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线索断

最初看到那身着深绿色官袍的瘦小身影时，管缙就已经认出她了。

        管缙凭借着自己刚入宫中时，为确保谢青双安全，在她身上留下的一道玄息，认出了谢青双。

        他有些惊讶，但又不至于意外。早在宫中相处的那段日子，他就已经细心地注意到了，她身姿和步伐很是轻盈，显然是有武功在身的。

        毕竟，谢青双很少在管缙面前遮掩过。

        即使那道留下的玄息保留不了多久，已经随着时间消散得差不多了，只寥寥接近于无。

        但他依旧注意到了。

        管缙知道谢青双不喜欢他恪守礼数的样子，其实他也不想再唤她“娘娘”了，这般生硬疏离的称呼。

        只是，他不知道怎样的称呼才合适，才不会让她感到冒犯和反感。

        “你快带他走吧，做你想做的事，这里有我。”

        管缙听到谢青双毫不犹豫地这样说时，心中是莫名的悸动。

        明明是陌生的声音，是陌生的脸，但是他似乎能透过这张面皮，看到谢青双真正的模样，她的一颦一笑。

        他没有踌躇和推脱，他很清楚地明白，不会武功的自己，硬是留在这里，只会成为累赘，只会拖累谢青双。

        管缙离开了，他把梁朋兴带到了城郊的一处宅子中。

        那宅子朝南，采光很好，阳光能够通直地照到厅前。

        这座宅子如今是他私有的，由他的老师孙溥鸿赠予，只因当初的一句玩笑话，说是要给管缙当什么以后娶妻用的聘礼。

        孙溥鸿说自己当时买这房子时掐指一算，算是一处风水宝地，这才痛快地买了那地契。

        “管缙啊，你在司天台当了这么久的少监，也没能攒下几个钱，我的徒弟里，就属你最是穷得叮当响了。怪不得呀，娶不到媳妇啊。”这话便是起因了。

        管缙在修习玄术一门上，花销实在不小。他在购买一些珍贵的材料时，却从不告知自己的老师，总是自掏腰包。

        他那些个微薄的俸禄，早就被这如流水般的支出“挥霍”得一干二净了。

        管缙对自己的老师孙溥鸿的态度其实十分复杂，混杂了太多不清不楚的情感，有感激，有尊敬，也有迷茫。

        管缙的名字其实就是他的老师把他捡回来后所取的。

        “小哑巴，你的名字是什么？”

        当时的小管缙就像孙溥鸿叫的那般，是个小哑巴，只摇摇头，默不作声。

        “张溥曾言：缙绅而能不易其志者。老师也希望你能够不易尔志。”孙溥鸿曾经这样与小管缙解释他名字的由来。

        孙溥鸿现在看上去，就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他面容虽然算不上年老，但是头发花白。

        管缙一直觉得他的老师对他心怀期盼，他也在这样的压力下长大。

        即使被誉为千年难见的玄脉天才，他也依旧脚踏实地，勤勤恳恳地修炼着玄术，生怕辜负了他老师的期望。

        只是，现在要借这作为“未来聘礼”的宅子一用了。

        他给梁朋兴下了足量的软筋散，这足以让他在十二时辰内失去行动的能力。

        管缙想了想，又给他封上了束口令，免得他胡乱说话发出动静，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自然不是靠一个人的力气把梁朋兴拖回来的，他将梁朋兴放在了酒楼顺来的一张毯子上，铺了层玄气在表面。

        那张毯子顿时飘浮了起来，虽然那毯只是微微高于地面。但那毯子竟是神奇地跟着管缙飘动了起来，这着实给他省了不少力气。

        梁朋兴手脚已然是动不了了，只能把那双小眼睛又使劲地瞪得大了些。

        “别看了，等会有你可说的。”管缙感受到身后不服气的目光，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但又颇为认真地说道。

        着实气人。

        那梁朋兴觉得自己受了十足的委屈，眼神瞬间打蔫儿了，看着没精打采的。

        管缙进了宅子，伸手并起二指，向厅中一挥，那梁朋兴“嘭”的一声，干脆利落地摔在了地上。

        那束口令也应声而解。

        “大人……不……大侠……”他见了管缙的“神通”，神色惶恐，断断续续地嗫嚅着。

        “不对……仙人……您这是要？”他又讪讪地发问。

        而管缙还在想着如何编出些可信的瞎话，将事情的真相从他口中引出来。

        那梁朋兴久久得不到回应，垂头丧气的。

        但他似乎趁着这空档，自己已经在脑中构想了一遍，想象了许多有的没的。他又挣扎起来，想要反抗管缙的束缚。

        “你不是仙人！你是不是妖怪，究竟把……把本官抓到这里做什么？你有什么目的？……”

        管缙实在是受不了他的絮絮叨叨，又重新下了一道束口令。

        宅院中瞬间安静了。

        “好了，你现在说完了，轮到我说了。”

        他缓缓走到主位坐下，从袖中取出几张符箓来。

        “看到这几张符箓了吗？符箓时常是用来驱鬼的，这几张符箓可不是。”

        他沉下脸色，想表现出阴测测的神情唬那梁朋兴，但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

        “这几张符箓，画于农历十二月初二子时。介时阳消阴长，阴阳相接。这符不但不会灵验，还会对人有害。”

        “你猜猜，你若是中了这符箓，会不会恶鬼缠身，再难超度呢？”

        管缙清俊至极的脸上，少有地出现了一抹浅笑。这抹笑却比刚才他那故作阴沉的模样，吓人的多。

        梁朋兴听了，只疯狂地摇头，他想，那中了这符箓可比死了还要难熬啊！

        “所以，我说一句，你答一句。可以吗，梁大人？”管缙虽然用着轻声问询的语气，但是却态度笃定，没有留给他拒绝的机会。

        梁朋兴又开始疯狂地点头。

        “我相信梁大人也是聪明人。”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笑意并不达眼底。

        管缙此时的笑容，有些像谢青双平日挂着的笑，让人觉得，虚情又假意。

        “十四年前的事，你应该心中有数。”

        “我只有一个问题，管家人如今躲在哪里？”

        那梁朋兴已经被解了束口令，听了管缙的问题，仍呆呆愣在地上，他张了张嘴巴，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他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了无限的惊怖。

        因为这是一段被深深埋葬的过往，梁朋兴从未想过，他有生之年还会听见与管家相关的事情。

        管家，就是他人生的一个禁忌之词。

        梁朋兴抬头看向眼前的男子，二十多岁的模样，与记忆中的模样，有些相似，算了算年岁，他心中隐隐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你……你，难道是管家的孩子？”

        管缙嗤之以鼻，他语气沉沉道：“不是，他们不配。”

        他从那主座上起身，走到厅中央，俯视着那躺在地上、陷入震惊的男人。

        “我不能说……”

        梁朋兴闭了闭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

        不过话音刚落，锋利的刀刃已是抵上了梁朋兴的脖颈，他感到了一片冰凉。

        是死亡的感觉。

        但管缙心里很清楚，他用的是未开刃的那一面，即使握不稳这把刀，也不会失手伤及梁朋兴的性命。

        “说吧。”他蹲下身，直勾勾地盯着梁朋兴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

        “只要你说出来，你依旧会是这玉京城中的盐运司副史，继续过着，你锦衣玉食的生活。”

        梁朋兴看着那张俊美的面孔缓缓地靠近，却只单纯地感受到了十足的压迫感，降临在他的身上，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是想要挖掉我的眼睛吗？”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谬，但又不由自主地想着。

        梁朋兴一向在官场圆滑，是个识趣的人。

        他知道如今的处境艰难，怕是无人能够救他，在他看来，活命的唯一办法就是不再隐瞒。

        “守住秘密哪有活命重要呢？”梁朋兴这般想着。

        “我说。”他定了定心神，似乎是鼓起了所以的勇气，不再颤抖着声音说话。

        “是河伯……管家人在……”

        他要说出那秘密了！

        管缙的心如同浪潮翻腾。

        只可惜，梁朋兴的话，永远说不完了。

        梁朋兴的话噎在了喉咙中，他面色一滞，带着些不可置信，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鲜红的血溅到了近处管缙的脸颊上，不过半息，他便断了生息。

        梁朋兴还睁着眼，是死不瞑目。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

        管缙面色苍白，脸上那一串的血滴鲜艳，衬得他脸更是不止苍白，而是惨白。

        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靠在了梁朋兴脖子上的脉搏上，似乎怕自己的动作会让眼前之人丧命，

        脖子还温热，他心中又升起了微渺的希望。

        可惜，安安静静的，没有再跳动了，那温度，只是余温罢了。

        管缙已经被汹涌的情绪冲昏了头脑，他的双手紧紧握住了梁朋兴的肩头，难以置信地晃了晃他的身体：“梁朋兴！梁朋兴！”

        梁朋兴，最后的线索，就这样死了？

        “说话啊！”

        那三个字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带着多年的压抑和无限的执着。

        但他得到的回应，只会是一片死寂。

        见血封喉，不是剧毒，便是强蛊。究竟，究竟是什么人？是什么人在阻挡他寻得真相！

        “不……不会的……”他眼角发红，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多年的坚持，这便毁于一旦了吗？他苦苦追寻的一切，今日是化作泡影了吗？！

        “河伯……他说河伯……”

        他猛地站起身，有些冷静下来，只是怒极之后，已然摇摇欲坠。

        管缙的眼前是一片浓烈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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