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旧事

几日里，雨一直没停，到了白天就只剩下零零星星的雨丝，落在衣衫上浮起一层晶莹的水雾。天气一日寒过一日，但却不见下雪，只是不停的下着冷入骨髓的凉雨。

        严泽独自去给李炎送饭，每日喂食已经让这两人变成了饭搭子。要不是一开始李炎咬了笑笑耳朵，严泽啃了李炎脖子的事实无法改变，现在这两人的关系可能会更好一些。

        笑笑一人去往村后的一片树林。不知是不是大核桃故意为之，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大核桃传道授业的地点换到了室外。笑笑远远就看到大核桃独立林中，头上浮着一把用法术撑起的黑色油纸伞，宛如一颗大核桃上又长出了一只毒蘑菇。

        笑笑的学习内容逐渐转变为朱砂与黄符，画符控制飞禽走兽，画符放火放炮。

        简直是行走江湖全靠黄符。

        就在笑笑成功驱使一只肥鸟给她摘来了山上的野果之后，她磨磨蹭蹭打算和大核桃打个商量：“那个，祭司大人，能否和您商量一件事儿。就是吧，我们这日日给那献祭者李炎送饭，每日给他喂饭也挺麻烦的。既然日后要把他用作祭品，要不这些日子就好生招待着，把他手上的钉子拔了，让他，让他再好好活几天。”

        大核桃站在树下，斜睨了她一眼，说：“连他的名字都知道了？那你还是可怜他？”大核桃摸了摸没长一根毛的下巴，意味深长道：“你知道为何用他做祭品吗？”

        “不是在林子里乱抓来的吗……”笑笑小声说出自己的疑问。

        “祭品怎么可能是随便抓的！”大核桃正色道：“因为他身上有罪。”

        没等笑笑多问，大核桃伸出左掌，手心里出现一张圆形黄铜星盘，中间长长短短的指针摇摇晃晃摆动着。

        大核桃接着说道：“天有九星而地有九宫，星入宫而气生，宫得星而机变。二十年前，已生一变。二十年后，再生一变。为阻止这一变的发生，此次祭天祈福，必须成功。”

        笑笑盯着眼前这张布满神秘字符的铜盘，缠缠绕绕，盘根错节，她感觉更疑惑了，便问道：“我一直都想问，我们这次祈福，到底是要祈求些什么？是在为谁祈福？另外，李炎身上所谓的罪又是什么？”

        大核桃托着星盘，一手扶着藤条拐杖说道：“我们需为万民祈福，希望二十年前的悲剧不再重演。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为你自己祈福。”他的手一摆，星盘便悬浮在了半空中，上面飘着一层散发着蓝紫色微光的烟尘微粒。他伸出干枯的手指，向那片微尘中一指：“不管你相不相信，你就处在这片漩涡的中心。”

        “所以，你想要阻止历史的悲剧重演。但这难道靠祭出一个普通人的性命就可以了吗？”笑笑再问。

        “你错了。作为献祭者，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普通人。他代表的是罪，是人的贪婪与私欲。你还是知道的太少了。”大核桃左手在星盘上一抹，其上的蓝紫色微尘漂浮旋转，数根细针缓缓移动，逐渐还原出二十年前的模样。大核桃苍老低哑的声音，如亘古长流般，讲述起过去的那段故事。

        淞南神女代代传承，几乎与皇室的血缘传承一样重要。上天赋予神女的巫力，使其可庇佑一国。历代神女皆有一个原则，即神力需佑万民，不可只利一人。这是为了防止国君对于神女巫力的随意使用，因为无限的力量常常会滋生人暴虐贪婪的本性。几十年前，痴迷于长生不老之术的人皇李正道不知通过何种方法从言宁神女那里获知了延长寿命之法。

        即，杀子换命。

        一个孩子，便能换来一年的寿命。虎毒不食子，即使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也都常被父母捧在手心里。但在重视血脉传承的淞南皇室里，人皇李正道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杀子延寿这样丧心病狂的术法。

        作为人间种马的李姓人皇，后宫妃嫔人才济济前仆后继，各个都愿意给皇帝生孩子。

        于是，李姓人皇在宫里特辟了一大块地方，建了育缨宫，专门养一大批给他生孩子的女人。时候长了，这宫殿便成了人们口中的“鸟巢”。这些女人本以为自己生了龙种便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这一个个龙种几乎都长不大，每年如抓阄一般消失一个孩子。而失去了孩子的皇帝对此毫不追究且人变得越来越年轻，后宫的女人们才慌了。

        “鸟巢”逐渐成为了“鸟笼”。

        各种奇怪的猜测在宫里甚嚣尘上，但没人有那个胆子去皇帝面前闹腾。毕竟，若有什么邪恶巫术的存在，神女言宁不应该坐视不理的。

        几年之后，人皇的胃口更大了。一个孩子换一年的寿命，并不一定能够持久。

        他想要的是永生。

        不知又通过什么方法，他得知了圣岛的存在，以及灵族创族时的故事。

        圣岛，向来是个毫无根据的民间传说。但这传说和现实的唯一交界点，便是灵族。

        据说，灵族的祖先曾经也是普通的人族，他们生活在如今甪荣国东部海岸附近。那里有一片不冻海，能够通向传说中的圣岛。灵族先人以渔猎为生，在一场风暴之后误入圣岛。在岛上，他们遇到了十二岛神，岛神愿意许他们一个愿望。长期与大海斗争，靠海为生的这些人族，普遍寿命偏短，不及在内陆以种田为生的人族。他们便许愿，让自己的这支族人能够获得更长的寿命，以及更强的生命力。

        岛神答应了他们，但这些人族却失去了终身为人的资格。岛神将这支人族与妖兽融合，使人族获得妖兽的寿命，但却必须以兽形降生并成长三年，三年之后方可化为人形。

        自此，灵族诞生。

        人皇得知此传说后，不管它的真实性有多大，就直接借机攻打甪荣，企图占领不冻海，获取通往圣岛的道路，得到永生。

        二十年前的人灵大战就此打响。

        饿殍遍野，生灵涂炭。

        为一己私欲屠尽万千生灵，大概是只有人能做出的事。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往事早已不可追。

        没想到，二十年后星盘再次异动，路径逐渐与二十年前重合。悲剧是否会重演还是未知数。

        但这一次，大核桃却在日夜细观星盘的过程中，发现了与二十年前唯一的不同。

        那是一颗闪着金色微光的异世之星。

        为了找到这颗异星，他重复做了一遍一遍扶乩推演，算出这颗星竟然会落入密华森林。

        千算万算，才在密华森林里捉到它。

        这颗异世之星，便是魏笑笑。

        大核桃相信，祈福迫在眉睫，而祭祀之人，必须是这颗异世之星。

        故事讲到一半，严泽就过来了，整件事情也了解了七七八八。他的表情晦暗难辨，很难说听到这样的真相是怎样的感受。

        对于一位参与了当年大战，见证了那场浩劫，又因此失去前程被迫背井离乡之人，怎么会不恨呢？

        啖其骨，食其肉，也无法释怀吧。

        对于大核桃来说，他想要为民祈福，避免当年的战火再次燃起。但对于灵族人来说，如果了解了当年的真相，或许会想要再次挑起战争以报国仇家恨吧。

        大核桃袍袖一摆，将星盘收了进去，问道：“你还想把他手上的钉子取下来吗？”

        笑笑还是继续问道：“即使把他作为祭品举行了这次祭祀，又怎么能保证阻止人皇的贪婪，防止他再次挑起战争呢？还有，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一切的源头在于人皇，为何不直接对他施术做法呢？巫术里面远程诅咒人的方法很多吧，连我都学了不少……”严泽也看向大核桃，明显笑笑问了他也感到不解的地方。

        “一国之君与国运相连，受国运庇佑，不会受到巫术诅咒的影响。这就是为什么即使是历届身负巫力的神女也仍会受到人皇的制衡。”大核桃摩挲着藤条拐杖的圆头手柄，继续说道：“另外，对于祭天祈福来说，本身就是无法保证结果一定是有效的。之所以一定要做，是因为星盘上算出的命线缠缠绕绕，而祭天祈福似乎是其中的一个结。星盘上每一抹微尘的移动，就如石入湖面一般会掀起涟漪，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结不解会有怎样的牵连影响，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大体来看，不怎么乐观。不管是对百姓而言，还是对你个人而言。”

        他冷冷的看向笑笑的眼底：“所以，再问一次，你还想取下他手上的钉子吗？”

        笑笑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严泽。他只是站在那里温柔的看着自己，好像不管自己做怎样的选择，都可以。笑笑不自觉的捏着自己的衣角说道：“我觉得，即使要做祭天祈福，也没必要让他这些天如此痛苦。我还是觉得要取下钉子。”

        大核桃仿佛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浪费了半天精力，愤怒的随手捏了个诀，一只山雀‘嗖’的一声飞出林子，飞向村子的方向。

        这，感觉像是在通风报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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