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九

十九

        紫琼刚走进王来福家食杂店，就听到靠窗边的一个人压低声音直呼张铁山的名字，通告他，你老婆来了，别玩了，快出去吧。

        还没等紫琼推门而入，铁山就匆匆走出了屋子，脸像涂了一层红油彩似的，红里透着亮，待近前紫琼仔细瞅了瞅，竟发现他额头、鼻头上、嘴唇边都密集着细细的汗珠。什么事能让他如此的投入？见紫琼困惑地望着他，他忙堆起一脸讪笑，搂过紫琼的肩膀就往外走。紫琼扭动着身子，想甩掉他的胳膊，却没能折腾过他。紫琼只扔下一句话，你等着，回家再说。

        回到家，紫琼把房门一关，冲着张铁山开始兴师问罪。

        面对紫琼咄咄逼人的气势，张铁山故意嬉皮笑脸地与她言东说西。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这是紫琼明知故问，在给他自我承认的机会。但在他看来不就是跟人玩个麻将牌吗？何以谈牌色变，像审问罪人似的？他以前也不是没玩过，腿伤那段时间，就经常腻在王来福家，只是那会儿他看眼比摸牌时候多。偶尔摸摸牌，手气都还不赖，赢多赢少就是图个消遣。当时紫琼在家坐月子，自然不会追问他出去做什么，所以每天他都赚得个逍遥乐和。

        对看眼人而言，在一场场堆码投掷较量战中，那些玩牌的人像在给他们灌输着某种能摄魂入魄，神颠魂倒的销魂经似的。所以看眼人各自守着一个牌家，陪着时间，耗着心情，沉浸其中却乐而忘忧；作为局外人的他们能通过四方麻友的喜怒哀乐阅人是非，识人明暗。可谓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牌局局新。

        来那种场所里的每个人包括铁山都是为了农闲时找个地方把寡淡的一天一点点打发掉。他们当中有的是农忙了一年的土地留守人员，有的是在外打杂工，有的蹲劳务市场，从春捱到冬，雪封大地，冰冻江河，同时也封锁了他们外出的脚步。村里人喜欢扎堆，只要有人集中的地方就有道不尽的闲话，看不完的热闹。人生如牌，步步难料。所以看眼人要比玩牌人仁智各见，就连平日里看起来三迷五道的人在看眼过程中也变得头脑灵便，心思清明起来。

        那时，铁山每天去王来福家已是一种习惯。而王来福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基本没有亏空的一天，天天有人来玩，而他王来福就像抽老千似的，围着两三桌人，抽取赢家的少则十块八块，多则几十块钱的过手费。而且玩牌或看眼的烟瘾上来了，就地取材，买包烟；口渴了，近水楼台，一瓶饮料触手可得。所以即便家里烟雾缭绕，凌乱不堪，他因心有所图便乐在其中。家里总是人来人去，他的财路也总是顺风顺水的。

        张铁山和王来福的情谊也就是在这种天长日久的给予与获取，提供与需要的互惠互利中像夯地基般不知不觉堆砌起来的。

        而紫琼不管这些，她看不惯他们之间这种蝇营狗苟的往来，她更不允许铁山跟他们一样扎堆聚众，玩牌丧志，更何况还要靠耍钱定输赢。说到钱，紫琼愈加气愤，她容不得铁山一次次背着她做这事还一脸若无其事的神情，那是背叛！想到背叛这个词，紫琼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心里像架起一堆哔啵燃烧的木柴。那长短不一的火苗，正燎烤舔舐着她的心，使她由恨转痛，再由痛快要转到绝望。

        是哪个前人把七年婚姻魔咒般地划进七年之痒里，让每一个家庭，每一段婚姻无一例外像中了邪似的，到了七年这个界限夫妻双方就难以把控自己，他们共同驾驭的婚姻之舟像受到磁场干扰似的，纷纷触礁甚至翻船。紫琼与铁山也不例外，他们此时正处于七年婚姻生活的分水岭阶段，女儿小婉已经六岁了。紫琼自以为他们的婚姻之舟经受了那么多外力的侵袭仍一路劈波斩浪，不可撼动，再不会有什么风浪能威胁到它。然而，怎奈也会同样受这魔咒控制？

        铁山仍不以为然，多大点事？他说，我也只是看看眼，也没玩，你生什么气？

        得了吧，你傻别把别人也当傻。你这是没有排上号，不然早玩上了！紫琼涨红着脸，心里的火势稍微弱了些，她站在屋子中间，双手交叉抱着胳膊，眼睛睥睨着坐在沙发里的铁山，希望看到狡黠之心被揭穿后的他一副无计可施的认输的样子。

        哈哈，对对，还是我老婆聪明，什么事都替我想到了，那下次我一定早早去排号，绝不再看眼了。平日里从不油腔滑调的铁山，这是在故意跟紫琼玩着鸡跟鸭说的游戏。再说我也是在闲暇之余玩玩看看，也没耽误咱们的生意。你总不能让我没事时睡大觉吧。铁山怕惹急了紫琼又忙补上一句。

        行，你就贫吧，反正我告诉你，偶尔玩点可以，但若损失了咱们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我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跟你只是吵几句这么便宜你。还有，以后上哪玩实话对我说，别鬼鬼祟祟的像个贼，那叫背叛，你知道吗？紫琼感到心里的柴火又被拨燃了。

        背叛？铁山黑红的脸膛上立即浮动着一抹显而易见的诧异之色，转而，一双细长的小眼里蓄满了嘲讽，随之嘴角也不屑地向上挑动了两下，他对紫琼小题大做的说法不可理喻，但又不好反驳什么，不管怎么说紫琼准许自己以后可以玩，起码是给足了自己自由。而且以后再不用跟紫琼玩地道战游戏了，其实没有谁愿意鬼鬼祟祟做人。

        这边紫琼刚刚解决好自家里的事，那边紫瑶就向她哭诉起来，说赵刚最近回家很晚，回来就跟她找茬挑事，有时还骂她或摔东西。还说外面传言他身边有别的女人。

        听了紫瑶的诉说，紫琼半信半疑，自从她发现了赵刚有些不对的苗头后，私下里找他谈过，他也答应以后不再早退了。要说他这段时间每天都按点到他们的站点里来，来活时他就跟铁山出车装货；没货时，就帮紫琼他们打理生意，人看起来比以前勤快了很多。有时铁山不在点里，他也会帮紫琼看看摊，收拾收拾周边卫生。要说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唯有每天下午快到收工时间，他像要讨奶吃的孩子似的急不可耐要往回奔的态势。他这状态跟铁山坐卧不安偷着溜出去玩似相近但又有别。他们外在给人的感觉都像有心事，一副坐卧不安的样子。但经紫琼细心比对后终于找到他们不同的地方。铁山的心事就像放学回家急着往家奔的孩子，因为家里有好玩的东西在等着他，虽然急，但能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不慌不乱，心不被牵扯；而赵刚的心事倒像是饥肠辘辘的孩子，急着奔回家找妈妈讨吃的，时间不管允不允许，到了那个点就浑身上下似迸发出一股燥动不安的分泌物般，驱动着他事不宜迟，那股劲是被一种强大的欲望迫使着。

        虽然有了比对，但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紫琼只好答应紫瑶暗地里观察他一段时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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