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南获

千年前仙魔一战后，仙界式微，不敌魔界，他们元气大伤，一路败退，直退居于九重天之上。而魔界一众魔修则占领了人间，气焰嚣张，势力愈发壮大。

        青双与管缙在那时候，成为了南获岛最受师长们宠爱的一对师姐弟。

        南获岛，位于天地南极，隔绝世外，是一向不插手于仙魔之争的学宫。

        但自数千年前，南获岛出了此方世界的唯一一个真神后，无论是仙是魔，世家都会尽力将自家天赋高的弟子送入南获岛求学，做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美梦。

        管缙第一次遇见青双，便是在他拜师南获那日。

        那日的清晨，晨露深重，雾气缭绕着整座南获岛，叫人看不清晰。

        古树的枝干虬曲而苍劲，向四周伸展开来。没有阴郁地站着，而是葱茏挺拔的。枝柯相错，汇成庞大的树冠，显得凝敛又鲜活。

        蓝衣仙子就倚在那树梢高处的枝头上休憩，像是没有重量般，风一吹，便要随风飘散而去了。

        见来人了，她才缓缓地睁开眼，轻盈地落在他身前时，像是一只翩跹的蝴蝶。

        她面上漫不经心，随心地只说了句：“来了。”

        “会御剑吗？”她又问。

        布衣少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会。

        “也是，看着年岁还小，青涩得很，并无修为在身。”青双想，她觉得自己当真是睡糊涂了，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青双意外地没有用上飞行法器，倒是唤出了自己的湛巫剑。那灵光四溢的长剑，薄如蝉翼，却稳稳当当地载着两个人。

        见管缙不解，青双又向他解释道：“启明殿离这儿远，我们总不能走着去。”

        启明殿是南获岛的主殿，位于南获岛中心，平日只作为议事、拜师等大事所用。

        “你要是站不稳，可以抓住我。”青双平日里一向肆意惯了，一时间当起这样贴心的师姐，倒是怪不习惯的。

        “我不怕。”管缙口中虽是这样说，但犹豫了许久，还是牵住了她的衣角。

        修长的手指攥得紧，骨意铮铮。腕骨尖锐地突出来一块，手腕上泛着完整的一片淤青。

        青双将那伤痕看得清楚，但并没有多问什么。

        只是那湛巫剑似乎有些不乐意，直发出“呜呜——”的低鸣声。

        “乖，听话，阿巫。”她安抚它，低声细语，用着极温润的语气。

        但管缙从侧面看去，只见那两瓣丰润的唇抿得紧，唇和下颌间的皮肤绷着，透露出几分冷漠无情的不悦来。

        二指相抵，青双心念一动。湛巫剑这次竟就听话极了，“嗖”地一下，便升上了天。

        云层相互挤压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堵厚实的墙，但当触碰到高速飞行着的他们时，却是一碰就消散了。

        地面上的景致与错落排布着的建筑们愈发地小，那一棵巨大的古树，也渐渐地变成一枚微小的黑点。

        少年这般在天上飞了好一会儿时，才想起来还未介绍自己。

        他在心中预设了许久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师姐，我叫管缙，来自北地。”

        北地？

        北地是魔界的边缘地界，极其炎热的天气和时不时喷发的火焰山让那里除了一些火魔与无处可归的低阶魔修，几乎无人居住。

        管缙长得白皙，倒看不出来来自北地。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焦炭气味，青双方觉熟悉。他从那儿千里迢迢来到南获岛，想来也吃了不少苦。

        “别叫我师姐。”但她似乎并不喜欢这个称呼，摆着脸色，“师尊可不一定会收你为徒。”

        少年闻言，觉得有些气馁，低低地“哦”了一声。

        片刻后，他才想起来自己此时是在南获岛，于是又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多谢师姐教诲。”

        管缙站在青双的身后，两人离得近。高空中的风，竟是不大，但迎面拂来时，同样将青双身上的香气卷了来，送到他的鼻尖。

        他紧张得几乎不敢呼吸，唯恐冒犯了自己的这位师姐。

        但今晨的这缕清风似乎不容他拒绝，反而让他嗅得清晰。那并不是如今在仙界仙子间流行的花果香，而是一味淡淡的檀香。

        很特别。

        太阳冒出澄黄的一角，将迷蒙的雾气无情地驱散了大半。

        临近目的地，湛巫剑飞得低了许多，但依旧好似一道极光闪过，载着他们一路向上飞去。

        着实高调极了，引得在南获岛正中央的广场上晨练的弟子们纷纷抬头看去。

        “那是谁啊？如今不是晨练的时候吗？”

        “就是就是，我们入岛的时候都被告知过的，不能随意在南获岛上空御剑。”

        两个穿着崭新弟子服的青年，正在窃窃私语着。

        “你们刚入岛，自然不知，那是我们尊主的亲传弟子。”一旁看着年长许多的弟子开口，望向那道流光，眼中饱含艳羡与向往之意，“仅仅用了三十年时间就结成灵元（1）。如此天赋，自然是做什么都行。”

        那流光终于划过广场上空，只见他们在门派里高贵冷艳却又天赋卓绝的小师姐，身后一反常态地带了一个陌生的少年。

        弟子们纷纷面面相觑，却半天也讨论不出一个答案来。

        湛巫剑是极品灵剑，速度自然不慢，很快，两人就越过半个岛，到了南获岛的启明殿入口前。

        “师姐。”守门的弟子低头向她问好，“这位是？”

        少年的面孔对守门的弟子来说，显然太过陌生。

        “新来的弟子，师尊要见。”青双点头，冷着脸答道。

        一路顺畅得很，青双带着身后的管缙七拐八拐地走，而管缙则默默地跟随着她的步伐，一边记下了路线。

        青双终于停下了步子。管缙这才抬头，眼前的大殿，一时间让他挪不开眼。

        莹白的宫殿像是嵌在雪地中一般，透出丝丝寒凉的气息。阳光照耀之下，整座宫殿泛着白而亮的光泽，像在雪上鎏金一般。

        这才是真正的启明殿。

        南获岛虽称不上六界中最会修炼的学宫，但它偏偏处在天地灵脉处，着实是有钱，富得流油。于是也就造就了这座由千年寒玉砌成的启明殿。

        青双眼尖，见启明殿散发出的白色寒气触碰到管缙时，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还未修炼，自然难抵寒气。”青双想了想，将手掌抵在管缙背后。温暖的内息如同灵活的小鱼，注入他的筋脉，四处游走着。

        管缙突然感到背后温热的手掌，心中一惊，但没有轻易动弹。他感受着内息充盈着自己的身体，四肢逐渐不再僵硬。

        “不必紧张，昂首挺胸。”待到管缙走出一段路后，青双才传音告诉他。

        她远远看着黑衣少年没有回头，但是如她所言，挺直了身子。

        金色的殿门缓缓打开，圣光从中倾泻而出，挥洒在空气中，成为星星点点的明亮浮尘。

        少年的身影，在高大重门的对比之下，显得如此渺小。一如当年她拜师时的样子。

        拜师，修炼，破境……不同于管缙的设想，一切都出奇得顺利。

        青双总是陪在他身边，教他功法与剑术的时候，就像是他的半个师尊。

        “师尊忙得很，至于你，我来教就可以了。”

        “这些功法，自己拿去认真看，下次我要考的，知道了吗？”

        “看上去那么笨，没想到在剑术上还算得上聪明。”

        “今天的晚膳你来做，师姐我今天想吃甜的，最好有蜂蜜槽子糕。”

        她就像是一块冰冻的豆腐，在他的一声声热切的“师姐”中逐渐解冻，一步步软化了态度。

        虽然还是一张刀子嘴，作为修炼天才，总是会近乎严苛挑出管缙的错处，但却是实实在在的豆腐心。

        亲自代他去剑窟中挑出他的本命剑“湛极”，受伤时帮他包扎，困惑时替他解疑，被人欺负时为他出头，难过时又带他偷偷溜出岛去玩……

        而管缙的喜欢就像是潺潺流水，在每日的相处中逐渐变得绵长，最后汇入海洋，从此川流不息。

        他忘不掉的实在太多了。

        那晚漫天萤火飞舞，他记得小师姐牵着自己的手，一路奔跑着，穿过半山坡的粉色花田，携起那地上铺着的花瓣高高飞起。

        当青双闭上眼，尽情感受着这片山头夜间的生涩气息时。

        他却是怀着一颗卑劣的心，悄悄地靠近，然后伸手，勾住了青双的小指。

        管缙从未那样紧张过，等待着她的回应。

        青双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的小动作，于是靠着那连接的小指将他的手托起，再将他僵硬的十指一根根掰开。

        然后，操纵着他的手指，与自己十指相扣。

        “师弟，可以这样牵手。”她调笑着看向管缙，暴露出一些恶劣的本质。

        彼此眸光相对时，寂静泛滥成灾，而他的心火在一次次搏动下，终于猛然炸裂。

        是藕断丝连的拉扯，又像是引诱。

        暧昧的花香四散开来，但他们终究没有在明月之下言明心意。

        那晚的月光皎皎，在满山的花朵上落下一层淡黄色的薄薄帷幕，亦在管缙的心上重重地烙印。

        十年的时间，对于仙魔来说，或许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但这却是管缙与她相处得最长久的欣悦时光。

        可就当他对未来充满信心和期冀时，青双却凭空消失了。自管缙闭关堪破守心境（2）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小师姐。

        当南获岛的师长们都在为他的破境而感到欣慰时，只有他，失落得像是没有家的小狗。

        管缙在偌大的南获岛上一圈圈地寻觅着，像是抹孤魂野鬼。

        可他，也只是想见见青双。

        管缙开始不停地修炼，让自己忘记。但停下的时候，他又会不自觉地想着：“师姐现在正做什么呢？她为什么不见见自己呢？”

        而他问师尊时，古崇尊主也没有告知他想要的答案。

        “机缘未到。”圣光后只传来这样无解的四个字。

        机缘？什么算是机缘？

        管缙有些无力地想着。只不过就像是上天垂怜他漂泊的一颗心一般，这机缘很快地就到来了。

        他们的再一次相见，是在他历练的十方秘境中。

        那一刻，她一身血衣，坠落崖底。犹如支离的夕阳散落满地，实在碎透了。

        注：

        （1）结灵元是无论仙魔都需要经历的一关，相当于真正领悟，迈入修炼的门槛。

        （2）结灵元前分别为合气、守心、反窍三个小境界。这里指到达守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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