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在一个陌生城市，去一个陌生的单身男人家里住宿，怎么听怎么都是大逆不道的女孩子才有勇气干出来的事。

        萧可可既不纹身烫头，也不抽烟喝酒，虽然在家里的某些时候是个跋扈的公主，大部分时间里她都乖巧地像只小白兔。

        从第一次见到佟晋开始，心底滋生的熟悉感和安全感一直在告诉她：“没事的，你可以相信这个人。”

        已经是晚上十点钟，萧可可从洗手间出来，身上紧紧裹着浴巾。

        这是一个小时前，佟晋刚从楼下的小超市里买来，先放进洗衣机又放进烘干机，最后热烘烘香喷喷摆在浴室的置物架上的。

        除此之外还有卧室里叠得四四方方的一套粉色睡衣。

        刚走进洗手间的时候她看到，洗漱台上还有一个漱口杯、一柄牙刷、一管牙膏、一盒香皂、一瓶洗发水。

        全部都是未拆封的。

        佟晋自己用的，统共一盒窄窄的香皂跟漱口杯，安安静静地缩在洗手台的角落，新买的这堆属实有些喧宾夺主了。

        萧可可心里又惊又喜，一开始她还发愁用别人的洗漱用品不习惯，没想到这个佟晋考虑得如此周到，简直是从头发丝想到脚后跟了。

        不过他还是少了一样，就是女孩子用的洗面奶。

        萧可可拆开香皂包装，一阵沁人心脾的香味钻出来，温软轻柔，似乎还带着一点助眠的效用。

        花洒的水温调至正好，她站在水雾中，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皂体，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个关于直男的段子：

        男人都是一块香皂打理全身，管他是洗头洗脸还是洗澡。郑晓菲有一次就吐槽自己男朋友，家里香皂用完他居然能连续两天不洗脸。

        镜子里的女孩满脸通红，不知是因为蒸腾起来的水蒸气，还是因为眼前又浮现出佟晋那双眼睛。

        十五分钟后，萧可可轻手轻脚从浴室走出来，没有像往常一样至少半个小时起步。

        佟晋住的地方是单位统一分配的产权屋，有家室的可以分到两居室甚至三居室，单身人士则顺理成章分到一室一厅。

        此刻他已经倒在沙发上，萧可可能听见他发出的轻微鼾声。

        这也难怪，今天他带着自己跑东跑西，本来就是练了半天功出来的，体力消耗不亚于她。

        客厅的窗帘留下一角缝隙，银色月光趁机泼洒进来，正好照在佟晋的半边脸上。

        萧可可本想轻轻推醒他去洗澡，不留神一滴水从发稍落下，坠在那半边安静的脸上，经过月光点染，好像一粒碎钻。

        萧可可心中一惊，方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只有一条浴巾，她慌不择路返身退回去，在进房间之前，心有余悸地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沙发上的人纹丝不动，鼾声似乎更大了些。

        萧可可放心地进了房间，轻轻阖上房门，就在锁扣发出咔哒声的一瞬，佟晋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向卧室的方向，忍不住抿嘴笑了。

        一夜黑甜，萧可可连个梦的渣渣都没见到，直睡到日上三竿，阳光已经穿过厚厚的遮光帘。

        就像电量从1回到100的手机，她感到自己精神头终于回来了，虽然胳膊和大腿上还有淤青跟一点擦伤，但手机贴膜裂了都不会影响使用，何况只是一点点划痕呢！

        头脑清醒的萧可可回顾了从昨天下午到现在的所有场景：人家不仅救了自己这条小命，还帮忙做好了善后工作，带着去医院处理伤口，最后腾出卧室买了必需品让自己好好休息。

        虽然说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但这种无微不至的援助实在超出大多数人力所能及的范围，非亲非故的人家凭什么帮你呢？

        萧可可从床上弹起来，在房间的地毯上来回踱步沉思，然后有了个主意：

        不如先从一份丰盛的早餐开始，慢慢还清这笔人情。

        她这样想着，一下子就有了推开房门的勇气，但是下一秒就又泄了气。

        她现在身边既没手机又没现金，拿什么做早餐，用爱发电吗？

        正在垂头丧气的时候，房门轻轻叩响。

        “你醒了吗，醒了的话出来吃点东西吧。”

        人情债又上一分。

        出去之后，萧可可再一次被眼前的盛况所折服。

        餐桌上至少摆了三个不同系列的早餐版本：左边是豆浆油条小笼包豆腐脑咸菜丝一家，中间是异国情调的牛奶火腿三明治配果酱，右边是粗粮路线的小米粥携煮玉米煮红薯鸡蛋糕跟蛋挞。

        佟晋刚好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捏着一只小奶锅，里面挤满了煮鸡蛋，大概有五六个，白白胖胖。

        这个时候，萧可可备受震撼的大脑飘过五个大字：精细化喂猪。

        她没忍住扑哧一声，随即用手捂住嘴，脸上的表情因为努力憋笑显地痛苦而滑稽。

        佟晋嘴里吸着凉气，两手在耳垂上揉捏降温，脸上是不解其意的憨笑，锅把的高温跟萧可可突如其来的憋笑给他整不会了。

        “医生交待你最好吃点容易消化的，厨房里还温着皮蛋瘦肉粥，如果想喝咸口的我再给你盛。”

        看对方没有说话，佟晋又指着小奶锅，嗫嚅一句：“尤其是鸡蛋，要多吃。”

        萧可可努力忍住不笑说：“这至少是四五个人的饭量吧？”

        “我也不知道你什么口味，就把常见的一些早饭形式都准备了点，你喜欢哪个就吃哪个。”

        佟晋认真地看着萧可可。

        “佟……佟老师，我……”

        “萧可可，可以改个称呼吗？”

        萧可可猛一抬头，看到那双黑水潭一样的眼睛里有星光闪烁，她不觉心神荡漾，问了一句：“为什么？”

        恍惚之间，满天繁星越来越近，几乎要充满她近视三百五加散光五十度的全部视野。

        萧可可闭上了眼睛。

        然后，她听见身后的桌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佟晋已经站在后面，帮她拉开了椅子。

        “开动吧！”他笑语盈盈的样子，在萧可可看来真想给他一拳。

        接着，他说了一句更欠揍的话：“因为‘老师’俩字都把我喊老了。”

        那个早晨，萧可可在佟晋的劝说下，共计吃下两个煮鸡蛋、二百五十毫升鲜牛奶、一整个鸡蛋糕。

        最后递上来一杯花茶，说是最能活血化瘀。

        萧可可定睛一看，玫瑰花山楂片胎菊花占了杯子三分之二的体积。

        这令人窒息的分量。

        不一会，佟晋又递给她一部手机。

        “先把微信登上，大半天没有联系你的同学家人了，先让他们放心。”

        这个时候的佟晋又换了另一副样子，极其靠谱。

        “你现在虽然行动没问题了，保险起见还是再休息一天，等……”

        萧可可没等他说完就急了。

        “我跟我同学约好今天下午机场汇合的！”

        “再说了，我真的不能再麻烦你了，我要赶紧回去，把之前在医院的花费，还有这两天你买的生活用品钱都还给你。”

        佟晋一下怔住，想说出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略一沉吟，换了副欢快的语气：

        “就当是代表宁州人民给你远道而来的客人赔罪，你不记仇我就烧高香啦，哪里还敢奢望还钱。”边说边给萧可可作揖。

        下午，佟晋开车送萧可可到机场，他说一定要亲自护送贵客平安出市，坚决不肯让她搭网约车。

        佟晋绕了半圈，打开副驾一侧的车门，萧可可则忙着开后座的车门：“我坐后面，后面宽敞，还能眯一会。”

        说完她就傻了眼，后座堆着三个最大号的可降解塑料袋，上面印着一家连锁超市的名字。

        “哦，我提前准备了点零食，你跟同学回去路上可以吃点。”

        萧可可不知怎的，这一刻感觉特别对不起佟晋。

        她知道坐朋友的车，如果执意要坐后排，是非常明显的不礼貌行为。

        自己现在和佟晋算是朋友吗？

        如果不是朋友，那是什么？

        想到这里，她偷偷扫了一眼佟晋。

        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委屈，有失望，有不舍，有牵挂，有欲言又止。

        萧可可不忍再想下去，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抿了一下嘴，然后直截了当地钻进副驾的位置。

        安全带系好，车子缓缓开动。

        车里充盈着一股淡淡的樱花味道，音响里是缓缓吟唱的安德烈·波切利和莎拉·布莱曼，两位艺术家的天作之合：

        ‘timetosaygoodbye

        (“离别的时刻到来了)

        paesichenonhomai

        vedutoevissutoconte

        (就让我们共同去经历那些艰难险阻吧)

        adessosilivivro

        (现在就将看到“)

        佟晋的车技是萧可可有史以来见识过最平稳的，就好像全世界的斑马线信号灯都没办法影响他的丝滑。

        在媲美匀速直线运动的行车体验中，阵阵困意袭来，萧可可开始忍不住小鸡啄米，在酣睡和偶尔的清醒中反复横跳，无缝衔接。

        在某个时刻，她迷迷糊糊醒来，感到一股浓郁的气息迎面扑来。

        那里面有阳光的味道，有洗衣皂的香味，还有一股说不清楚的味道，很干净。

        随即感觉身子缓缓仰了下去，好像是车座被放倒了。

        半睡半醒中的萧可可正酣，本能让她不想睁开眼睛探明真切。

        她无意识地测过身子，用自己感觉更舒服的侧卧姿势继续沉睡。

        那个时刻，两弯浅浅的梨涡又悄悄爬上了佟晋的两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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