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民风彪悍

赵文思祭海这件事让顾谦有些猝不及防。

        他初到台州上任，正是立威的关键时刻，琼华岛之战虽然帮他打出了威名，但是那只局限在军事上，真正考验他的，还是治理台州的政策及对台州官场的掌控能力。

        春税之事就是他掌控台州官场的第一个节点，如果他抵不住赵黄陈余四大世家的压力认了怂，从此他在台州官场的威望就会大打折扣，底下那些亲近赵家的官员，更会对他阳奉阴违，以赵家马首是瞻。

        只是对付赵家确实难办，还没动手呢，赵家的大靠山赵文思就要回来了，而且还是钦差大臣，代圣上祭海，这可是寻常官员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如果现在到赵家祖坟转一圈，没准儿能看到坟上在冒青烟。

        “看东翁愁眉不展，可是京中有不好的消息传来？”黄师爷试探道。

        顾谦将信递给黄师爷，叹道：“圣上拟派一名钦差大臣到江苏、浙江沿海祭祀海神，并督查军务。”

        黄师爷接过信纸一看，眼珠子都瞪大了，“钦差人选竟然是赵文思赵大人！”

        “是啊，本官正发愁春税之事，赵家这位爷就要回来了。”而且是打着圣上的旗号，顾谦觉得自己真是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东翁打算如何应对？”黄师爷也想到了顾谦的处境，深感事情难办。

        “第一嘛，自然是向佐贰施加压力。”

        “可这也不是良策。”

        “自然，如若佐贰得力，就不会将春税拖延至此时。”顾谦毫不怀疑下属中有赵家的线人，甚至有可能是赵家放在台面上的傀儡，因为拖延缴税这样的事，没有内部人撑腰是办不成的。

        “那第二策呢？”

        “造势。”

        “您是想大肆宣扬赵家不纳春税之事？”

        “非也，”顾谦摇头道，“本官要大肆宣扬赵大人以钦差之名荣归故里之事，赵大人离家多年，这可是第一次返乡，赵家人接驾不得搞的场面奢靡，声势浩大？与这些花费比起来，区区春税又算得了什么？”

        黄师爷噗嗤一乐，又硬生生憋了回去。自家大人给赵家这么造势，可就把赵家架在了火上烤，接待赵大人有花不尽的银子，交税却没银子，这事无疑往尚未归家的赵大人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更何况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哪怕赵家人没这么做，也可以制造舆论往这个方向引导，赵文思以钦差大臣的身份风光无限的回乡，本家人却在关键时刻扯他后腿，于赵大人的官声上也是一大打击。

        黄师爷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弯腰拜服道：“大人此计甚妙，学生这就去安排。”

        黄师爷笑眯眯地出了书房，顾谦又让顾小九把同知和通判请来，责问二人为何春税迟迟未能收齐。

        通判姓张，是个年近五旬的瘦高老头，面对顾谦的诘问，张通判一推二六五，只说收缴春税之事皆由尹同知负责，他实在是不知情。

        顾谦看向同知尹天顺，淡声道：“尹大人作何解释？”

        “大人初来台州，不熟知此地民情，”尹天顺拱了拱手，解释道，“今天春天台州干旱少雨，水稻比往年减收了四成，桑蚕也比往年减产三成，如若按往年的成例纳税，那百姓们将家无余粮，活活饿死。”

        嚯，这帽子扣的，好像顾谦按章收税就要逼死人命一样。

        如果台州今年遭遇大旱，那么上书减税的折子早就递了上去，不会等到现在再跟他掰扯，毕竟遭受天灾是大事，官员们也想早点甩清干系，但是现在春税收了一多半，却卡在这里跟他谈天灾，明显就是欺负人了。

        顾谦睨了尹天顺一眼，发现对方正端起茶杯喝茶，一派四平八稳之态。他知道尹天顺对他有意见，毕竟如果他没来台州，那么这个知府之位十有八九就是尹天顺的，可惜事与愿违，偏偏就是他这个外来户掐了尖。

        顾谦也挺无奈，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来台州，这可是抗倭前线，搞不好就要掉脑袋的。可惜这事他还没法跟尹天顺说，不然人家还以为他在臭显摆。

        “既然干旱少雨，为何没人递折子上去申请减税？”

        “下官给前任刘知府递过折子，但是没等到刘大人回复。”

        “也没上报布政使司？”

        “刘大人辞官告老，大人您当时未到任，下官不敢擅专。”

        看着尹天顺煞有其事的样子，顾谦差点气笑了，能把我什么都没干这事讲的如此清新脱俗，这位尹同知可真是个人才。

        “既如此，你就把今年的干旱情况写个折子递上来，本官酌情向上峰申请减税。”

        “是，下官这就去办。”

        尹天顺拱手告辞，还没走出门，就听顾谦吩咐顾小九道：“小九，去给我把记录地方志的主事喊过来，本官要看看今年到底下了多少雨。”

        尹天顺脚步一顿，差点被门槛绊一脚，旁边的张通判虚扶他一把，还好心地提醒道，“天干物燥，小心脚下。”

        尹天顺觉得姓张的老头在嘲讽自己，但是他又没有证据，只能瞪了张通判一眼，甩袖离开。

        尹同知和张通判之间的眉眼官司看的顾谦直乐，待两人都离开之后，顾小九笑嘻嘻上前问道，“大人，还叫地方志主事吗？”

        顾谦睨他一眼，“叫个屁！”

        顾谦回后宅陪老夫人和虎哥吃了午饭，稍歇一下后，又来到书房与段文瑞商议练兵之事。

        青岩县练兵之势已成，台州这边也需要操练起来。目前段文瑞遇到的困难有三：一是没有合适的场地，二是没有招募到好的苗子，三是没有足够的银子。

        顾谦听他说完，笑道：“哪里是三个困难，明明就是一个，没钱。”

        有钱就有地，有地就有人，有人就有战力。

        青岩练兵还有从琼华岛倭寇手里掠夺的钱财支撑，台州这边，顾谦本打算拿出两成春税来练兵，结果春税没收齐，募兵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地方选好了没？”顾谦问道。

        “这几天您去杭州，我倒是在附近寻访了一番。”段文瑞道，“台州城外三十里的青云山我觉得就适合练兵。”

        “哦？”顾谦翻开地图来看，发现青云山正好在台州与云水县的交界处，具体风貌不祥，“这里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青云山虽然名字叫山，但是地势平坦，说是一个大丘也不为过，是练习进攻的最佳场地，而且这里盛产毛竹，可以就地取材做狼筅。”

        “还有呢？”顾谦看出段文瑞脸上的未竟之意，催促道。

        “嗯……”段文瑞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复杂。

        “不能说？”

        “大人您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段文瑞沉稳持重，很少有这样卖关子的时候，顾谦觉得有趣，索性决定去青云山实地考察一番，看看是什么原因让段文瑞都无法宣之于口。

        给黄师爷留了话，顾谦就带着顾小九和段文瑞去往青云山。

        还没到青云山，就看到路上出现了一队队的老幼妇孺，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提着水桶，还有的挎着篮子，如果不是脸上皆带着苦大仇深的面容，顾谦还以为他们是去赶庙会。

        “这些人也去青云山？”看方向倒是一致。

        “到了您就知道了。”段文瑞脸上一言难尽。

        顾谦越发好奇，催马向前。

        离青云山越近，人就越多，隐隐还能听到叮叮咣咣的打斗声，顾谦越听越不对，他好歹也是从宣大前线下来的，对于战争有种本能的反应，这声音，怎么听怎么像两军对垒啊！

        人流越发密集，眼看着顾谦要被裹挟进去，段文瑞急忙拉住他的马头，带顾谦前往附近的一座山上。

        来到山上一看，好家伙，青云山下的山坳中，一群人拿着锄头、木锨、菜刀，铁锅等等趁手的工具在打架，粗略一算，得有一两千人。

        “这是在干什么？”顾谦目瞪口呆，“官府没人来管？”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抬出去好几个了。

        “管了，管不了。”

        这场群架的规模太大了，台州附近的官差加起来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这些人打起架来格外彪悍，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群架打到这个份儿上，但凡胆小的都受不住。

        “不行，必须得让他们停下来。”顾谦严肃道，“官差管不了，就去调军队，你拿着我的令牌，去把青岩县的兵调过来。”

        “青岩县练兵未成，只怕来了也没甚大用。”段文瑞解释道，“您去杭州期间，这些人就已经打起来了，我来了之后见事态无法阻止，已经派人拿了您的帖子往礁海卫调兵去了。”

        “我去杭州期间？”顾谦大吃一惊，“他们打了几天了？”

        “到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

        我的老天爷，这么持久吗？顾谦看着底下叮叮咣咣，一波打累了另一波顶上的场面，整个人呆若木鸡，他长这么大，还是从现代世界穿过来的，都没有见过如此离谱的场面。

        难怪段文瑞一言难尽，换他也说不出话来。

        眼看着这场架天亮打到黄昏，火把点起，还在继续，顾谦脚都蹲麻了，他木着一张脸问段文瑞，“这些人都是哪里人？为什么打架？”

        “左手边是云水县的，右手边是台州县的，为抢水源打的架。”段文瑞解释道，“台州近日少雨，稻田普遍缺水，上游台州县为了蓄水把河道堵了，下游云水县没了水稻禾要枯死，可不就打起来了。”

        “这么说，尹天顺没骗我？台州真闹旱灾了？”

        “倒也不是，青岩就不缺雨水，属下这些日子在下面走访，发现也只有台州县和云水县闹了旱情。”

        顾谦点点头，越发觉得这两县的百姓倒霉。只是他听着黑灯瞎火中还在持续的打斗声，原本焦虑的心绪也放平了，管不了，真的管不了，除非戚元敬带着大队人马赶来，否则真的要等他们打累了才能停下。

        顾谦几人凑合着在山上过了一夜，天刚放亮，他还没从委顿中缓过神来，就看到一匹骏马在几骑地拱卫下，嘚嘚地爬上山来。

        马上，坐着精神抖擞的戚元敬，他草草和顾谦见了个礼，就双眼放光地看向底下的千人群殴大会。

        “段文瑞，他们打了几天了？”

        “回将军，他们打了七天……不，今天是第八天了！”

        “八天了还有如此血性，进攻强势，悍不畏死，好！太好了！”戚元敬看着这些人就像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越发沉迷地观战起来。

        “戚将军这是什么意思？”顾谦不敢置信地看着段文瑞道，“你请他来不是解决群架问题的？”

        “哈哈哈！”戚元敬听到顾谦的问话笑了，他转过头对顾谦道，“贤弟有所不知，我的军队在后头，今日就能赶到，群架问题肯定能解决，段文瑞让我来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从这些打架的人中挑选一些练兵的好苗子。”

        “练兵？”

        “对啊！”戚元敬兴奋道，“你别看这些人打架没啥章法，但是民风彪悍敢劈敢砍，这气势，砍倭寇还不跟砍菜似的！老子好好在这里选拔一批兵，我戚家军炼成有望矣！”

        顾谦无言以对，段文瑞却急了，“将军，这些人是我先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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