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圆镜

魔界的天总是阴沉沉的，即使不下雨了，也照不进几寸阳光。

        更何况，雨一直这样绵绵密密地落着。

        在属于魔界圣女的地界里，四季茁壮而生的各类花草齐聚一堂，被庞大的灵力维系着，如旺季一般盛放。

        这些天正属于雨季，天地倒置。

        几株低矮的花被淹没在雨中浮沉。而梅花立在枝头，于迷乱的风中被挤压着，色彩逐渐鲜艳起来。

        那花苞呜咽着，最后还是没能耐过风刃的蹉磨，散落到地上颤了颤。

        管缙如同那彷徨迷惘的离家羔羊，四处碰壁，实在找不到归去的路。

        他被拘在这一方小天地之中，青又不来见他，他自然也不会主动去寻她，这些天只活得像个漂亮的摆件。

        管缙靠在檐下摆着的竹椅上，听着雨声淅淅沥沥砸在耳畔。雨水浑浊，但他还是静静地倚着，没有在乎那被溅上黑点的白袍一角。

        魔界的修士喜黑，于是从上到下，无论是谁，都穿着一身黑，也不知那些侍女从哪里找来这么多白衣裳。

        “我就是魔界的人，你要怎么选？”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这样的问题。画面一张张地快速闪过，补全了他缺失的另一半记忆，圆镜终成。

        管缙那日在十方秘境的崖底，找到了自己的小师姐。

        她遍体鳞伤，灵元几乎破碎。管缙颤颤巍巍地伸手，却不知从何处开始着手治疗。结果他采用了最最笨拙的方法，给对方输送自己的灵息。

        “呃——”可得到的结果却是一声痛呼和蜷缩在一起的颤抖肩膀。

        伤口上冒出黑气，显然，青双承受不了来自他的灵息。

        她的手指紧紧抠着硬物，深陷入地面，僵硬地翻转了身体，五脏六腑像是被风刮得移了位置，只能喘着大气看向他，声音断断续续：“你……骗我？不是北地……你是仙界的……人？”

        管缙第一次在他的小师姐面前陷入沉默。

        “哈……”青双像是想通了什么，笑出了声，“是……我就是魔界的人，现在仙修……要我的性命，你要怎么选？”

        洞口外的结界不断被人丢出各种法术符箓拍打着，隐隐有着劈裂的趋势。

        “道友，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快打开结界！”

        “她是魔界圣女！只要杀了她，魔界就再也难敌我们仙界了！”

        魔界……传闻中面容丑陋不堪的魔界圣女？

        难怪自从他修炼以后，师姐就再也不曾为他渡过灵息。毕竟转化灵息颇费一番工夫，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发现纰漏。

        管缙的师尊古崇尊主，从未告诉过他关于师姐的身份与讯息。他无论如何都未曾想过，自己那喜着蓝衣、仙气飘飘的小师姐，竟是那魔界圣女。

        南获岛的悲剧不少。昔日的同门出师之后，因为在岛外全然相对的立场。因仙魔两立而反目成仇，最后自相残杀的例子比比皆是。

        古崇一向知道，却从不插手。

        而管缙未料想过，这一天突如其来，来得这样快。

        他又缄默片刻，单膝跪在青双身侧，握住了她那淌满了血迹的手：“师姐，我保护你。”

        血液中灵脉逆行，管缙额角青筋暴起，几乎要废了自己的心脉，才忍下心中莫名想要杀戮的欲望。

        青双见他的样子，迟迟不愿动手，于是弯了弯唇角。

        在管缙的注视下，她将另一只手中攥着的湛巫碎片，猛然送入了自己的心口。

        她因为灼伤感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手无力地缓缓垂落，嘴角溢出来大片大片鲜红的液体，像是流不尽一般地铺洒在地上。

        “再见了，师弟。”声音和从前一样温和，却在做最后的、最残忍的告别。

        青双的躯体化作黑雾，消散在管缙的怀中。

        “师姐！”他大吼着，双手像是在流沙间穿梭，胡乱握紧着空气，却抓不住任何。

        结界在此时恰好碎裂四散，于是这一幕同样落在洞外一众高阶修士的眼中。

        他们见黑雾散去，见青年周身气场不像一般修士，并不敢苛责。

        一行人只能忿忿不平地抱怨着：“金蝉脱壳的秘术，真不愧是魔界圣女。”

        管缙咬紧了牙关，面色阴沉，硬生生压下了心中的暴戾之气，只给那群人留下了一个无声离开的背影。

        魔界圣女青又成婚之事，这些天在六界中大肆地发酵。她姻缘的对象是妖族的世子循灯。

        这桩婚事门当户对，般配得很，同时他们结秦晋之好，也将成为两界结盟的开端，是带来稳定与和平的号音。

        臣民只见盛大的红色绸缎高高挂起，至于婚事的主人公是否情愿，他们也不得而知，只能从六界的各个角落为他们送来贺礼与无限的祝福。

        大婚前日，圣女府邸中。

        “别喝了。”沈月恒实在看不下去，夺下青又指间握着的酒盏。

        “月恒长老怎么管起我了？”她喝了许多烈酒，面上泛起丝丝红晕，眼神却愈发清明，“我没记错的话，你不是还在和迎丝姑娘闹变扭么？”

        沈迎丝是沈月恒在人间捡到的姑娘。

        小姑娘脸上脏兮兮的，像个灰扑扑的小乞丐，无名无姓，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很。

        沈月恒给她取了个名叫迎丝，随他一并姓沈。

        她胆子大，也不怕他，天天扒拉在他身边。无数个春夏秋冬过去，少女情愫暗生。

        沈月恒在情感上并不是傻子，自然意识到了，于是便刻意躲着她。一来二去，两人就闹了变扭。

        但他似乎并不想提及这事，于是转移话题：“你那小师弟，如今可是仙界的仙首，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都景仰他，全盼着他拯救仙界呢。”

        “你又何必为他喝这么多酒。”他神情认真地建议道，“借酒消愁，可我们圣女大人又喝不醉。”

        “不是。”青又说出口，顿了顿又将想说的话咽回喉咙里，转而说了其他话，“我们的立场，不免龃龉。”

        数年前，她舍弃了那具躯体回到魔界，重新冠上自己原先的头衔“青又”，就是想逃避面对这样的对立。

        “如今我兴风作浪，他也管不着，只要我们不再相见便好。”青又在桌前端坐着，被淹没在府邸内一片喜庆的大红中。

        只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因果，让他们在数年后再次相逢。

        不过这一次，是管缙背对着青又，用她亲自为他取来的湛极剑，亲手刺入她的身体。

        大婚之夜，宾客都已散去。青又不设防备，轻轻推开那贴着无数“喜”字的房门。

        她晃悠悠地走到婚床前，背对着床上的男子，并没有多看他一眼。

        “循灯？”青又试探性地叫了新郎的名字。

        没有反应。

        她刚想回头看看，那人是否已经等得睡着了。“嗤——”的一声，剑刃划破布帛的声音刺耳而尖锐。

        又是“当——”的一声，湛极落了地。它染了血，感受到女子熟悉的气息，于是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管缙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那仓皇丢剑的手。

        “我都不知道，仙首大人改了姓名叫循灯了。”青又后退几步，语气无奈又失望，面庞变得不明朗，逐渐闪烁起来。

        “不……师姐……我只是想见见你。”他嗓音那样颤，那样不知所措。

        毕竟他不知道，仙界的仙首，是集结众人的心愿之力而生。仙修们是他的信徒，可同样是在造神，缔造一个为他们所用的神。

        他们将降生的地点选在北地，更是存了目的：一是让魔界难以发觉，至于其二，在北地长大成人的仙首，一路摸爬滚打，又能良善到哪里去呢？

        管缙知道自己的师姐没有死，于是思念如同滔滔江水，越是看不见，便越是想念。

        他废了好一番工夫，才从九重天的仙界离开。换下属于仙首的华贵白袍，暂时替代了循灯的身份。妄图用几近完美的易容术来蒙骗世人。

        管缙如今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去见青又，但同样，也是来杀她的。

        因为仙界众人，没有任何余地，一心只想让他杀了魔界圣女。

        “师弟，但这次你失算了。”她的长发飞扬起来，崩开那缠绕的发带，一根根泛着银光。

        青又的母亲是九尾天狐，狐有九命。她的女儿虽承了父亲的天赋，没有成为狐狸，却也得了狐狸的三条命。

        她捂住胸口的伤，没让那血再流下去。周身的灵力瞬间暴涨，迸发出一股惊人的威压，压在肩头，重得让人想要直直跪下。

        “师姐。”

        “师姐！”

        “师姐——”

        管缙一声声地叫她，但他的灵力依旧如同流水一般被无情地抽走，就连灵元都在传递剧痛，被拉扯得东倒西歪。

        他眼前骤然一黑，晕了过去。

        青又没有伸手，只是施法接住了这具软软倒下的身体，将他浮在半空之中。

        她伸手抚摸他的脸，倒还是熟悉的触感。指尖划过嘴角、鼻梁，最后到了眉心。

        青又的手微微使劲，那眉心一点殷红的鲜血渗出。

        “明明早已经打算放过你了。”白发在红衣的映衬下无比耀眼，她犹如恶魔低语，“师弟，这次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https://www.biqiugexx.cc/book_80519481/16176269.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iugexx.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iugex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