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个好人

虽然在青莞出生长大，但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姥爷。

        每年清明和中元节，姥姥都会把我托付给冯瞎子，独自去坟里祭奠他。

        今年，我铁了心的非要跟着去。

        “让我去嘛，我保证乖乖的，绝对不闯祸、不乱跑！”

        “地方有点远，你要是走到半路嫌累，我腿脚不好恐怕背不动你。”

        “我不让背，我自己走！”我讨好地亲她

        “好吧！”姥姥最终妥协了。

        我开始欢呼，还主动提起了竹篮。

        “里面都有什么？”我好奇地把布掀开。

        “就是平日里常吃的那些，你姥姥啊，没什么学问和见识，一辈子就只会做些家常饭。”姥姥笑着自嘲。

        我们出了村子一路向北，这里基本上没什么人家，比其他几个方向都要荒凉。

        天是阴的，远处地面飘浮着青白的雾气。

        路两侧除了山就是荒草，并没有预想中好玩。

        渐渐地，我过了新鲜劲儿，开始有些腻味了。

        “姥姥，咱们还要走多久啊？”我有气无力道。

        “快到了，看到前面那片坟了么？”姥姥说。

        这附近没有山，除了稀疏的矮树丛外，视野基本不受阻挡。

        “还有那么远啊！”我眺望着小路尽头感慨。

        “是啊，这是离村子最远的坟了。”姥姥话语中有些惆怅。

        “姥姥，我有点饿。”我小声说。

        自从吃了无伤给的那颗药，就总感觉吃不饱，还动不动就饿。

        “吃吧！”姥姥从篮子里拿了一根油条给我。

        “我吃了，姥爷怎么办？”我很不好意思。

        “放心吧，篮子里还有着呢，就知道你路上会饿，所以我就专门多带了点。”姥姥说。

        我吃着油条，不时仰望天空。

        “姥姥，是不是要下雨啊？”

        “对啊，不过春天的雨通常不会太大。”姥姥说。

        我吃了油条，喝了些水，没走几步，又开始隐隐觉得肚子疼。

        我很尴尬，又不好直接告诉姥姥，便想办法把她支开。

        “姥姥，要不你先过去吧，我在这等着。”

        “累了么？”

        “嗯。”

        “那你老实在这儿呆着，千万别乱跑，我过去跟你姥爷说几句就回来。”她把大袄脱下来铺在路边的石头上。

        “嗯，我哪儿也不去！”我坐下来，目送姥姥离开。

        肚子还是疼，一阵一阵的，微微的，有些难受，却又不至于让人受不了。

        远处姥姥还在向着坟地前行，小小的黑色身影走在路上，既落寞又寂寥。

        我躺下来等了会儿，逐渐生出困意来。

        不知不觉中，竟然进入梦乡……

        等睁开眼睛时，天都快黑了，四处寻不着姥姥不说，远处那片坟地竟也消失不见。

        我慌了神，一边跑一边喊，嗓子都哑了也找不到人。

        天色逐渐暗下来，我却连方向都辨不出来。

        隐隐地，看到前方有个亮灯的白色村庄，我急忙跑过去。

        没过多时，我就进了村子，发现这里跟青莞很不一样，房子都修建得特别整齐，白墙蓝瓦，干干净净。大门一律漆成黑色，两侧挂着椭圆形的灯笼，旁边都栽种着柳树。

        除此之外，路面是又平又阔，竟然连个小坑都没有。

        我在仙渡长大，跟着别人跑过不少地方，却从来没听过周边还有这么富裕奇特的村子。

        肚子饿极了，偏偏路上空荡荡的，连个问话的人都没有。

        我犹豫了很久，鼓起勇气去敲附近的一户大门。

        “谁啊？”有人隔门问。

        “我是过路的。”我说。

        嘎吱一声，有个中年男人拉开了门，狐疑地打量我。

        “你是谁家的小孩儿？”他皱着眉毛问。

        “我是附近村的，找不到姥姥了……您能不能把我送回去？”我说。

        “哎呀，这，我恐怕去不了。”男人为难道。

        听他这么说，我便失望低头，准备离开。

        “等等！”男人叫住我。

        “有事么？”我问。

        “顺着这条路路往前走，第六户，去找那个人，他应该会有办法。”男人说。

        “哦，好的，谢谢您！”我感激又欣喜。

        按照男人的指点，我来到了第六户宅院前。

        虽然建筑风格类似，但是这户人家的宅院规模却明显要大得多。

        大门上镶着两个铜环，我踮起脚尖才勉强够着它。

        敲了几下，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走出来，略显惊讶地望着我。

        “我，我找不到家了，肚子又饿，有人让我来找你帮忙。”我说。

        “进来吧。”他说。

        我松了口气，跟着他进了院子。

        这地方真大，地上铺着青石方砖，道路两边还种满了花儿。

        院子里不止一个人，大家都在来来回回地忙碌着。

        “小蝶，去拿些干净的食物过来。”他吩咐说。

        我跟着来到客厅，男人用下巴示意我坐下。

        他感觉非常友善，但是我却很紧张，腰身挺得笔直不说，手心里面也全是汗。

        “你是怎么走丢的？”他问。

        “我跟姥姥去上坟，结果在路上睡着了，醒来找不到人，就到你们这儿了……”我勉强忍住眼泪。

        “原来是这样，没关系，你先在这里住下，等天亮我再送你回去。”他说。

        “谢谢，你真是个好人！”我很感激。

        那个叫小蝶的女孩儿端着吃的走进来，借着灯光我才看清她的脸。

        非常年轻且漂亮，但却没什么表情，眼神直直的，把东西放在桌子上便走，也不说话。

        盘子里装的是糖糕和油角仔，冒着香甜的热气。

        我肚子饿极了，也不再假装客气，拿起来便吃，只觉得又香又甜，跟姥姥做的一样好吃。

        男人坐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你多大了？”他问。

        “快七岁了。”我支唔着回答。

        “我看你长得很淘气，平时应该没少闯祸吧？”他笑眯眯道。

        “我……有时候也很听话。”我心虚道。

        “吃饱了么？”他问。

        “嗯。”我点点头。

        其实只吃了七分饱，在生人面前到底不敢太放肆。

        “困的话，可以去房间里面休息。”男人说。

        “我不困。”我好奇地观察起屋子里的布置。

        墙壁上挂着很多书画，虽然不太懂得欣赏，但却很感兴趣。

        “看得懂么？”他问。

        “我只认识几个字。”我摇头说。

        他笑笑，拿起剩下的糖糕慢慢吃。

        “你一定很有学问吧？”我好奇道。

        “怎么看出来的？”他挑起眉毛。

        “有学问的人家里才挂字画，我们家就只挂观音菩萨！”我认真道。

        “个人喜好而已，挂什么都没区别。”他淡淡道。

        就在我打算跟他闲聊几句时，小蝶又进来了。

        “张家老太太来了。”她声调平平，听上去非常奇怪。

        “怎么又来……”男人显得有些头痛。

        “要开门吗？”小蝶问。

        “算了，让她进来，说不定有正事。”男人叹了口气说。

        不一会儿，有个驼背的老婆婆走进来。

        “哟，今天家里有客呀。”她一眼就发现了我。

        “对，您这会儿过来，有事么？”男人起身问。

        “还是前几天那桩媒事，女方催着要回信儿呢。”老婆婆说。

        “我还是之前那些话，劳烦您转告她。”男人说。

        “等了这么多年，你又是何必呢，要知道咱们都已经……”老婆婆说。

        “有客人在，我就不留您吃饭了。”男人打断她。

        老婆婆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他给撵走了。

        不过，对方也不气恼，人都已经到了院子里，还念叨着以后要帮他寻找更好的。

        “她要给你介绍对象？”我问。

        “你还知道这个？”男人意外。

        “我们村有个女孩长得很漂亮，还没有结婚，跟你差不多大，笑起来脸上还有酒窝呢……”我热心道。

        “不用了，我有老婆。”他说。

        “啊？怎么会这样？”我不理解。

        “原因很复杂，小孩子不会懂的。”他没有细说。

        我本来想把阿月介绍给他，这样大家就算是亲戚了。

        没想到对方已经结婚了，好可惜！

        对于读书人，我向来都很有好感，尤其是眼前这个男人，跟春生气质还有些像。

        不过，跟小舅舅比起来，他似乎要更加‘精明狡猾’一些。

        “你确定不睡？”男人问。

        “我不困。”我飞快摇头。

        “缺觉的小孩长不高哦。”他说。

        又来！我真是怕极了这个诅咒！

        尽管心里一再提醒自己要警惕，却还是抗不过困意睡着了。

        迷迷糊糊时，我被小蝶给唤醒了。

        “啊哈——”我哈欠连连。

        “都说了要你早点睡，现在困了吧？”这男人似乎有点嘴碎。

        外面起了大雾，连院子里的东西都看不清楚，男人牵起我的手，娴熟地穿行在晨雾里。

        “待会儿我把你送回迷路的地方，记住只管往前走，不要回头。”男人说。

        “你不见我姥姥么？她还要感谢你呢！”我说。

        “不了。”男人拒绝。

        “那，我总得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吧？”

        “简行。”

        “你也姓简啊，我也姓简！”

        “是么，你叫什么名字？”

        “七宝！”

        一直快步疾行的男人突然停住，他声音有些飘忽，语气也很复杂。

        “原来你叫七宝啊……”

        “嗯！我跟妈妈姓，是青莞镇的。”

        “你……”男人伸手摸摸我的头，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雾太大，我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瞧不真切那张脸。

        “七宝！七宝！”远处有人唤我。

        “是姥姥！姥姥来找我啦！姥姥，我在这儿呢！”我开心地跳起来。

        “七宝，帮我个忙。”简行说。

        “什么忙？”我问。

        “把这个交给阿阮。”他把一样东西塞进我手里。

        “好的！”我下意识点头。

        “只管往前走，不要回头。”他温和叮嘱。

        我依言照做，向着声音传来的方跑去。

        “咦，你怎么知道我姥姥的名字？”我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简行没有回答，四周一片寂静。

        我想回头看看，记起他的话后又强忍住了。

        “七宝！七宝！”姥姥的声音越来越近。

        雾渐渐散去，我冲那个亲切又思念的身影跑去。

        “姥姥！”我开心地挥手。

        “你这孩子，怎么在石头上睡着了？”她搂住我说。

        我看看周围，惊讶地发现自己还坐在石头上，天色还是阴沉沉地，跟昨天上坟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只是在我的手里，不知何时起多了一朵野花儿，浅淡粉色的，柔柔弱弱地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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