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怎么哭了

古怪的气氛持续着，所有人看见了我，都是一幅震惊又疏远的样子，直到见了冯瞎子，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七宝，昨天你见到毛粟了么？”他问。

        “嗯，我摔了一跤跪地上，他非说要嘲笑我说是磕头！”我气乎乎道。

        “难怪……”冯寻叹了口气。

        “他怎么啦？”我问。

        “昨晚喝多了酒，掉到路边坑里淹死了。”冯寻说。

        “啊？那是他自己的问题，可跟我没关系！”我急忙道。

        “是他的寿献到了，与你无关。”冯寻捋着小胡子说。

        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很内疚。

        好端端的人，昨天还很精神的样子，今天居然说没就没了。

        当时不过是被嘲讽了两句而已，自己不该小鸡肚肠生气……

        临近中午的时候，丧事上又发生了一件事，突然间让春生小舅舅这个可怜人变得声名狼藉。

        据说在十几年前，根栓舅姥爷给他订了门娃娃亲，对方是个打银货的女儿，家里颇有资产。

        这么多年来，两家人都照亲戚走着，对方也对这个大学生女婿十分满意，还经常讲出去炫耀。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小舅舅他们长大后会像预想中那样结婚、生子、过一辈子。

        然而现在，银匠却突然拖着女儿到棂前讨要说法，逼问小舅舅什么时候履行诺言。

        “别以为读了几年书，见过了些世面，就有什么了不起！我女儿可是我们老两口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这么多年守着这桩破亲事，也不知道错过了多少好姻缘！你倒好，老子才走，就翻脸不认人了！今天，当着你老子的棺材，众老少爷们儿跟前，你给一句准话，这婚事到底还算不算数？！”银匠气红了眼睛质问。

        他手里拽着的姑娘，长得很漂亮，气质却很怯弱，畏畏缩缩地含着眼泪，什么话也不说。

        “咱们能等明天再说这件事吗？哪怕是到了晚上呢……”春生小舅舅恳求道。

        人还没下葬就遇到这种事，他既尴尬又难堪。

        “不行！现在就得把话说清楚！你要是认，就给个具体的办事日期！要是不认，我们就立刻走人，绝不纠缠！”银匠咬牙切齿地说。

        有人试图过来劝阻，却被他狠狠推开。

        银匠这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儿，成功镇住了在场所有人。

        没人敢出声了，大家都安静地看着春生如何收场。

        “我早就跟小桃说了，我不认这门亲事，只把她当妹妹看。”小舅舅语气温和但却很坚定。

        “你再说一句！你再说一句！”银匠怒急跳脚，方才那番话他全不记得了，骂骂咧咧地恨不能当场吃人。

        “一直以来，都是你们几位长辈一厢情愿的往来。我爸活着的时候，我不认这门亲事，他现在没了，我还是不会认。”小舅舅说。

        啪！啪！银匠按耐不住愤怒，辟手给了他两个响亮耳光。

        小舅舅没有退让，白净的脸颊当即便高肿起来，嘴角还渗出了血丝。

        但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退缩。

        “耽误了我闺女这么多年，毁了我们家的名声，你现在一句不认就算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他暴跳如雷，又在春生胸口狠狠怼了两拳。

        我心惊肉跳，难以置信地看着小舅舅挨打，却没一个人出来阻拦！

        这些人都怎么了？明明都是沾亲带故的，为什么这会儿全都视而不见？！

        “不要打了！”我着急地喊。

        银匠根本不理，惯着拳头在小舅舅头上捶，伤的全是要害。

        我冲过去，死死掰住他的手，却被他轻松甩开。

        无奈之下，我便用身体隔开他们，护住小舅舅。

        银匠杀红了眼，举起拳头还要再打，竟是连小孩都不放过。

        “你敢打我试试？！”我咬牙喊。

        “我打你怎么了？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老子也照样修理！快点滚开！”银匠恶狠狠地威胁。

        “昨天毛粟笑话我，晚上就掉坑里淹死了，不相信的话，你问问他们！今天你要是碰我一根手指头，你，你也别想活着回家！”我颤声看向众人。

        银匠气到竖眉呲牙，大约是觉得我疯了。

        “是真的，我昨天亲眼看到的。”

        “刚才大家还在说这事儿呢……那坑浅得很，毛粟又会水性，却偏偏把头扎在里面淹死了，这孩子邪得很！”

        “小桃还年轻，你们家底子也厚。咱们这儿比春生好的人不能说多，却也不是没有，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而且现在都是讲法律的，要是真去坐牢，那多不划算！”

        “是啊，是啊！小孩子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嘛，我们做大人的就顺其自然，强扭的瓜能甜到哪里去……”

        ……

        人群终于不再沉默，大家纷纷站出来劝说。

        银匠也应该听说过我，所以暂时不敢下手，却又不甘心就此罢休。

        他把拳头抵在我额上好半天，最终被女儿哭着拉开了。

        “算了就算了，这是我的命，我认了。”她流着眼泪说。

        “你这忘恩负义喜新厌旧的混账东西，这么多年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以后最好别从我们家门口路过，否则老子定要打断你的腿！呸！”银匠又对着小舅舅啐了几口，拖拽着女儿走了。

        我松口气，回过头看春生。

        “小舅舅，你流血啦，快点去看医生！”

        “不用，死不了。”

        他勉强撑着站起来，跟大家礼貌道了谢，然后瘸着腿进屋了。

        “七宝！”姥姥突然在人群外唤。

        “哎！我在这儿呢。”我冲她挥手。

        “回家去，坟地那边儿你就别去了。”她说。

        被银匠这么一闹，我也没了兴趣，心事重重地回家了。

        隔天早上，春生过来看我，送了一些酒席上没有用完的肉和果子。

        “小舅舅，你的伤口怎么样了？还疼吗？”我问。

        “没事，昨天都亏了你。”他温柔地摸摸我的头。

        “小舅舅，春桃姐姐那么漂亮，因为什么不愿娶她？”

        “你不懂……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不是光长得好看就能将就着过的。”

        “你不喜欢她？”

        “对，我不喜欢那种女孩子。”

        “那你是有喜欢的人吗？”我又问。

        他腼腆笑笑，并不回答。

        “你说说嘛，我保证不告诉别人！”我拉住他袖子纠缠。

        “有。”他说。

        “长得好看吗？”

        “不算好看……但她很聪明，人也可爱，一个眼神就知道我想说什么。”

        提到喜欢的对象，小舅舅整张脸似乎都在发光，语气也变得羞涩起来。

        谁能想到，被银匠暴揍都能咬牙硬抗的他，也有如此温柔的时候。

        “真是奇怪，我为什么要跟你个小孩子讲这些事？！”他突然醒悟般收声，看着我微微挑眉毛。

        虽然脸上带着伤，但他还是那么帅。

        我忍不住笑起来，脑海中突然冒出个想法：等将来长大了，我也要找个小舅舅这样的男朋友，他既勇敢又温柔，也不在乎别人的表面美丑，多好！

        这两天晴的格外好，太阳都明晃晃的，每一缕光线都清澈透亮。

        吃过午饭后，我躺坐在摇椅里，慢慢打起了盹儿。不知不觉中，就做起了梦……

        我梦到了很诡异的画面，自己躺在棺木里，想动却动不了。

        逆着光看过去，对面全是悲伤的脸，只是搜寻了好几遍，也不见妈妈和姥姥，站在最前面的，居然是冯瞎子。

        我难过得要命，偏偏又发不出声音，最后委屈的眼泪哗哗直流。

        就这样一直哭啊哭，哭到视线模糊，等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黄昏了。

        “怎么啦，七宝？”姥姥紧张地凑过来。

        我猛坐起来，紧紧抱住她，开始嚎啕大哭。

        “别哭别哭，做噩梦了吧？没事，姥姥在啊。”她轻轻拍我后背。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死了，你和妈妈都不知道去了哪儿。”我哽咽道。

        “梦是反的，不要怕！”她心疼道。

        姥姥安慰了好久，我才慢慢缓过来。

        环顾四周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到了床上。

        “姥姥，现在几点啦？”

        “快做晚饭时间啦，见你睡得香，我就没叫醒你。”

        “哎呀！”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急急忙忙跳下床。

        “干嘛去？”姥姥问。

        “我跟人约好了，这个时候见面！”我穿上鞋就往外跑。

        “七宝交朋友了啊！”姥姥听上去很欣慰。

        “对呀！”我大声说。

        路上有点急，好像已经错过了约定的时间。

        不过来到那条巷子后，心就突然安定了，那个小男孩居然还在等着呢！

        照旧穿着那身宽宽大大的衣服，笑眼弯弯地看着我。

        “我，我不小心睡过头啦！”我羞赧道。

        “没关系。”他很大度。

        他那双眼睛黑黝黝的，视线笼罩在我身上，温柔的仿佛天边夕阳。

        “你怎么哭了？”他突然皱起眉毛。

        “刚才梦到自己死了，就很难过……”想到冯瞎子的那个预言，我还是心有余悸。

        “这样啊。”他好像松了口气。

        “你不知道，有人给我算过命，说我天劫童子命，没办法平安长大。就是这样，他们才不和我玩儿。”我把事情告诉他，同时也在观察对方的反应。

        “不要怕，那是假的。”他却说。

        “你怎么知道？”我困惑。

        “因为……我也会算命。”他笑着说。

        “骗人的吧？”我下意识道。

        他笑笑，并没有反驳。

        尽管是这样，我还是很开心，终于有一个人，不在乎那些闲话，愿意跟我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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