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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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时过七月,朝政日益繁忙。
近日来,在司徒文川、卿海尘和姜闻尚一派的辅佐下,言照推行了一系列新政。
先是仿照战国时期的稷下学宫,言照命人在平阳道上设立谏平居,以供文人仕子畅所欲言广开言路,每日都有专门的笔官将其所言记述下来,整理成册上呈给圣上及百官。
时值乱世,学派众多,谏平居门里门前每日都是人满为患车流不息,自此风气大开,他国文臣儒生也争相前来拜谒。
此外,言照及苏昌等人顺应民意铲除奸佞,敲山震虎,清正朝堂风气。
每日忙过这两桩大事后,他还要着人去筹备不久之后的东巡,以便深入地方探察民情。
故此,这些日子,言照批奏章批到焦头烂额,常常通宵达旦夙兴夜寐,全然是一个励精图治的新帝气象。白日里忧思不够,每每睡着时都眉头深锁,林慕看在眼中,一边理解一边又忍不住地心疼。
为此,林慕近日来也常常提灯一盏,在言照处理国事时红玉添香在侧,没事便帮他研研磨,添添茶什么的。
“林慕,”言照轻轻唤道。
林慕站在他身后,他坐在椅子上,头靠在她胸前,任她柔柔的指腹按揉在他的两鬓四近。
“嗯?”她温缱地应他,手中力道渐渐放缓,“按痛你了?”语气深长,暧昧不善。
言照领意,会心一笑,双目随着展然的笑颜微翕微合。
他整个上身向后靠去,仰着头看她,她也笑,笑得柔情似水。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右手攒在自己掌心,自言自语似的喃:“只有在你这儿,我才安心。”
浓夜已残,烛灯不知何时已昏,有些纸短情长,放在心上就好。
然而上头日理万机的时候,耐不住下面的臣子却各怀心思。
半年光景过去,当初交给苏昌主事的清理杨孙一派官僚的差事也逐步进入尾声。
这日,言照散朝后单独召见苏昌和协理清理运动的金毓,详详细细地过问了此次惩办一干逆臣的大小事务。
三人便不拘礼数地坐在光明殿后殿的席上,对苏昌,尤其是私下别无外人之时,言照从不在意天家威严。
拨乱反正的一系列案子虽说也有个别留有后患的,然而总的来说还算顺利,朝堂风气一清。言照也对自己这位刚正中直才高八斗的大舅子很是欣赏,连带着跟来的金毓都赏了不少御赐,然而却被苏昌一一推拒了,那金毓也自然不便收了。
“苏昌。”言照凝目而视,心中思量已定。
“此番惩办杨孙逆党,你做得甚好。无论人品才干,足以托付。去岁京中战乱,户部尚书朱玄死于乱军,自此户部便一直由侍郎协管着。我近来考虑将你调任户部主事,你意下如何?”
那苏昌闻言蓦地一怔,一时说不出话来。
户部对于一国国事之影响,不言自明。
金毓跪坐在苏昌身边,心绪纷乱。
自从去岁金毓劝苏昌投靠杨孙二人被拒之后,金毓便摸透了苏昌这种耿直执拗的性子,绝不可逆着他顶撞他的主见,对他好言相劝令其做出违背初心之事也不可行,要想用上这尊大佛必要谋划一番进而利用他才可。
飞快地思虑了一番,金毓震颤地额前冷汗直冒。
这可事关我的身家前程!金毓,你又不是苏昌这等天之骄子,母家皇亲护佑荣耀贯身,你若不为自己仔细筹谋,便一生不得出头……
“圣上!”
正当言照捺着性子等候苏昌的回复时,只见一直坐在苏昌身旁那个沉默寡言的金毓忽然开口,言照和苏昌便同时向他看去。
苏昌正满心忧惧地唯恐刚出仕途的金毓殿前失仪,只见金毓从自己的席团上站了起来,无比虔敬地向言照行了一个君臣跪拜大礼。
言照不明就里,颇为客气地道:“这不是殿上,金卿不必行如此大礼,有何事但说无妨!”
金毓这才缓缓抬头,从跪拜中微微起身,“圣上,臣接下来想要进言的话恐圣上不喜,故此现行请罪!”
金毓声鼓铮铮,尽显一副披肝沥胆的忠臣相。
言照深表理解地叹了口气,“朕已说过,爱卿但说无妨!”
金毓这才直起上身,却仍是跪着,敛目开口道:“圣上,”他双手交叠置于面前,“苏少卿才德俱堪其位,臣毫无异议。只是户部掌管一国户籍及财经,统揽大权,权重至极。如今方立后不久,中宫圣眷正浓,此时直接调任苏少卿从大理寺至户部,于制相悖,恐遭人口舌,望圣上三思!”
话毕,言照打量了一番金毓,觉得这个大理寺小官倒是有几分风骨。苏昌也回头看向自己这个少时的同窗,深觉虽说金毓才品有限,然而为人还算忠厚老实,可堪一用。
于此,金毓算是达成所愿。
那日之后,言照果真没有直接调苏昌去户部,而金毓也凭着“一腔忠直”在御前挂了名,之后没几个月便升任了大理寺评事。
元年秋末,东巡,一切井然有序。
林慕担忧言照此去,回来的时候会赶上京中下雪,就连着半个月趁他没留意给他缝了一件火狐毛氅。
雪扇苏仙虽说剑术超尘,然而拈起绣花针来却不那么熟能生巧了。
言照接到狐氅的时,看着这张针脚粗糙内里外翻的毛氅,心间万种忧虑也顷刻蒸发,深笑着接过狐氅,宝贝不已的命人好生收着,转眼便将绣局送上的皮毛华氅丢到一边,看得萧女使气得直跺脚。
终于到了临行前的那日,言照先已去长安宫中同太皇太后请过安道过别了,这时正眷眷不舍地拖着自己从凤栖宫中一点一点地往外拔。
林慕站在凤栖宫门口,头顶悬着金漆赫然的“凤栖宫”牌匾,怔怔地望着言照。他们早已说好的,就送到这,如同每日送他上朝。他们都不喜欢城门远眺的离别凄楚。
林慕眼睛不禁酸了一圈,这是大婚后她第一次与他离别,还要离别近一月之久。一想到一月之内每个霜寒的晚上都见不到他,也没人会在她熟睡蹬被子的时候帮她丝丝掩好,想起这些玉枕纱橱的凄寒,她心上便无名地荒凉如洗。
神思归体,林慕再一抬望眼时,言照已走出丈来远。
正当林慕被离愁别恨搅得心乱如麻时,只见言照猛然回身,朝林慕走去。
当着阖宫上下的面,言照抱住了他的中宫皇后,在她额上落下一个重重的吻,像是要将这吻种进她身体里去。
满宫侍立的女使内臣不禁为眼前这长亭古道般的凄凄送别感染到,此时都无声别过脸去。姜氏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赵嬷嬷也皱着眉偏过头去,然而她这般做倒纯是为了六宫体统、中宫大义,连眼底都透着不屑和鄙夷。
言照还没走,那赵嬷嬷便先行混在来往的人群中,拔脚便回了长安宫。
“当真如此!”姜氏震怒,一只手扬着威仪,拍在面前的紫檀香案上。
“老奴可是瞧得千真万确!”赵嬷嬷垂目应答,言语寒凉。
姜氏扭过身来,身后是供奉的佛龛香案,面色却是凌厉杀气。这样子,颇像四十年前的那个姜府大小姐,那会儿正是姜氏一族于这京华如日中天的年代。
“岂有此理!自那苏林慕入主中宫,先是违背祖制,狐媚得圣上给她免了晨昏定省的祖宗规矩,这倒也罢了,毕竟只是在哀家面前不体不统了些,如今当着满宫的面勾得圣上做出这等不知体面的事来,是要叫天下人笑我大齐皇族尊荣扫地吗?”
“可不是!如今这皇后娘娘真是半点中宫威仪都不见,绝难望当年太皇太后项背。”赵嬷嬷虽说是个性子清冷的,然而深宫多年磨得她是什么恭维话都能讲得面不改色,何况姜氏又是个爱听这些的主儿。
“太皇太后,我听这宫里的下人们说啊,”赵嬷嬷的声音瞬间又低了几分,“这如今的苏皇后平日里屈尊降贵地同下人们玩笑嬉闹也就罢了,她竟不知君臣大礼,仍唤着圣上在民间的难名,圣上万事还以她为尊——”
赵嬷嬷话还没说完,就被姜氏一个眼神瞪得咬舌,连连低下头去。
姜氏听了这话,更是怒火中烧。
自立后大典后,见帝后琴瑟之好,姜氏一面厌恶,一面说不出的为自己心酸。
权柄下移本就令她心中不快,身兼吕武之才,她又怎肯看着身上留着她的血脉的一国之君被异姓掌控呢?
苏林慕,哀家倒要看看,你有几分道行!
但凡事关林慕,言照都分外在意,平日里是宝贝得不行。
自那日言照出驾东巡后,姜氏是打定主意要趁着这千载良机好生敲打一下这个德不配位的中宫皇后。
于是那日,小珺刚去领凤栖宫的冬衣从绣局回来,就见凤栖宫内的小宫女良儿站在殿前的庭院中央,一副惶惶不安的心焦样子。
“怎么了?”小珺手捧着一盒叠好的冬衣,连声问。
“小珺姐姐…”良儿比小珺还小个一两岁,遇上这事,顿时急的眼圈通红。
小珺平日里最是个嫉恶如仇的,见良儿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还以为她被人欺负了,登时便挺起胸脯子说:“谁欺负你了?我带人去教训他们去!”
“不是我,是…是娘娘!”
“娘娘?!”小珺立马将手中的冬衣锦盒放在身旁的白石桌上,双手握住良儿细弱的窄肩,连声问道:“娘娘不在这宫中?”
说着小珺下意识地四下张望了一下。方才她出宫去绣局时,娘娘还在殿里呢。
且说自立后以来,圣上对自家娘娘的宠眷天下皆知,这宫中至今除了苏皇后外还未纳过一位妃妾,小珺满心纳闷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宫里人敢对娘娘不敬。
只见眼前泪光点点的良儿稚气未脱地摇了摇头,鬓边两旁的垂髻也跟着凄恻地晃了晃,“不在…娘娘…被太皇太后的人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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