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雪云节

一触即离。

        谢青双一向灵透，她马上改变了目标，径直取了那圆形紫芜糕边上的另一枚。

        “管缙的面皮薄得很，得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在心中暗暗地想着。

        虽是这么想，但那冰凉凉的温度，好像还在停留在掌心。

        她强迫着自己，将脑海中胡乱的想法一并逐出。

        似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把手中的紫芜糕放入口中，那糕化得很快，顷刻之间，便能变得软软糯糯的，但又不失微微的甜味。

        而糕中夹着的一些紫芜碎，又让口感不会太过单调，顿时变得立体。它比起普通的糕点，还得多嚼上两口，让人更能细细品尝出味道来。

        尝这紫芜糕的时候，她光明正大地向自己的身侧瞥了一眼。

        管缙的面色瞧着淡淡的，没有什么别的表情，旁人全然看不出他此时的脸上，正发着烫。

        唯一的破绽或许是，他的耳朵依旧红着。

        只是不知道，这是刚才还未消退的红色，还是重新浮现的颜色了。

        一抹笑意悄悄地爬上谢青双的嘴角，这连她自己也没发现。

        “姨母！是什么事情让姨母这么高兴呀？”

        是小皇帝周景曜。

        小小少年横冲直撞的，步伐急切了很多，瞧着明显比平时兴奋了许多。

        他叫唤完了，又不好意思地耸耸肩。

        管缙和一众的宫人见了小皇帝，正要行礼。只见那小小的少年一抬手，朗声道：“今日是雪云节，不必行礼了。”

        “曜儿怎么来清宝殿了，太傅布置的课业都完成了？”谢青双对于小皇帝的出现其实有些惊喜。

        小皇帝看向谢青双，对上她略带疑惑的眼神，有些曲解了她的意思。

        他有些心虚地解释道：“今日沈太傅并未布置课业，说是让曜儿好好感受一下雪云节的氛围。”

        他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在人前缺了气势，又看向了管缙一行人，点点头，然后自言自语着：“朕这般，也算是与大家同乐了。”

        小皇帝这才算是展示了自己作为皇帝的威严，全然没有在谢青双面前，被吃得死死的，一副小鹌鹑的样子。

        “好了——既然来都来了，正好，这紫芜糕刚刚出笼，快趁热吃几块吧。”

        谢青双牵着小皇帝的手，带着他走到了圆桌边。

        小皇帝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他挑了半天，挑中的正好是谢青双用模具印出来的，那块兔子形状的紫芜糕。

        他咬了一大口，塞了满嘴。

        谢青双看着小皇帝只是随意咀嚼了几下，就开始往喉咙里咽。

        她有些担心地摸着他的脑袋：“吃慢点，可别噎着了，没人和你抢。”

        小皇帝听了来自姨母的关心，又笑出了他唇边两个小小的酒窝。

        “因为太好吃了呀。”

        桌上的紫芜糕逐渐变少，当然不只是小皇帝在吃，其他的宫人也取了不少，可见做得算是成功了，味道确实不错。

        “好了，不要再吃啦，再吃下去可要积食了。”

        谢青双的食指抵在小皇帝的前额上，轻轻一点，不让他再伸手去拿那糕点。

        她又顿了顿，还是柔声道：“不过，可以让魏白着人再包几块，给你带回去。”

        魏白是从小就跟在小皇帝身边照料他的太监。

        这般照料了许多年，竟把小皇帝从一个饱受冷落的皇子照料成了如今一朝的皇帝。

        现下他也成了秉笔的大太监，却也没失了初心，有时不忙的时候，依旧会跟在小皇帝身边照顾着。

        谢青双也就让他继续留在了小皇帝的身边。

        她的话音刚落，一直随侍在一边沉默寡言的魏白，便让身后的小太监找了个食盒，往那食盒中放了四五块紫芜糕，再用锦布包裹好。

        小皇帝走到了魏白身边，小声地吩咐了他几句。

        谢青双见了，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已有了大致的猜想。

        他这般行径，应该是要把这糕点往那归濉园中送。

        “罢了，随他吧。”谢青双略带无奈地想着，“便装作不知道吧。”

        她向着小皇帝招了招手。

        谢青双俯下身，在小皇帝耳边和声细语：“曜儿想出去玩雪吗？”

        果不其然，小皇帝的反馈，是一双在一瞬间变得亮晶晶的眼睛。

        “想！姨母这是要答应曜儿了吗？”小皇帝猛地一激灵，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雀跃”这两个字。

        谢青双曾经看过民间的孩子们，他们在雪云节这一天，不再会受到父母的约束。

        他们可以尽情地玩耍，在雪地里打滚，堆雪人，打雪仗。即使是把衣裳鞋袜玩湿了，也是没有关系的。

        小皇帝前几年的身体其实很弱，因为他在娘胎里便带着寒症。

        谢青双总是担心他在雪地里受了凉，便老是约束着他。

        但他也懂事得出奇，完全能够理解自家姨母的一片苦心。

        今年的小皇帝经过了无数汤药的调养，又接受了太医院新院首的针灸秘法，身体已是强健了不少。

        前几日，谢青双和太医院的太医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多遍，这才决定放任他去雪地里玩耍。

        “是，今年便出去开心地玩一回吧。”

        “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在心底默默补充道。

        可是谢青双转而又感到矛盾，自己仅仅作为太后都已经身不由己，更何况是身为皇帝的他。

        一朝的皇帝，才是这天底下最孤单的人啊。

        真正的孤家寡人。

        这些年，她在把曜儿当自己的亲生孩子般对待。从前，她只觉得小孩麻烦，惹人厌烦。

        但事实上，她却是因为姐姐的嘱托，带着曜儿，两个人艰难地走到今天。

        如今她还能帮他承担一二，那么以后呢？她若是不在了呢？

        肩上的重担，若只由一个人承受，怕是会压垮那个人。

        谢青双疯狂跃动的心，顿时间便黯然不动了。

        小皇帝毕竟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他的小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色。

        若不是碍于还有旁人在场，他怕是早就扑进谢青双怀中，然后软乎乎地说一句“姨母真好了”。

        小皇帝就如同小鸟归巢一般，飞奔着，冲进了雪地里。

        他今天穿着一身银色的衣裳，只比白色稍微亮了一些，如今看来，便如同融进了雪地之中。

        谢青双很少会见到这样鲜活的小皇帝了，一时之间，她的内心是无限的感慨。

        小皇帝也不怕冷，他先是躺进雪地里，用力地滚了两圈，这是他从未做过的动作。

        他又钻进那厚厚的雪堆里，把整个人结结实实地埋了进去。

        在一旁看着的魏白，顿时觉得有些担心与焦急。他疾步走到边上，看到的却是迎面飞来的一个雪球。

        魏白躲避不及，那雪球在他的左肩处破碎开来。

        他的身体僵滞了几分，然后又很快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好好陪他玩吧，魏白。”谢青双也没有细想，不假思索道。

        她停留在原地，望着远处的两人的动作。

        谢青双就这样直直地站着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也给自己找了些事情做。

        她兴致勃勃地取了双麂皮手套，打算堆个小雪人。

        一边的管缙也被她拉到了这项行列中。

        她看着他被冻得通红的修长手指，手背上原本清晰可见的青色血管也有些发紫，连忙塞给了他一双相同样式的手套。

        谢青双和管缙就这样面对面地蹲在地上，拢着地上厚厚的白雪。

        于是你一捧雪，我再一捧雪。很快，一个结实的基底就已经形成了。

        他们又开始填充，雪人已经是初见雏形了。

        谢青双想堆个兔子。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姐姐养过一只兔子。

        只是她隐约记得，那只兔子很快就死了，然后被埋在了谢府的那棵梅树下面。

        不过在她的少女时代，她依旧还是很喜欢兔子。

        她又捧了堆雪，叠加在那兔子耳朵上。

        管缙一时间也觉得有些恍惚。

        明明都不是亲人，他与谢青双在堆雪人，小皇帝和魏白在打雪仗，宫人们收拾好厨房后，也纷纷参与进来，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

        一时之间，清宝殿充斥着欢声笑语。

        管缙竟然感受到了一种奇特的温暖。

        似乎是属于家的特别的温暖。

        他也不知道这种温暖的具体感觉是什么，但他隐隐约约就是觉得，这便是温暖的感觉了。

        管缙悄悄将视线放在身边的女子身上，她正低着头，头上落了薄薄一层雪，但她并不在意。

        她只是认真地摆弄手中的白雪，依旧眼波盈盈，她那一双桃花眼，似乎看什么，都是这般多情。

        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远处的小皇帝看见了这边的两个身影，映在雪地上，重叠在一块儿。他们蹲在那地上，似乎笑得很开心。

        “姨母为什么会和他在一处？”

        小皇帝认识姨母身边的那个男人，虽然面生，但是他知道是司天台的管少监。他为姨母捉那妖鬼受了伤，留在了清宝殿小住。

        “技艺不精。”他心中觉得吃味，有些挑剔地评价道，“得想个法子才行。”

        “啊！”一声低低的惊呼。

        是小皇帝跌倒在雪地里了。

        谢青双见了，连忙放下手中的冰雪，不再去堆那雪兔子。

        她迅速将小皇帝扶起，又半蹲下身来，掸着他身上沾着的白雪。

        谢青双所在的位置面对着管缙，她拥抱着小皇帝，小皇帝不能看到管缙的神色，他用力地扭过头来。

        小皇帝回头，对着管缙得逞一笑。

        管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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