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白色的墙壁，左上方似乎粘着一只被拍扁的蚊子；白色的被子盖在身上，某些区域已经泛黄，似乎曾经留下某些不知名的液体痕渍。

        左眼的视野里，一根透明胶管正在不紧不慢地滴答，萧可可感到左手手背像根冰棍，歪头一看，胶管里滴答的液体正在源源不断输入体内。

        她眯起眼睛，费力地朝头顶悬着的药剂瓶看过去，只分辨出“葡萄糖”三个大字。

        哦，原来自己是在医院。

        确保环境安全之后，浑身上下各处苏醒的痛觉感开始刺激萧可可的神经，她不觉拧起眉头，脑子里开始努力把眼前的场景和昏迷之前拼接起来。

        两个小时之前，她正在那条热闹的小吃街上逡巡，醉翁之意不在酒地问小贩哈密瓜怎么卖，注意力却全部集中在眼角的余光，那里曾经是自己参赛的地方：宁州京剧院戏楼。

        拉开背包拉链正准备付钱，突然被两个凶神恶煞的陌生人缠住，慌乱的几分钟里萧可可的脑细胞没机会分析，只有直觉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被拽上那辆破车，不然自己就完蛋了。

        她甚至来不及疑惑周围人的冷漠，她想起了上学期游泳课上突然脚抽筋，身体不受控地沉入水池的巨大恐怖，除了拼命挣扎和叫喊，别无他法。

        就在全世界即将被混沌淹没的时候，对面突然炸出一声怒吼“放开她！”然后是个身材高瘦的男人从人堆里挤了进来，大脑记住的画面就此中断。

        她分析，当时自己因为过度惊慌和低血糖晕了过去，就在那时这个男人及时出现，救了自己。

        想到这里，萧可可心头登时一动，好像有什么热热的甜甜的暖流经过。

        “不会是……不会是他吧？”

        这个念头刚冒了个泡，就给她无情按压下去。

        “怎么会这么巧，我想着那人，那人就出现了，还这么戏剧性，跟演电视剧似的。”

        她叹了口气，随即咬了下嘴唇，才发觉干得已经有点起皮。

        正想起来看看能不能倒点水，刚左顾右盼了几眼就看到有人走进了病房。

        那是没有鸭舌帽庇护的一颗卤蛋，光溜溜的头顶泛着一层乌青，是迫不及待想出来透透气的新茬头发。

        不描自黑的两道剑眉，两排蒲扇一样浓密的睫毛，往日深邃冷静的两粒瞳仁现在蒙上了些许手足无措。

        佟晋径直朝萧可可病床走去，三步并作了一步。

        “别起来，我给你倒水。”

        说着他帮萧可可摇高床头，让她可以很舒适地半躺，然后走到饮水机旁边，弯下腰又站起来，好像在找什么，然后转身对萧可可说：

        “稍等一下，我去外面取个纸杯。”

        萧可可全程没说话，她微微长着明显有些惊愕的嘴看着忙进忙出的佟晋，只会机械地点头。

        等到佟晋手里捧着一个纸杯进来，她缓过神，悄悄掐了一下腰，忍不住“哎呦”一声。

        “别乱动，你身上好多地方都有淤血。”

        佟晋正在用热水过一遍水杯，萧可可暗想：心思还挺细呢。

        一杯水递过来，是热水和冷水兑的，不热不凉。

        萧可可咕咚咕咚，两三口就见了底。她把已经快变形的纸杯捧在手里，眼睛不由自主又望向饮水机，目测那里面的水位线。

        她感觉到坐在床边的佟晋，那双细长的黑眼正看着自己，嘴唇抿成一条线，鼻子同时发出一阵轻易觉察不出的气息。

        他在观察我？他好像还在笑我？

        “怎么样，是不是还想要？”

        萧可可本能地回答：“嗯嗯，麻烦你了。”然后把纸杯递了出去。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接住，却停在半空不动了。

        “护士交代过，不能让你一醒过来就喝太多水，容易水中毒。”

        “喝水还会中毒？”

        佟晋的唇又抿成一条线，两个眼睛也随之有了弧度，萧可可突然发现，佟晋嘴角右上方半寸的位置，长着一颗芝麻粒大小的黑痣，说话的时候，两颗小虎牙不时出来刷一下存在感。

        这时正是下午五点，傍晚的霞光从病房西南边的窗户照进来，所到之处力所能及地抹上厚厚一层蜂蜜糖浆，还有对面这个男人的脸上。

        萧可可能轻易看到上面细密的汗毛。

        这个时候走进一名护士，她看也没看药剂瓶，就熟练地拆掉针头，收走输液设备。

        “按住它，等到凝血了再松开。”

        她示意一旁的佟晋。

        萧可可一边说着我可以，一边要自己去按，没想到右边的胳膊动弹不得。

        好家伙，这条胳膊生生给拽脱臼了，同时她还看到挂在椅背的外套，袖子的车线已经被扯开。

        “今晚让你男朋友先煮点粥，最近几天最好静养别外出，办好手续就可以出院了。”

        护士一边交代一边收拾，手上的活没耽误一分，等到她离开，萧可可后知后觉地开始脚趾抠地，她必须马上立刻找话题打破尴尬。

        “这回多谢佟老师出手，要送锦旗的那种感谢……”

        这边语无伦次，那边脸上的笑一直没停过。

        萧可可突然想起来，她马上直视佟晋，非常诚恳地问：“住院费治疗费，一共是多少，我这就转给你，真的麻烦了……”

        佟晋已经把萧可可的鞋拎了过来。

        “出去再说，先把鞋穿上。”

        他说着就蹲了下去，要帮萧可可穿鞋。

        “佟……佟老师这怎么可以，我自己来！”

        萧可可的挣扎因为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扭伤变得夸张，有些张牙舞爪的意思了，还好这间双人病房里没其他人，否则要被这个手脚不协调的女孩子乐坏了。

        佟晋仍然蹲在地上，不过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饶有兴味地看着萧可可，笨拙地把脚探进鞋洞里。

        试了半天，萧可可已经满脸通红，脚后跟还是不屈不挠地露在外面。

        她恨自己为什么要穿这双匡威，还是高帮的！

        几分钟后，佟晋系好第二个蝴蝶结，站了起来。

        他有些夸张地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嗯，这袜子都要入味了，得洗了。”

        走出医院，萧可可又羞又恼：要不是这飞来横祸，我也不会这么狼狈，心里想的是赶快把钱还给佟晋，然后回酒店洗个澡，接下来怎么办再说。

        但她随即就发现这是个奢望。

        背包的一条背带已经被扯断，应该是跟那两个人拉扯的时候挣断的。

        拉链大开，钱包和手机已经不见。

        萧可可脑袋“轰”地一下又大了。

        钱包里除了一千块现金，还有自己全部的银行卡、返程机票，更要命的，是自己的身份证也在里面。

        她一下子走不动了，站在这熟悉但实际上陌生无比的城市大马路上，就像一个误闯地球的外星人，孤立无援。

        她哇地一下哭起来。

        佟晋也不淡定了，身边站着一个浑身青紫相间、衣冠不整还哇娃大哭的小姑娘，路人的眼光都变得复杂起来。

        他费了好大劲，才成功把萧可可抽噎的间隙蹦出来的几个词组还原为表意完整的话。

        她现在不但身无分文，连身份证也不见了。

        当务之急是先去派出所备案，挂失身份证，避免身份信息被他人冒用；然后马上挂失银行卡，尽量减少损失。

        他看了一眼萧可可，眼睛里已经没了光，全是委委屈屈的灰霾，心里忍不住怜惜起这个小姑娘。

        现在自己可能是她在这座城市唯一的依靠了。

        他往四周望了望，在下一个路口看到一家便利店，于是转过头跟萧可可说：“你在这呆着不要动，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就回来。”

        几乎是同时，萧可可没等理智授权，一下就抓住佟晋一边胳膊，眼眶再次聚起一波泪光点点。

        “别放我一个人，我怕。”

        佟晋这才反应过来，他只是想尽快跑过去买吃的，再尽快跑回来，这样可以不耽误去派出所的时间，也不用让一瘸一拐的萧可可跟着吃罪。

        但他忘了造成这一切的源头。

        没有再犹豫，他轻轻握住了萧可可的左手，尽量避免触碰针头的位置。

        在夕照的最后一波余晖中，两个人手牵手朝便利店走去，路上不时有行人回头，想多看一眼这对身高和颜值都有些夺人眼球的小情侣。

        也可能只是纯粹好奇，毕竟谁家男朋友会让自己女朋友穿开了线的衣服呢？

        从夕阳西下到月上树头，两个人奔波了数个地方，终于完成全部挂失工作。

        从派出所出来的路上，萧可可已经精疲力竭。

        没了身份证，没办法订酒店，可她现在真的太累了，随时都有可能就地躺倒，不省人事。

        佟晋正在考虑的也是这个。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回我那里，休息好了再做打算。”

        其实，即使现在萧可可能有酒店住，他也绝对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住的。

        萧可可没有作声，半晌说了一句“麻烦了。”她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能有个安全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上次是救场，这次是救命，而这个佟晋，是目前唯一能让她感到心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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