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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绣球


当面纱脱落的一刹那,高长恭那堪称惊世绝美的容颜就这样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糟了,这是高长恭的第一反应。

        以往在出征时,他总是习惯性地戴上青面獠牙模样的面具,原因无他,他的脸太美了,美得不像人间正常男子,甚至毫不夸张的说,见过他这张脸的女子都会自愧不如。

        偏巧是这胜于性别的绝世容貌,给他造成了诸多困扰。

        王府里的侍从都会私下里嚼舌根说他是美妇人,高长恭听到后,心里便平白生出几分抵触。

        他一个在战场上金戈铁马的大将军,总是因容貌的事被人误以为是女子,这的确犯了他的大忌。

        青面獠牙的面具在战场上戴着还能恐吓敌军,但若是寻常百姓看到了,怕是会不妥。

        自离开邺城后,他选择以面纱遮掩容貌,就是怕有人见到他这张脸再议论纷纷。

        可谁知,经过刚才一番拉扯,面纱竟这样毫无防备地从脸颊掉落。

        周围静默了一会,紧接着传来此起彼伏地赞叹声。

        高长恭不去细听也知道,他们这是在议论自己的容貌。

        这时,楼上传来喊话声:“这位公子请留步,小女的绣球在你手中,自当是天作之合缘分天定,既如此,还请公子上楼详谈。”

        不等高长恭回应,众人已经炸开了锅。

        “这可是知府大人的千金,这小子可真有福气。”

        “可不是,不过人家长得那么好看,放眼望去,在场众人也没有比得过他的,未尝不是一段好姻缘。”

        众人的羡慕仿佛与他无关,说话间,高长恭已重新戴上面纱,仰头解释:“在下只是路过,无意冒犯贵府千金,还请大人多多见谅。”

        说罢,周围的人又再次谈论不休。

        “这人怎么那么不识好歹,这可是知府老爷家的千金,这样抢到绣球又不娶亲,让知府大人的颜面何在?”

        “是啊,这小子长得是挺美,怎么就那么不知道轻重!”

        高长恭无意与这帮人争论,再不回去,马车上那个等着吃糖葫芦的小崽子可能又要哭鼻子了。

        一个凌厉的转身,就把绣球丢给刚刚扶他的人,嘴里嘀咕了声“多谢,抱歉”后,拨开汹涌人潮往回走去。

        坐在楼上的贺滔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形,他兴致勃勃为女儿办了这么个绣球招亲的活动,没想到接到彩球的那名男子竟然不领情,还在众目睽睽下给他来了个下马威,当即便黑了脸。

        这事要是传出去了,他兰陵知府的颜面可就丢尽了。

        趁那名男子还没走远,贺滔正欲让人把他抓回来,说什么也不能轻易放过他,结果女儿贺兰卿却阻止道:“爹爹且慢。”

        此时,楼下那名被高长恭把绣球甩到怀中的男子,左手托着绣球作沉思状,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男子长相也很出众,玄衣束发,英俊的脸庞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单论容貌来讲,刚才走掉的那人或许更胜一筹,但眼前的人却有着刚毅挺拔的男子气概。

        楼上的贺滔再次发话:“那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话是对正拿着绣球的男子说的。

        “爹——”贺兰卿有些着急,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怎的父亲还要违背她的意愿。

        贺滔不管,依他看,刚才那个男子走了也好,长得比女人还俊俏,经不起细看。而此时拿着绣球的男子,俊朗非凡,男子气概十足,不失为女婿的最佳人选。

        玄衣男子嘴角微微勾起,声音煞是好听:“抱歉,在下也是路过,无意冒犯贵千金。”

        随后竟直接把绣球抛了出去,引的众人又是一顿争抢。

        “快点,那边……”

        不顾楼上气得头顶冒青烟的贺知府,玄衣男子转身离去。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那小孩都哭得哇哇叫,属下真的是束手无策。”

        一提到这个高衡就很憋屈,想他兰陵王身边的第一侍卫,跟随王爷南征北战,杀伐果决,有朝一日也会被一个三岁小孩弄的不知所措。

        他从未娶亲,也没有带孩子的经历,那小孩在车内哇哇叫着“找爹爹”时,路人都投来异样的眼光,仿佛他是拐卖小孩的盗贼一样,就差把他抓去官府了。

        高衡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心里有气没处发,总不能对着一个小孩发怒,那样岂非显得他度量太小。

        这时候他就止不住念叨自家主子,怎么买个糖葫芦需要这么久。

        千等万等终于等来了高长恭,高衡终于能稍微松口气。

        高长恭把糖葫芦外面的糖纸撕掉递给鹿鹿,小孩有吃的才消停下来。

        “公子,您怎么去了那么久?可是遇到什么事?”

        也不怪高衡警惕,以前在邺城的时候,他家王爷位极人臣功高盖主,总有那么一两个眼红的人,时不时出来蹦哒一下。日子一长,高衡的戒备心也就这样培养起来了。

        “无事。”高长恭转而想到在绣球招亲的楼下,那名及时扶住他的玄衣男子,也不知道那人如今怎么样了,自己果断把绣球丢给他,会不会给人带来极大的困扰。

        但转念一想,要不是那人手劲太大,掌风凌厉,他的面纱也不会掉,更不会接到那劳什子的绣球。

        说到底,那男人也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思忖片刻,高长恭已然无半分负罪感:“趁着现在人不挤,抓紧回王府吧。”

        兰陵地处北齐的东部,说来也巧,北齐自开国以来便战乱不断,纷争颇多,朝廷内外动荡不安。

        可这兰陵一带,却好似世外桃源一般,百姓生活安居乐业,物产丰饶,不失为一个享受生活的好地方。

        高长恭当初打算回封地做个闲散王爷,也是看重了这一点。

        兰陵这里风平浪静,没有过多世事的纷争,他甚至想着如若后半生都可在这里扎根,也不枉此生一大幸事。

        这边王府的管家知道王爷要从邺城回来,提前几天就开始命人收拾院落,安排了一众机灵的下人,今日一早便在王府门口候着。

        等高长恭他们到的时候,荣伯的脸瞬间笑出了数道褶子,起身去迎:“老奴参见王爷。”

        高长恭急忙去扶,荣伯自他出生起便在身边伺候,比高衡伺候他的年数还要久,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荣伯无需多礼。”面对把自己从小照顾到大的荣伯,高长恭露出了真心的笑,这笑不同于官场上的虚与委蛇,给人一种发自肺腑的感觉。

        俩人正寒暄着,那边脆生生响起一个奶音:“爹爹!”

        一个奶团子晃晃悠悠跑了过来,抱住高长恭的大腿反复蹭。末了又伸出两条小短胳膊:“爹爹抱!”

        王府门口人多眼杂,高长恭也不想看到小孩哭起来惹人驻足,只得认命地将小奶团抱上身。

        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瞧出,他抱孩子的手法极不娴熟。但鹿鹿也是个好生养的,被高长恭抱起来后也不哭不闹,就这样趴在怀里,两只滴溜圆的大眼睛往荣伯身后一众人看去。

        最吃惊的当属荣伯,他一度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不可置信地问:“王爷,这是小主子?”

        虽说兰陵距离邺城几百里地,但皇城发生的事,荣伯多少也有耳闻,他从未听过自家王爷有娶亲的消息传来,更别提有小世子了。

        难不成这真是王爷流浪在外的儿子?按理说邙山大捷后,王爷定当在邺城众星捧月,而不应马不停蹄就回到封地。

        荣伯心里想了一圈,当下有了计较,等会他一定要劝劝王爷。

        高长恭不知对方心中所想,王府外人多眼杂,他也不便解释过多,只道:“本王乏了,进屋再说吧。”

        他一路抱着鹿鹿从前厅进了内室。

        许是觉得趴在“爹爹”身上很舒服,鹿鹿很乖巧,小脑袋枕在高长恭肩膀上,随着对方的走路姿势而律动,一点一晃的,像极了吃饱喝足大脑迟钝的小仓鼠。

        三岁大的小孩正在长身体,除了吃喝就是睡,之前在马车上吃了两串糖葫芦,小肚子吃得鼓鼓的,一趴到高长恭背上就开始打盹。

        待高长恭抱他到了内室,小家伙居然趴在他背上睡着了,还发出轻微的打鼾声。

        把鹿鹿交到下人手上,高长恭也去旁边沐浴更衣。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泡个鲜花浴可以很好的解乏。

        “王爷这次回来,是打算在兰陵待多久?”荣伯把沏好的茶水端到书房,亲自呈了上来。

        高长恭一撩长袍下摆坐在上首,接过茶水呷了一口:“可能要待上一阵子了,具体时日还不好说。”

        闻言,荣伯长吁短叹一声,双手交叠在身前,此举倒让高长恭很是不解:“荣伯,可有心事?”

        自刚才荣伯从王府外看到鹿鹿那刻起,高长恭就察觉出对方的脸色略有不对,但他着急抱小鹿鹿回房,就没太在意。

        “王爷,老奴问了,您别嫌弃老奴啰嗦。”

        高长恭放下茶盏:“但说无妨。”

        思忖了片刻后,荣伯走到书房门口,四处张望确保周围无人后,关上门窗才悠悠开口:“王爷,邺城的事老奴也有所耳闻。”

        说到这里刻意顿了顿,瞥见对方神态自若,他才继续说了下去:“老奴知道,那不过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但是皇帝却因此取消了您的选妃宴,还收回兵权把您发配到封地来,这未免有点太小题大做了。”

        在他眼里,高长恭兢兢业业只为北齐,此前更有邙山大捷功勋在册,理应受到加官晋爵的待遇。

        可没想到,皇帝竟然轻信了坊间流出的不雅传闻,更因此剥夺了自家王爷的兵权,将人遣散到封地,简直就是寒了天下将军的心。

        想到这里,荣伯就替他家王爷咽不下这口气。

        高长恭不语,外人都以为他是因为邺城传闻的那件事而被皇帝发配到封地,殊不知里面也有他的推波助澜。尽管事情一波三折,但结果却殊途同归,万分合了他的心意。

        不过这种事,自己心里清楚就好,无法真正对外人言说。

        高长恭低头摩挲着腰间随身携带的保命符,随及抬头:“荣伯,有些事,不用非要争论个是非对错,若说我留在邺城是对的,那便每日都要提心吊胆,生怕给人留下把柄,那样的日子于我而言,还不如在兰陵过得逍遥自在,至少不用担心会因为一句话给人挑了错处。”

        “话虽如此,可老奴终究替王爷不值。”荣伯摇头叹息。

        高长恭转而笑道:“荣伯,好久不见,还不许我在你眼皮子底下多住些时日么。”

        一句话让此刻沉重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荣伯长舒一口气:“罢了,既然王爷觉得值,那老奴也不再说什么了。”

        倏的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前拧起了山川:“王爷,老奴还有个疑问,您今日抱回房的那个小公子,是什么来历?”

        杯中的茶水全部下肚,高长恭正欲回答,门外却传来高衡的声音:“王爷,府外有个姑娘找您,说大概两个时辰前跟您有过一面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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