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杀生

不多时，一个一身黑袍的壮汉左手拎弓箭，右手拎了一只橘色小猫，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的样子。

        他走到笑笑身前，把弓箭丢在她面前的泥地里，而后走到十丈外的一棵树边，将不断奶声奶气喵喵叫的猫咪用绳子挂在树枝下面。

        笑笑不解的看着大核桃。

        大核桃两手交叠撑在身前的藤条拐杖上，质问道：“你能保证祭天祈福时一举射死祭品吗？你能保证到时候不会心软，求着我放过他？”

        笑笑被问得心虚，揉搓着衣角，低头盯着鞋上的泥点不语。

        “地上的弓箭，捡起来。”大核桃冷着脸命令道：“那只猫就当做是祭品，一剑射死那只猫。”

        笑笑不可置信的看向大核桃，而后又僵着脖子看向远处那只橘色毛绒团子。悬挂在半空中的它不适的蹬着四条腿，喵喵叫着摇动着身体。在越下越密的雨丝中，猫咪身上的绒毛结成尖尖的小缕，就如一只落汤鸡一般可怜兮兮。

        把它，一箭射死？

        笑笑死死的捏着衣角，盯着那颗不住挣扎的毛球，盯得眼眶逐渐变红。对这样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东西，怎么下得去手？

        “听到了没有！快点动手！”大核桃又说了一遍。但见笑笑毫无反应的样子，他死死的皱起眉头，低吼道：“你别忘了你们在这里的身份，难道你以为你在这里有资格说不？”

        严泽侧身挡在了笑笑身前，不容置疑的说：“不要逼她。”

        “你又有什么资格和我讨价还价！”大核桃更加怒火中烧，一把掷出手中的藤条拐杖。

        只见那拐杖在空中‘嗖嗖’旋转几圈后，‘唰’的一声分裂成一张大网，如魔爪一般向严泽袭来。

        电光火石间，严泽将笑笑往一侧一推，又灵活的反向跳开。在空中屈身抽出腿上绑的匕首，一个反身便砍断了刺向胸前的一支藤条。担心这些飞舞的利刺伤到笑笑，他两个后空翻彻底离开了笑笑身边。

        刀光闪烁间，他躲过了大部分的攻击，削了满地藤条断枝，但这些藤条却可以不断的生长。斩不尽，杀不竭。

        雨越下越密，泥点飞溅，模糊了视线。大核桃操纵着藤条从各个方向刺向严泽，而严泽手上却只有这一把短匕首。即使刚开始略占上风，不一会儿情况就越来越危急。

        笑笑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一把捡起地上的弓箭，嘶声喊道：“别打了，别打了，我杀，我现在就杀！”

        话音刚落，藤条见血。

        一道棕黑色的藤条插进严泽左肩，血肉飞溅。

        “不要！！！”笑笑攥紧了拳头嘶喊道，指甲不自觉的抠进了皮肉。

        藤条的进攻倏尔暂停，如网一般悬空笼罩在严泽四周，就如伺机而动的毒蛇。

        “我杀，我现在就杀。”笑笑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泪的雨水，拔箭，拉弓，对准了十仗外的那个无辜的生命。

        细密的雨水顺着眉梢流下，落在湿漉漉的睫毛上，一双眼睛如魔怔了一样死死的盯住那团橘黄色。不知不觉间，原本黑色的瞳仁熠熠泛出金光。

        致命一箭射出，她紧紧闭上了双眼。

        ‘嗖’的一声渐远，而后是一声痛苦尖利的嘶叫。

        但只有一声。

        大概，很快结束了痛苦。

        笑笑觉得，大概这声音这辈子都忘不了了吧。

        “好了，把你的藤蔓收起来吧。”笑笑低声说道。她张开眼，看着远处那团一动不动的橘色，双眼好似无法聚焦一般空空洞洞。

        一个摆手，张牙舞爪的藤条‘呼’的飞回大核桃手边，变回了那根不起眼的拐杖。

        就在此时，笑笑反手抽出一支箭，利落转身瞄准大核桃。眼中金光毕现，松手放箭。

        没待一旁的黑袍壮汉有所反应，箭已噗的一声刺入大核桃左肩。

        “这是还你的。”笑笑冷眼睨着一脸褶子因疼痛而皱起的大核桃。

        壮汉正要冲上来，大核桃向他摆了摆手，示意退下。“不管你信不信，为了祭祀时顺利献上祭品，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祭品？他有名字，他叫李炎。”笑笑答道。

        连名字都不愿意叫，是真没把人当人看。

        大核桃冷哼一声，一脸焦急的黑袍壮汉上前扶着他离开了。

        他们刚一离开，笑笑没顾得上放下弓箭就冲向靠坐在树旁的严泽，溅起的泥水染污了她的衣裤。扑通一下就在他面前跪了下来，瘪着嘴，红着眼眶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严泽右手紧紧按着左肩，抑制不断流出又很快溶于雨水的鲜血。很想摸摸她的头，说句没事了，奈何左臂却脱力一般抬不起来。

        “我们去把小猫埋了吧。”严泽轻轻说道。他知道，杀戮无辜的感觉，不好受。

        无法挽回，也无法弥补，只好，好好道个别吧。

        笑笑颤抖着双手把小猫从被鲜血浸湿的细麻绳上解了下来。橘黄色的毛绒脑袋无力的耷拉着，在冷雨中的身体好似还残存着一丝暖意，挣扎着想要留下。散发着温暖的小身体，终是不敌这个冰冷的世界。

        笑笑徒手挖开树下的泥土，用手绢卷起猫咪的身体埋进土里。她跪在刚垒出的小土丘边，满是鲜血与污泥的双手不安的揉搓着，嘴里低声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与逝去的生命相比，任何歉意都渺小到了尘埃里。

        严泽本想给她一些自己的空间，毕竟这个时候，她可能想要自己待着也说不定。但看到她不停用力的揉搓双手，甚至已经破了皮也毫无意识，他只好走上前去，费力的挪动左手握住了她伤痕累累的双手：“好了，没事了。会没事的，别怕。”

        笑笑愣愣的看着地上的小土包，过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说：“我们离开这里吧，不管用什么方法。”

        严泽乌黑的瞳孔在雨中又添了一丝幽暗墨色，他点头说：“嗯，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会带你出去。”

        两人在一片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了石屋。空气里凝结着湿冷的水雾，笑笑用屋前桶内的冰水清洗双手，分不清手上的刺痛是来自刺骨的冷水，还是皮肤上斑驳的伤口。

        没时间管太多，她又急匆匆回到屋里，从之前布卡给的包裹里面掏出了瓶瓶罐罐，找了一瓶伤药要给严泽敷上。

        严泽坐在木椅上，挪开了按在肩上的手，拉开衣领，露出了深可见骨的伤口。手一挪开，血就再次汩汩涌了出来。笑笑控制不住“嘶”地吸了一口气，好像被什么突然压住了胸口一般，连呼吸都是难受的。

        “你别动，坚持一下，一下就好。”笑笑颤声说道。她俯下身来用干净的布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又轻轻倒上药膏，在心里暗暗祈祷着这药膏管用。

        向来害怕血害怕伤口的她，恨不得整张脸都趴在那血洞上，生怕漏看弄错了一丝一毫。

        这可是肩膀啊，如果修养恢复不好，之后左臂会总是用起来感到不方便吧。

        严泽整个人早已疼麻木了，但这会儿伤口附近的皮肤又因为笑笑浅浅的呼吸变得有点痒，让他只好把头扭到一边转移注意力。

        笑笑把干净的布条一圈圈缠在伤口上，看到他的模样，以为他疼到受不了了，就瘪着嘴说道：“你别担心，这个伤都是因为我。之后，如果，如果，左手真的动不了了，我就是你的左手。你别害怕，以后我帮你……”

        严泽看她一直憋着眼泪，就抬起右手想要揉揉她的头。看到自己手上还残留着满手血迹，就转过手去，用手背蹭了蹭她的面颊，说：“没事的，会好的。”

        听他这么说，笑笑忽然就绷不住了，嘴一咧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滑坐在地上，把头埋在严泽腿上，呜呜哭个不停。

        “好了，好了，没事了。”严泽用手背蹭着笑笑毛绒绒乱做一团的头发，嘴里不住小声说着：“不怕了，不怕了。”

        积聚的情绪倾泻而出，所有的不安与恐惧终于在这个小小的身体里找到了出口，像一朵堆积了沉甸甸雨水的乌云，终于不堪承受自身的重量，痛痛快快的下了个干净。

        只待雨过天晴。

        大祭司受伤后，接下来几天笑笑都没见到他，再见到时他也像什么不愉快都没发生过那样，带笑笑排练着祭天祈福当日的各个流程环节。可乌什村的村民却明显对这两个异乡人充满怨恨与不满，平日里时不时送来的菜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烂。虽然院子里养的鸡鸭鹅都有，但经过那天的事情，笑笑怎么也狠不下心杀死一只来吃了。即使这样，她还是时不时会做个噩梦，梦到那一团雨中的橘色毛球。

        缘起缘灭两小只还是像往常那样隔几日便来逛两圈，发现笑笑他们没什么东西吃之后，就带着他们到村后的林子里摘野蘑菇，教他们辨别怎样的蘑菇能吃，怎样的蘑菇带毒。

        到了夜里，笑笑和严泽就总在盘算祈福那日逃跑的方法。因为得知祈福祭典会在一棵千年神木下举行，而这神树位于乌什村外的山林中。这一日将会是两人离开乌什大阵的唯一机会，也是李炎会被带出地牢的唯一机会。但困难的是，几乎所有的乌什村民都将会参与那日的祭典。两人想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出生天已然困难重重，再拖家带口的稍上半残废的李炎，那更是难于上青天。

        但就算是硬闯，也要闯出一条血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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