重,可能……撑不过来年。”

        说到最后,宇文护话中都带了些许颤音,险些哽咽住。

        天知道,当大夫告诉他这些的时候,宇文护差点失手将人误伤,最后还是阎姬劝导他,但他还是用了好多天才消化这个难以接受的事。

        关于阎姬病重的事,他之前一直都没告诉高长恭,且高长恭只知道他母亲得了病,但具体是什么症状一直被蒙在鼓里不得而知。

        但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待他缓过劲来,还是将此事说了出来。

        高长恭似乎也是不敢置信,瞬间瞳孔放大,拉着宇文护的手就说:“是哪家大夫诊的脉?你别轻信大夫的,有些民间大夫故意夸大病情,就是为了赚取更多银子,这帮人着实可恨。”

        殊不知,他能想到的宇文护怎会想不到,看着高长恭着急的样子,宇文护心底得到了莫大的宽慰,伸手擦掉对方头上冒出的汗珠,低声道:“起初我也不信,然后跑了数十家医馆,找了近三十个大夫给我母亲诊脉,都是这个说辞,无一例外。”

        高长恭一愣,还在垂死挣扎:“许是他们都误诊了也不一定……”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宇文护回握住他的手,长叹一声:“阿肃,瞧你说的都没有底气,若有一两个诊不清也就罢了,三十多个大夫,总不能个个都误诊吧。”

        俩人从卧房出来,穿过回廊,沉默了半晌后,高长恭低声道:“对不起。”

        没头没尾的一句道歉,宇文护却明白他的意思,握紧了他的手,叹气:“你不用说对不起,这事跟你本就没有关系,母亲都说了这是他们上一代的恩怨,跟你我无关,再说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母亲的病在幼时就落下了病根,我只怪自己当年没察觉,不管怎样都跟你没关系,你不用自责。”

        话虽如此,高长恭心中还有略有愧疚,虽说乱世之中唯有兵不厌诈方可自保,但阎姬一事,到底是他们高家人欠宇文护的,就算阎姬不在意,宇文护也不怪他,他还是会跟着难受。

        撇开这些不说,阎姬是宇文护的母亲,他跟宇文护又是这种关系,无论如何都应尽一分微薄之力。

        思虑片刻后,高长恭问他:“那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不然我心里总是惦记着。”

        宇文护深知他的性子,若什么都不让他做,这小王爷怕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饱,既如此,成全他就是了。

        “你无事的时候,可以去陪母亲说说话,母亲年龄大了,身边伺候的丫鬟到底不是自家人,母亲也总不能什么都同他说,你去最合适不过。”

        这对于高长恭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以前在邺城时,他就喜欢时常进宫陪着皇祖母说话,在应对长辈上还是略有一套的。

        “这有什么难的,”高长恭立刻应下,随及又想到什么,问他,“今年入冬比往年要早,天也冷了,夫人在客栈可还住的习惯,我在想,若夫人愿意,能不能把她接到王府来住,住在家中总比住在外面要好。”

        宇文护难得挤出一个笑来:“阿肃有这份心就够了,只是母亲现在病得重,不宜到处奔波,若是把她接到王府,可能也会过了病气给鹿鹿,在最后的日子里,就让她安安静静歇着吧,不必太麻烦。”

        既然这样,高长恭总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还有些放心不下,拉着宇文护仔细问了些事情,确定客栈有地暖且适宜居住后这才作罢。

        小王爷的问题,宇文护逐一答了,临了后笑着调侃:“真该让母亲看看,她家的儿媳妇如此贤惠,如此也可完全放心了。”

        对方三句话没个正形的样子高长恭早就习惯了,可乍一听到“儿媳妇”这个称呼被扣在自己头上,还是感觉怪怪的,脸都被他说红了,皱着眉道:“瞎说什么呢,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见他一言不合就要恼,宇文护攥着人的手又是哄又是好言相劝,这事才算过去了。

        往后空闲下来,除了逗鹿鹿玩,高长恭每日都去阎姬那里陪她说话,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眼瞧着阎姬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高长恭很欣慰,兴许那三十多个大夫真的是诊断有误,照这样下去,阎姬能熬过这个冬天也是有可能的。

        可终究天不遂人愿,在一日大雪中,阎姬还是走了,走得很安详。

        临走前高长恭和宇文护都在她旁边,她将两人的手放在一起,气息微弱:“护儿,肃儿,你们一定要……好好的,母亲要去……见你父亲了……”

        说完这句,阎姬彻底闭上了眼,嘴角都带着一抹笑。

        在北齐软禁的几十年光景,没有让她的意志消磨半分,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见证儿子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也算了了她的一桩心事,合上眼的瞬间,神色安然。

        处理好阎姬的后事,高长恭一连几日都陪在宇文护身边,就差连他出恭时也跟着了,宇文护不禁失笑:“你相公没那么脆弱,犯不着你这样事事亲力亲为,不过,你若是在床上也这般亲力亲为,我会很乐意配合。”

        高长恭被他说的脸上一热,照着他的肩膀锤了一下才出气:“混蛋,今晚你就睡地上吧。”

        阎姬对宇文护而言,不仅是亲生母亲,还是他在这世间唯一有血缘关系且又在乎的亲人,她的死,给宇文护造成的打击怕是不小,高长恭成天睡在他身边,这点道理用脚趾头想都能明白。

        就是因为这样,自从阎姬长别于世间,高长恭直接让宇文护住进了王府,这样将人留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就怕出一点差池。

        前些日子宇文护郁郁寡欢,好似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神色恹恹的,越是这样,高长恭才愈发担忧,让旁人盯着又不放心,索性自己也没什么要紧事,就事事亲力亲为,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结果就有了方才那一幕。

        不过瞧着宇文护又开始嬉皮笑脸,说话愈发放肆,高长恭心里倒是舒了一口气,这人总归是正常些了,真担心会一直这样郁闷下去,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晚间用完膳后,俩人去王府的湖边散步,路边还有上次残存的积雪,湖里的水也冻结成冰,宇文护低头看着湖面上的冰疙瘩,忽而问道:“阿肃,你可知我何时发现宇文邕在这儿的?”

        高长恭一愣,没想到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事。他们之前闹过不愉快,尽管后来宇文护将隐瞒身份的事敞开天窗说清楚了,宇文邕如何潜进王府的事却从未提过。

        “难道不是你授意的?”

        宇文护也不恼,反而失笑:“当初只顾着跟你坦白我的行动和目的,单就这件事忘了跟你说,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咱们都有了层这种关系,你还怀疑这事与我有关?”

        “我们有关系与你之前不择手段想要算计我又有何干?”高长恭拧眉,“你们都是北周的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权臣,同时出现在兰陵本就稀奇,况且,一个混进我的王府做了随从,一个三天两头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们这样想方设法地靠近我,不就是想通过我打探北齐的消息,满足你们那龌龊的心思么,再说了,我都不计较之前的事,你如今又提起做什么?”

        他语气淡淡的,让人听不出喜怒,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宇文护摇摇头,目视着前方湖面上的冰:“还记得半年前在这里发生的事么,当时我说,宇文邕像我的一个故人,那个时候,是邙山一战过后我跟他的第一次见面。”

        对方这么说,高长恭才想到,自己和宇文护见面的日子要略早一些,此前他们又是喝茶又是听曲儿的,貌似在那之后当时化名“阿呆”的宇文邕才来到王府。

        高长恭心下一动:“那宇文邕来我府里的目的是什么?”

        宇文护知道他这是信了,继而说道:“不瞒你说,当时我着急打探有关你的消息,却是安排过随从在你王府里,但这人却不是宇文邕,此前阿青得到消息,说宇文邕并不在皇宫内,皇后想极力掩饰却险些露馅,据我的探子来报,他在邙山一战结束后,就在北周境内失踪了。”

        “上元节的时候,我在鸳鸯河的一个花灯里面发现了北周皇帝铠甲上特有的袖扣,当时才知晓,他来到了兰陵。”

        “可兰陵这么大,我的人也找不到他到底多在哪里,且此番我来到兰陵也是秘密行动,除了我的几个亲信,其余人都不知道,避免大动干戈惹人怀疑,随从都只带了阿青一人,这个你也是知道的。”

        “直到我在你王府养伤这段日子,偶然在这湖边发现了纸船,听府里的下人说,这纸船是鹿鹿喜欢玩的,但却是那个叫阿呆的人一手做的,其实我第一眼看了阿呆的背影,就感觉莫名的熟悉,只是他太会易容,腰背又刻意躬着,便没往宇文邕身上想。还是阿青发现了纸船背后的玄机,那纸船外面看没什么特别的,但若是展开了,里面画的就是象征我北周的徽饰。”

        宇文护负手而立:“也就是那时,我才知道阿呆就是宇文邕,从他想到用袖扣和纸船徽饰求救的迹象来看,我猜测,他来到王府,可能真的就是意外之举,他既跟北周失了联系,一个人在外面也会危险重重,恰好你府里在买仆人,他估计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在你府里避难。”

        高长恭静静听他说完,跟对方站在一处,望着前方的冰面:“都过去了,宇文邕的事我不关心,以前的事我也不再计较,只盼你日后能与我坦诚相待,这就够了。”

        宇文护伸出背后的手揽着他,低头呢喃:“阿肃,以前我欺瞒了你太多事,今后再也不会了,我突然能够理解母亲说的,荣华富贵也好,功名利禄也罢,都抵不上携一人白头。”

        许是他怀中太过温暖,高长恭忍不住往里缩了缩,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嘴边噙着笑,难得温顺的小模样看的宇文护心都要化了,当即打横将人抱起来。

        高长恭惊呼一声,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嗔怪道:“这是做什么,当心等会被人瞧见了。”

        宇文护低头快速在他唇上啄了一口,低低笑道:“我抱着自己的男人,被瞧见了又如何,别人还不是只有羡慕的份,而且你今日穿的这身粉红的小袄很是好看,如此,倒像是相公抱着你入洞房了。”

        哪怕听多了宇文护的调侃之辞,但他这般直言不讳,还是让高长恭一呆,这人嘴上真是越发没个把门了。

        低头瞅着窝在怀里装死的小王爷,宇文护哼笑了起来,心叹得了这么个宝贝,可比得到北周皇帝的位子有趣多了。

        那晚,高长恭那身新做的红衣小袄被撕的七零八落丢弃在地上,而火红的床幔内,说不尽的春色缱绻。

        之前那场雪下得还挺大,如今已经过去半月,地上才融化了干净。

        不过雪化了后,天气越发冷了,这还没到腊月,高长恭就棉衣裘袄傍身,外面还搭了一件披风,进了屋内才脱下。

        见他进来,一旁的宇文青便噤了声,在宇文护的手势示意下退了出去。

        高长恭有些奇怪,自从他跟宇文护敞开心扉后,这人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他,而今这种情形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仆从接过高长恭的披风后就退了下去,喝着宇文护给倒好的热茶,身上这才暖和了些,得过空来问他:“有什么事让你这般愁眉不展的?”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宇文护也没想瞒他,垂下眼睑,“长安那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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