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识惠心

惠心是谢青双捡来的孤女。

        就像所有孤女常有的故事一般，故事从她幼时变成了一个小乞儿开始。

        年幼的女童死了父母，不知去哪，又讨不到一口饭吃，只能在路边蜷缩着呜呜地哭泣。

        谢家的马车开过时，风把那窗口的帘布掀开一道口子。

        街角的女童，头发凌乱，脸上灰扑扑的。但是她那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很大，也很明亮。

        那一刻，小小的惠心和小小的谢青双对上了视线。

        惠心便跟着谢青双进了谢家的大门，但却只是从一个泥淖中爬起，又来到了另一个无底洞。至少谢青双觉得是如此。

        谢家默许了惠心的到来，却把这当作他们的仁慈，又以此为条件，让谢青双做出了更多的让步。

        年幼的惠心被送到了谢家名下的武庄上，开始学习武功。对于习武一事，惠心自己也是心甘情愿的，她也不愿意对谢青双毫无助益，成为一个累赘。

        她想要保护好谢青双。

        学有所成以后，惠心就回到了谢家，一直跟在谢青双的身边守着，这么算来，竟然已经有十年了。

        当年谢青双进宫的时候，惠心闹着要和她一同进宫。

        事实上，谢青双也舍不得一直陪伴着她的惠心，但她依旧给了惠心一个反悔的机会。

        毕竟想待在她的身边，成为她得力的左膀右臂，总要做些危险的事情。

        更何况，一旦进入那深宫，想要出去便再难出去了。那四四方方的一角天空，总会看倦了、看厌了。

        只是惠心拒绝了，谢青双知道她一向倔得很。

        “小姐，惠心一旦决定好的事情，便不会再轻易改变。”惠心那时候坚定地说道。

        谢青双也预料到了她的答案。

        只是，谢青双从私心上想，便害怕让她进到宫里，失去自由，为人奴婢。她怕惠心会后悔，也害怕自己补偿不起。

        还好时间证明了一切，所幸，她们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在这冰凉的宫殿里，彼此陪伴，算得上是彼此的慰藉。

        但惠心近些日子觉得很不对劲。

        她看着谢青双面对管缙的事情时，态度总是不同于其他。她潜意识里，觉得有些不正常，隐隐约约地有些担心。

        “娘娘，当真还要把管大人留在宫中吗？管大人虽然表面看着并无势力，但奴婢想来，这也不能保证在更深层的背后，他是否还有别的目的。”惠心面露担忧地问道。

        “用人不疑。”谢青双摸了摸自己的发梢，低头回答道。

        说罢她又皱了皱眉头，佯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惠心，都说了你多少遍了，既然没有旁人在，便不必自称什么奴婢了。”

        可惠心平时也是见多了她这般，完全不怕她这副样子。

        她弯了弯眼睛，笑着答道：“奴婢也只是怕自己叫顺口了，要是有什么大场合改不了口，那就麻烦了，索性就这么叫着吧。”

        谢青双端起手边的庐山云雾，小啜了一口，她正回忆着暗桩递来的资料。

        她能稳当地把持朝政，便是一向缜密心细，定然不会让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危险人物进宫。所以早在管缙替自己解决了天象一事时，便着手让线人调查他的信息。

        她想起那几张薄薄的宣纸，很难相信，仅仅这几张纸，便能概括管缙的二十多年。

        暗桩查出来的信息中说道，管缙和惠心是一样的，没有双亲，据说是被他的老师孙溥鸿带到司天台来的。

        虽然没有确切的信息，但有传言说，管缙是私生子，是他的母亲与奸夫所生，所以生来便遭到了厌弃，母亲更是被乱棍打死了。

        饥荒时，他家举家逃走，唯独留下了他一个。但他根骨奇佳，这才被孙溥鸿瞧上做了学生。

        据线人所说，管缙这个人就像是凭空出现在了玉京，暗桩的人没能查到他从何而来，十岁以前的生活痕迹全无，所谓的亲人也都是杳无音信。

        可见他要么是改头换面重生，要么，他并不是在玉京长大。显然，后者的可能性大上许多。

        这些信息，被人刻意抹去，她的线人追根溯源，竟然发现了皇室的手笔，于是立即停手，不敢再追查下去。

        除此以外，尤为奇怪的是，应国公府的那位应世子爷应和翰。

        他与管缙之间，是看似完全没有牵连的两个人。但是从他对管缙的态度上来看，竟然敌意不小。

        “他可以说是处于极度孤立无援的境地了。”谢青双看向惠心，对她解释道。

        大兴朝向来是世家成党的。倘若一人为官，则整个家族为官。

        除此以外，便是派系相争，所谓的“五花判事”，明面上是各个部门之间共同协作完成一项决策，但实际上，则是各执己见，是多股势力的相争。

        所以每次由政事堂呈上来的折子上所写的，都是一片暗斗明争之后，终于达成制衡，各方势力最想要看到的合适结果。

        而势力相争之间，往往波及的，就是没有表示自己投靠某一方派系的，抑或是无力背靠世家大族的小官员们。

        这些风气也是大兴朝自开国以来，久久未能拔除根源的严重弊病。

        管缙在朝中，可以说就是这样的小官员。不过他处在一个微妙的官署任职。在司天台为官，这倒也是他的幸运之一。

        “多安排些人去照顾吧，最好手脚麻利些，也让管缙他少些顾虑，安心在宫中住着。”她又想起管缙那副脆弱却动人的样子，不禁吩咐道。

        惠心听了指示，便立即离开，着手去安排了。

        时近晌午，清宝殿内的小厨房正做着菜，热气腾腾的。那豉油鸡的香气，已是四处飘散着到了外面。

        御膳房送来的菜品，虽然看着华丽复杂，但味道实在不符合谢青双的胃口。

        所以她在清宝殿内设了个小厨房，专门找了些在宫中无处可归但又厨艺不俗的宫人给她做菜。

        绿凝便是这其中的一个。

        经过小厨房时，那穿着一身浅绿色衣裳的宫女恰好匆匆出门，正是上次在清宝殿门口冒失冲出的宫女。

        惠心出声叫住了她。

        “绿凝，你怎么还是穿着这身浅绿色衣裳。浅绿色是夏令时的宫女衣裳，可如今，早该穿冬令时的蓝衣了。”惠心看着眼前年轻宫女的衣裳，略有些不满。

        “上次就已经和你说了，你呀，怕是你也没放在心上。”惠心摇摇头，有些无奈。

        那绿凝扬着张素净的清秀小脸，甜甜一笑：“惠心姑姑，你瞧绿色多好看啊。那蓝色虽然显肤白，可远不及绿色衬得人亮堂。”

        她又牵着惠心的衣角轻轻晃了晃，撒娇道：“何况我的名字里也有个绿字，说明更是离不开这绿衣裳呀。”

        惠心见状，也憋不住了眼中的笑意：“你呀，也就仗着太后娘娘并不在意这些宫女服装的规制，便总是胡来。要在别的宫里，有你好受的！”

        绿凝见对方也忍不住笑了，松了口气。她又对着惠心轻声问道：“姑姑这是要去哪里呀？”

        惠心这才说了她要去做什么。绿凝听了后，神色看着有些纠结。而惠心在这宫中呆久了，见多了人情世故，也算是个人精。

        想到她第一天见到管缙时的模样，惠心的心里也有了些猜想，便问道：“你这是想自告奋勇去照顾管大人？”

        绿凝快速地点了点头，目光中透露出几分急切和恳求，像是极其想要得到这个机会。

        “小绿凝啊，太后娘娘可是点名说要手脚麻利的宫人了，你可是不大够格呀，还是做好自己的菜吧。”

        惠心其实打心底里还是挺喜欢绿凝这姑娘的，做的菜家常好吃，性格也爽直，没什么心眼，想的什么事情都藏不住，全写在脸上了。

        她有些安抚性地看向绿凝，说道:“我想啊，还是安排红玉和几个小太监去照料管大人吧。”

        惠心想了想，又向绿凝解释道：“毕竟管大人是男子，让宫女去照料多少有些不方便。红玉是宫里的老人了，对于这些事情安排得都很妥当。”

        绿凝听了，看着明显有些低落，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惠心远远望着远处的一抹绿色身影，叹了口气。

        本来便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于是管缙便顺势留在了宫中，他如今闲着也没什么正事可做，一天下来，除了静坐冥想就是看看宫中的风景。

        可这玉京的宫殿里，哪有那么多景色可看。

        平时他说话就不多，谢青双听了惠心的汇报，也怕把人闷着了，届时真成了个闷罐子。

        她想了想，特意将书房中的书尽数搬到了偏殿中，给管缙解解闷。

        谢青双平时也不是很爱看书，殿中书房内，除了些散文诗集也没什么正经的书，只余下些解乏用的话本子。

        还有些兵法史书，只放在谢青双自己的卧房中。谢青双随手指了几本，让惠心一并拿到了偏殿中。

        前些日子，小皇帝与谢青双说了自己在读《初元政要》这本书。谢青双也将那本书寻来看了几页。

        这本《初元政要》虽是讲了许多有用的治国心得与良方，但读起来却有些乏味，言辞间颇为晦涩难懂。

        谢青双最近很是忙碌，便不再读了，惠心把这本书也放到了偏殿中。

        管缙仅仅是在偏殿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却发现自己算是被书堆围了起来。

        他的嘴角少见地噙着一抹浅笑，没压抑住地低笑出声。

        只因为谢青双把管缙想得有些太过高深了。事实上管缙这人，和谢青双于读书一事，说得上有些相像，也不是太爱读书。

        他看书，往往是想要求知，寻找自己想要的知识，更重要的是要学会自己想要的技能。

        他走到那新立在偏殿的书架边，随便抽出了一本书。

        一本蓝皮书，恰好是《初元政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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