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祈福

一晃眼，半个月过去了，严泽的伤愈合的七七八八，祈福的日子也如期而至。

        祭典安排在傍晚，太阳落山之时。笑笑一早便独自一人到后山上采蘑菇，练习射箭，这段时间，笑笑的箭术不断精进，百步穿杨一箭双雕，特别是当她将自己的血抹上箭簇，施以巫力，杀伤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她也渐渐迷茫，这天生的力量，也许说明，自己真的命中注定充满杀戮。

        另一边，严泽负责去给李炎送饭，顺便最后一次和他确认今晚的逃跑计划。在一遍遍练习了大祭司所教授的雪花飞剑舞后，严泽逐渐领悟出了其中蕴含的剑法。

        剑若雪花，缈缈而下。

        铺天盖地，乱入芳华。

        舞起的剑风可如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使敌手陷入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天罗地网之中，也可如温柔轻盈沾衣不湿的冬日初雪，使敌手感到泠冽清透但又不乏萧条肃杀。

        计划早已商讨了无数遍，深深的刻在严泽的心中。

        大祭司将会带着笑笑走在祭祀队伍的最前面，村民带着祭品李炎后至。由于祭祀在太阳落山后举行，村民都会聚着火把。到时，只需严泽假装用村民手中的火把引燃林火，笑笑趁机施以障眼法，使众人被假火包围，他们便不敢乱走动。这样，严泽就能趁机从村民手里抢下李炎，三人便能趁机离开。此举的唯一风险便在于大祭司，他是唯一能看穿障眼法之人。

        没办法，只好先一剑解决了他的双眼。这已经是伤害最小的计划了，毕竟，大祭司一人的战斗力就超群，如果放任他不管，怎么都不可能成功逃跑。

        严泽不住的舞动着银剑，勾刺挑抹，片片翻飞的雪花被一分为二。剑锋一收，银剑映出了他决绝的双眼。

        等他回到小石屋，夕阳早已泛着橙红色的暖光，笑笑做好了饭菜在桌边等他。在乌什的这段日子，她渐渐学会了各式土菜，厨艺也精进不少。今晚这顿饭，就是在这里吃的最后一顿饭了，笑笑做的尤为细心。她招呼严泽快坐下，自己也吃了起来。

        严泽尝了一口面前摆着的一碗蘑菇汤。“这鲜味里，好像还有什么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严泽心里这样想着，但又不想辜负笑笑的努力，便几口把汤喝完了。

        笑笑看他如此爱喝自己精心炖煮的蘑菇汤，又贴心的给他盛了满当当的一大碗，而后笑眯眯的给自己也添了一碗。

        饭桌上，两人罕见的安静着。

        夕阳彻底落山了，天空中独留一片灰蒙蒙的底色。还是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笑笑换上了白日里缘起缘灭送来的祈福衣裙，层层叠叠的火红色布料如燃烧的火焰一般包裹着她的身体。发丝高高盘起簪上，一张莹莹珠帘覆于面上，遮住口鼻，用以抵挡诅咒与妖邪。金色小巧的铃铛穿于红绳之上，缠绕在手腕脚踝，如血色藤蔓般从施术者身体汲取巫力与养分，随着每一声铃响散播于天地。

        她背上乌漆之弓与凤羽箭筒，和严泽在门口紧紧拥抱，好似想把对方埋进自己的身体里去。而后放开彼此，紧握双手，一齐向着村中神殿走去。

        神殿前的广场上早已站满了黑压压的村民。笑笑之前真的没注意到这里住着这么多人。村里男女老少，皆是一身黑衣，好像将要举办的不是什么祈福仪式，而是一场旷世葬礼。

        两人的到来使人群如海浪般一点点向前破开，分至两边。中间形成一条通往神殿的道路，路的尽头，站着一脸严肃的大核桃，以及虚弱靠在侍卫身上，半仰着脸眯起眼睛享受稀有天光的李炎。

        大核桃一手摩挲着手杖，一手掐算着。不多时，他看向众人说：“到时间了。”而后，他肃穆的看着远方，嘴里发出低沉的吟讴，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黑压压的人群也跟着他唱了起来，目光缓缓追随他的脚步。

        走到笑笑面前，大核桃掏出一把磨得锋利的木质匕首，划破右手拇指，在笑笑眉心一抹。鲜红色的血迹映在莹白的皮肤上，就像春日晴空里绽放的火红木棉花。

        大核桃继续缓缓向前走着，嘴里不住的吟唱，手上的血仍未止住，滴滴答答的落在土地上，带领着队伍走向村外的神木。笑笑就走在他的身边，严泽则跟在队尾，走在祭品李炎的旁边。

        走到村口大门前，大核桃把滴着血的手往藤蔓手杖上一抹，猛地将手杖凌空抛起。那手杖‘呼呼’转了几圈之后，‘噔’的一声，好像和空气中的什么东西碰撞在了一起。听到这个声音，大核桃伸手一摆，手杖如开花一般裂开，在半空中张成一张伞的形状，好似是将什么隔绝在伞外了。耳边又隐隐传来了曾经在落入陷阱前听到过的银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人群的吟唱声越来越大，大核桃带领人群从伞下穿过，就这样，离开了乌什村的大阵。大核桃一摆手，藤蔓雨伞转瞬变回那根不起眼的手杖，但人群后却出现了些许骚动，微微扰乱了原本沉闷催眠的吟唱。

        笑笑扭头向后望，然后一颗心都凉了。

        本该走在队尾的严泽，又，变回了狗兄。

        ！！！？？？这不是玩儿我吗？这还怎么逃跑？！

        原计划里由严泽扛着李炎逃跑，现在却出了这等变故，他们都没有料到。严泽顶着一张狗脸愣在了原地，李炎则是愣了一下后开始大笑，崩溃了一般喊着：“命啊！都是命啊！”

        笑笑的心沉了沉，担心着该如何是好，但看到李炎这个样子，她顿时也有些‘既来之，则安之’的释然，微微摇了摇头，继续转身跟着大核桃向前走去。

        这孩子，多半是疯了。

        天色渐晚，行走在林子里逐渐看不清楚前路。村民手里的一只只火把点燃，星星点点的长队，连成了山林里蜿蜒前行的一条火龙。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一棵巨树出现在笑笑眼前。这棵树有着巨大的圆形树冠，与其他冬日里光秃秃尽显萧条的树木不同，它长着茂盛的鹅黄色叶片，狭窄而修长的叶子在冬日冷风里簌簌作响。

        大祭司站在树前，其他村民在周围围成一个圈，而笑笑则站在圆圈的中间。火把能照亮的范围很小，几乎看不清楚每个村民黑色的身影，只有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瞳仁在火把的照耀下发出亮光，如同陷落在一片浓稠污泥中的秃鹫之眼。无限的压抑感从四面迫近，她略显焦急的偷偷四处打量着，寻找熟悉的身影。

        在她看到严泽熟悉的毛绒身影后，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一阵刺痛突然从左手传来，她这才注意到大核桃走到了她面前，用木匕首在她的左手心划开了一道口子，而后用力捏住她的手，将血挤出滴在匕首上。疼痛越来越明晰，放大了感官，她好似看到黑夜里严泽浑身的绒毛都立了起来，咬牙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大核桃转身走向巨大的神木，抚摸着灰褐色光滑的树干，然后将浸血的匕首猛地用力刺了进去，树木流出的透明色汁液和血液混合在了一起。人群的吟唱声愈加高昂，不知何时，这吟唱声背后和上了鼓点声与不知名乐器的碰撞与敲击声。

        伴随着鼓点，笑笑感受到一股清凉的力量从神木传递到她身上，她放下弓箭，除去鞋履，赤脚立于湿润冰冷的泥土之上，从脚底源源不断的滋生出与土地以及万物的连接感。第一次，她有了这样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感受。

        我融于万物，万物融于我。

        伴随着鼓点，她的身体自然的舞动了起来。这套万民祈福祥舞，她早已跳了不知多少遍，但在此时，她感觉到每一个动作和身体的完美契合。手臂的每一次伸展，腰部的每一次扭动，甚至是一颔首，一回眸，都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如雨点般滋润着自己的每一寸皮肤，它无限充盈着她的心脏，如沸腾的热水一般漫溢。

        是了，这种情绪，大概叫做‘悲悯’。

        这种不悲不喜如水般的感受从四面八方涌向她的身体，再从她的身体倾泻而出。她能感受到灵魂的颤栗，同时又充满着波澜不惊的平静。

        这一瞬间，她终于体会到了巫女这一身份到底蕴含着怎样的意义，而这种对自身身份的认可，使她终于能与自己的力量合二为一。

        巫力来源于万物，又回馈于万物。

        本就是万物之源，又何必纠结来源于何处。

        这种神魂合一的感受从她的身上源源不断的传递了出来，周围的村民如目睹神明降临一般沐浴着神光，同时不自觉的低头闭上了眼睛，仿佛害怕自己的目光会亵渎神明。严泽也不自觉的沉浸其中，甚至一瞬间忘却了自己要适时打断这场祈福以逃出生天。

        就在每个人都无限沉浸其中之时，变故发生了。

        本沉浸于祈福祥舞的笑笑，眼中清亮的金光顿时闪了几下，而后浑浊了起来。她原本清明的思想与眼前幽暗的视野变成了一片彩色。粉紫色的水波纹荡漾在眼前，然后，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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