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月华濯濯下，言照临风而立，远远瞧过去，萧萧肃肃，俊秀无双。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还未来得及将这念头抛出脑际，言照便在秋风中打了个哆嗦。倒不是因为冷，而是他情不自禁地被自己矫情到了。

        言照自认他不算是一个寄不得风月的人，然而能吟出这等酸诗来倒是二十年来头一回。

        林慕，这边月色很好，想寄给你，不知从何起笔。

        等他终于落笔，空白的信纸已誊满爱意。

        庆南立在屋外，他与言照早已有了这种默契——每当言照如此时一般神情时，定是在思念凤栖宫娘娘。

        花广陵提了两壶当地盛产的雕花酒来找言照叙旧，被庆南拦在屋外。

        “圣上又为伊人憔悴呢？”打量了一番庆南的神色，花广陵心照不宣地沉笑。

        庆南挑了挑眉，淡笑不答。

        花广陵也垂了垂眸，将手中两壶上品雕花塞到庆南手中。

        “那劳你转交给他吧。”说完花广陵便原路而返，嘴上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深笑，紧着回去找自家娘子去了。

        光景一晃，元年到了十月初六这日。

        林慕果然远见，言照御驾回京这天京华果然落雪了。雪势不大，薄薄几抹，落在言照那件火狐毛氅上，仿佛冬日里头掺着雪意的暮云。

        林慕坐不住了，这回跑到了皇城楼上，从乌央乌央的仪仗列队中一眼便望见了满身风雪的言照。

        这日风雪天，赵嬷嬷骨头痛，没跟出来，林慕便一下子扑到言照的怀里，相别一月有余的滔天思念顷刻间百川东到海，迎着她的心上人奔流不息。

        此刻她眼中，只有他眼底浓浓爱意中的自己的倒影。不知为何，一见到他，原本这一月里心中积压已久的委屈瞬间化为乌有，不见子虚。

        言照一早便看到了高楼倚危栏的林慕，冰冻三尺的时节里顿时中心暖如春。

        两人共撑着一把伞，依偎着走回了凤栖宫，两台帝后花轿便跟在后头，陪着他们风花雪月。

        窗外风雪无数更，殿内春意溶溶。他拥着她，吻着她，江山流进了湖海，昼夜颠倒了众生。

        殿内的炭盆又添了几回香炭，满宫暖意。林慕背靠着言照，偎在他怀中，有意无意地拨弄着他内衫上的穗子，满眼笑意。

        “林慕，此次东巡，我碰见碧湘和广陵了。”言照从她身后紧抱着她，双手环在她身前，下巴抵在她头上，来回磨蹭着。

        “碧湘和广陵？！”林慕霎时一惊，从他怀中坐起，面对着他惊问。

        言照看她这惊讶劲，一时笑出声来，又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

        “嗯，”言照手没闲着，摸了摸她的鬓角，“在豫州碰见的，成日里游山逛水，这二人倒是日子过得逍遥得很。”言照嬉皮笑脸地打趣道，面无肃意。

        林慕听进心里，当下第一个念头倒不是觉得言照这番打趣有意思，反而倒是发自心底地羡慕。

        言照见她眉间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愈渐愈深，似乎察觉出了什么不对，“这些日子，你在宫中可好？怎么消瘦了这么多？”

        面对言照心疼的面色，林慕心尖一暖，顿时鼻子泛酸，说不出话来。

        “没事，”她重又扑进他怀里，“只是想你了…真的…特别特别想你！”

        说着，她向他怀抱更深处钻去，言照闻言，笑意更是止不住。林慕埋在他怀中，只听头顶传来他低沉的轻笑声，自己置身的那个怀抱顿时又紧了几分。

        要是一直如此…该多好。

        “林慕。”

        “嗯？”在心爱的男子怀中，她已卸下了周身盔甲，倦意早已铺天盖地，此刻她只觉得乏累。

        “碧湘和广陵回京了。”

        她猛地抬头，思量的眼神一晃而过，“同你一道回来的？”

        言照无边宠溺地点了点头。

        “我记得先前碧湘同我说过，要出去游历三年才肯回京的，怎么这么早就回京了…”

        林慕低着头思索，全然没注意到此刻言照柔沉深长的眸光。他看着怀中的小女子，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的肚子，随即低笑着把人重又揽入怀中，仍是在她头顶低语：“这个，你见到她时就会明白了。”

        林慕不解其意，那天晚上便带着满肚子疑惑浅浅睡去，言照侧卧在她身边，时不时帮她盖盖被子。

        “这个小姑娘，我走这些天，到底有没有人替她掩被子……”

        轻叹了一声，他也昏昏睡去，梦中不见林慕，却是花广陵万般小心地伺候碧湘的场景。

        言照回京没多久，便圣笔一挥，赐了蒋碧湘诰命夫人的尊衔，花府蒋府上下皆恩宠有加，一派喜气。

        “林慕！”刚跨进凤栖宫，大半年没见林慕的碧湘便急急地迎上去。

        赐封诰命几日之后，碧湘便特地进宫探访林慕。两人已是多年好友，一转眼大半年不见，都甚是想念。即便碧湘如今是百般的不方便，回京之后第一个探望的也还是林慕。

        数月不见，如今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诰命夫人，世事有时倒还真是有意思得很。

        等见到了碧湘本人，林慕才知道为何那日言照对她说等她见到碧湘就知道他们为何早归京华了。

        原本，碧湘说是要同花广陵去云游山水的，林慕本来期待见到的碧湘会比从前清瘦不少，然而非但没消瘦，她倒是显得比先前丰腴圆润了不少，且蒋碧湘整个人都气象一新，仿佛浸在一种说不出的陶然温情当中，整个人都透着柔泽的暖光。

        起先，林慕还不知内情。直到碧湘将林慕的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时，林慕才恍然大悟——碧湘是怀了身子了。

        霎时间，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了起来。林慕瞧着碧湘由内而外焕发出的那抹即将为人母的韵味和光彩，蓦地令她想起了家中三位嫂嫂有孕之时的神情，一个个都宛若春风普渡。

        “碧湘，我…”一时间，满脑子吉祥话都变成一团彩云，分不出条理，“我，我真是太为你欢喜了！日后这孩子生出来，怎么也得拜我做个干娘吧！”林慕笑着打趣碧湘。

        碧湘一贯地温沉地笑着，只不过此时那笑中更增了几分为娘的欢欣和沉醉。她一只手抚在腹上，仿佛数不清的过往在那里生根发芽，满心天真即将从那儿破土而出。

        “多大了？”林慕温润的手覆在碧湘抚摸肚皮的那只手上，亦是满面慈睦地问。

        碧湘微然一笑，恬静地说：“四个多月了，才刚刚显身子呢。”

        林慕眼底暖流千条涌过，轻柔开口：“真好呀。”

        碧湘笑着睨了她一眼，说：“那你也抓紧，咱们还可以订个娃娃亲。”

        林慕着实被她这一调笑逗乐了，又不免自羞起来。

        她细数着自立后大典以来同言照之间的点点滴滴，阖宫上下都称帝后如胶似漆举案齐眉，除了近来姜氏对她的管教外，倒真是没有任何一点不称心的地方，他真是极疼她的。

        算来，自立后以来，也已有四个来月了。她的肚子还没动静，她本也不急的，但看着碧湘那副即将为人母的欣喜，她不免自己心中也暗暗期待起来。

        在碧湘的深长笑意中，林慕的手也不禁抚上了自己的肚子。

        怪不得，那日，言照总是用一种意蕴深长的神色打量着自己的肚子，他也是想做父亲的吧。

        林慕仍浸在那笑中，久久回不过神。直到碧湘出了宫门，她都仍媚着神，心中思绪翻涌不息。

        晚上，她和言照已然歇下，两个人躺在床上，林慕忽然侧过身来，一只手支起头，玉体横陈地打量着言照。

        “怎么，精神头上来了？”言照斜着眼睨着她，笑得得寸进尺。

        林慕霎地一顿，身子后退了一毫，看他那眼见火起的眸神，顿时有些惊惧地颤了一下。

        “问你个正经事儿！”她干脆利落地说，连忙转移话头。

        “问。”他朝她略微扬了扬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想不想…”她试探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要个…”

        只见他剑眉一挑，眼神间流转着讳莫如深的水光，林慕被他这一番无声却气势逼人的神色转变吓得立刻咋了舌。

        “要个…什么？”他煞是玩味地问，眼中处处天真的狡黠。

        “没，没什么…”林慕恨死了他现在这副明知故问的神态，咬着牙灵巧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装要睡去。

        言照哪里会放过她，他急忙贴过去，将人从背后搂进怀里。

        “好啦，”他温声细语道，“我明白，中宫贤良淑德，是想给朕立个妃纳个妾，想要个姐妹，朕准了！”言照今晚故意激她，非逼她自己说出来不可。

        林慕顿时觉得怒火中烧，言照却仍耸着肩低笑着，板着她的脸，看她一张秀美的小脸由白渐红。

        看来有些人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你敢！”林慕暴怒，翻身而起，压在他身上，一只手撑在他胸前，一只手狠狠地去拧他的耳朵。

        如今，这普天之下敢如此对他言照的，也就她苏林慕一人。

        言照吃痛，却仍笑吟吟的，毫无怒意，仰着脖子打量着一贯自诩豁达的苏林慕为自己争风吃醋的样子，心中别提多畅快。

        林慕见他仍嬉皮笑脸，这时两只手都伸到他脖子上抓他痒痒。

        “不敢不敢！”言照连忙讨饶，笑得快要背气，“皇后娘娘凤威森严，小的哪敢放肆？”

        闻言，林慕咬牙切齿的神情才有所缓和，渐渐松开了掐在他脖子上的双手。她刚作势要翻身，就被言照一把拽了回来，她扎扎实实地摔在了他胸口上，一声闷响，却不见他痛。

        “言照。”她伏在他胸前，轻轻唤道。

        “嗯？”他应着，眉间春风万年。

        “你…想不想，”她忽然抬了抬头，只看得见他英朗的侧脸，“要个孩子呀？”

        末的一句，她声若蚊呐，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几分不确定。

        幔帐下床帏间安宁地静谧了一会儿，静到彼此呼吸相闻。

        “林慕，”久久他方开口，“我是喜爱孩子，若有个孩子，自然美满，尤其…”他暖笑着顿了一顿，吻了吻她的头，“是我们的孩子。”

        闻言，她不禁在他怀中甜甜一笑。

        “但，”他忽然郑重地吁了一口气，“我不强求，若你不愿意，我断不会逼你。所以，有没有孩子，对我而言，远不及你重要。若你不想要，我也没什么，这江山，原本我也不打算非传给景氏一族。生不生孩子，全然取决于你，你可明白？”

        他的语调愈加轻柔，她在他怀中愈渐沉沦，笑意自眼底泛起涟漪，层层波散至全身。

        良久，花烛影长，无言静好。

        “言照，我们要个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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