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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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望五津。”
看似一首极其平常的诗句,阮霁却觉颇有深意。她想起幼时兄长常常以诗句暗语为信,若她猜得不错,应是有人在约兄长私下见面。“风烟”之时,于“五津”相见。
晨雾起风烟,渡五津的必经之路,乃是城西郊外的岷江亭。
这句暗语,便是会面的时间与地点。
阮霁一脸云淡风轻地坐回原来的位置,提箸尝了一口小二新上的菜,紫苏鱼冒着腾腾热气,不愧是凤启楼的大厨,这鱼肉细腻爽滑,不带一点儿腥味。
阮霁又挖了一口炒蟹,啃得津津有味,“茶雪,下次再点个松鼠桂鱼。”
不多时,豆蔻凑完热闹折返,满眼惊慌,“小姐,不得了,少爷被人打了。”
“什么?”方才不是兄长先动手吗?怎么反被欺负了?
凤启楼的看客络绎不绝,阮霁眼看着兄长与那位富家子弟起了争执,昏天黑地打了场混架。没想到三下五除二,阮卿让的身手倒是不比以前,他醉意满满,被富家子弟的几个家仆连揍带拽,狠狠按在地上,似乎毫无还手之力。
豆蔻沉不住气,“小姐,咱们不管管少爷吗?”
“不管。”
看着小姐一反常态,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茶雪有些不忍心,“小姐,您别光惦记着松鼠桂鱼,还是惦记下少爷吧,他都快让人打坏了。”
眼看方才还趾高气昂的阮卿让,此刻被反击得一败涂地,围观的人皆是哄笑。
阮霁嘴上不心疼,但她的心中很是明白,兄长就算再不济,也曾是随军征战多年的护军议郎,几个家仆岂会是兄长的对手。
想起方才的暗语,阮霁便宽了心,说不定兄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经过今晚的“争花魁”一事,便会坐实他风流浪荡、自甘堕落的形象,她若是此刻贸然出手相助,或许会坏了兄长大事。
果不其然,那位富家子弟眼看扳回一局,立即便一副讨好之色追着金蝉儿去了,哪里还顾得上趴在地上的阮卿让。
就这么一小会儿,看热闹的茶客走的走散的散,只有阮卿让拍了拍身上的污渍,悻悻地坐回位置。阮霁在角落里静静地观察着,奏乐舞曲之际,兄长乘人不备,将那抹白绢揣进袖中,起身踉踉跄跄出了凤启楼。
兄长果然是在声东击西!
阮霁起身,连忙跟出了门。
她一路尾随,只见阮卿让朝着南市的方向,过了好几个街口,仍是步履不停。
兄长应该连夜赶去城西的岷江亭才对!为何却一直南行?莫非,是自己猜错了暗语?
街边夜市熙攘热闹,阮霁脚伤还没有好利落,才刚落后几步,抬头便寻不着阮卿让的身影。
“不好。”阮霁忽而一阵不安,“这是被兄长发现了?”
阮霁连忙让两个丫鬟沿原路返回,她独自抻着花灯路过街角时,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拦下。
花灯烛火晦暗不明,阮卿让半个身影隐藏在摇曳的光亮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闻一声冰冷,“戏看够了,回府去。”
“兄长。”
阮卿让与先前判若两人,他声音低沉,兄长的威严不容阮霁反驳。
“我不!”阮霁铁了心,“要回,兄长便与阿霁一同回府。”
阮霁站在雪地里,红墙上映着一道清冷纤长的身影。
她半抿着嘴,很是委屈,“兄长近日来行事反常。且无论旁人说什么,阿霁相信,兄长一定有非要如此的缘由。兄长可否告知阿霁?”
阮卿让喉头发紧,他深知阮霁的秉性,她向来吃软不吃硬,他只好温和相劝,“为兄有要紧事,这段时间,便不回府了。阿霁乖,回府去,下月初一前,不可出府。”
下月初一。此话一出,阮霁当场愣在原地。细作将于下月初一交接城防图一事,她仅告知了镇北王,兄长又是从何得知?
虽说世上之事,难免巧合。可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些……
除非……
她大约证实了心中那个大胆的猜想。
兄长果真听命于镇北王。
所以,兄长知晓自己于大慈恩寺遇到了细作,才对外慌称病重,以防细作灭口。所以,行刺镇北王的罪名才会轻易被原谅,兄长才能顺利将自己从王府接走……
阮霁想不通的诸多疑点,此刻细细思量,一切都有迹可循。
只是不知,镇北王嘱咐兄长去办所谓何事?阮霁隐隐感到不安,照目前的情势看,此事应当极其凶险,说不定会赌上兄长的性命与前程。
她,绝无可能置之不理。
“兄长去岷江亭,可是要见什么人?”
阮卿让眼中闪过一阵讶异,没想到自己百般伪装,竟还是被这个聪明伶俐的妹妹一眼识破。
暗查细作,乃是奉了密令。阮卿让职责所在,决不可能将亲妹妹牵涉其中。
“阿霁,有的棋子看似大用,实则无用。有的棋子看似被弃,实乃韬光养晦、以待时机。你可明白?”
阮霁眼中升起一层迷雾,兄长话中之意,玄之又玄……
事涉细作、沦为弃子……阮霁想起兄长这段时间在人前荒唐的行径……她如得暴击,愣在原地,好久都回不了神。
“兄长不惜赌上阮氏一族、上卿侯府的名声,只为做一枚弃子?”阮霁喉头哽塞,“叛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兄长,真的值得吗?”
他听出阮霁弦外之音,只答,“阿霁,你不懂。这件事我不做,也会有别的人做。”
言及至此,阮卿让似乎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忧虑,“我孑然一身,上无双亲需要赡养,亦无妻儿需人照料。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兄长惭愧,只怕会连累你……”
“兄长若不怕,阿霁便不怕。”
阮霁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兄长已然下定决心。纵使这条路千难万难,他也绝不会回头。
阮霁摩挲着那枚平安符玉坠,将它牢牢地塞进阮卿让的手中。
“兄长保重。我等你回来。”
阮霁的话情真意切,令阮卿让一阵动容。“好妹妹。回府去。”
阮卿让忍不住叮嘱,“下月初一前,不可出府。”
“好。”
夜色苍茫,很快便看不见阮卿让的身影。
此日深夜,阮霁病倒了。
高烧彻夜不退,众人皆以为小姐只是病情加重了些。
唯有阮霁一人知道,这是心病。与兄长此一别,再见不知是何时。她的忧思像是散架的树枝,被无妄的恐惧随意攀折,又被肆意丢在炙火上烧灼,再被踩进深不见底的雪堆里。
雪堆血迹斑驳,她用尽全力挖出来的,竟然是兄长的残身。
啊!
阮霁从噩梦中惊醒,大颗大颗的汗珠如雨落下,胸腔因惊惧而近乎窒息,痛得眼前一黑。
“小姐!”
翟先生和茶雪豆蔻急得团团转,“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了?”
上卿侯府众人一片愁云惨淡,正准备再去请裴医官时,府上竟登门拜访,来了一位年迈的医官。
医官递上拜帖,并自称受阮公子所托,这才被请入了门。
“小姐受惊过渡,忧思太甚,才会梦魇连连。”
医官以银针抚脉,折腾了整宿,阮霁的病情总算是安稳了下来。医官于天亮之际悄悄离府,他乘坐一辆静候府门路口的马车,行踪静谧,连上卿侯府所剩无几的仆人也未曾惊动。
马车走街串巷,等到停车之时,车上的年迈医官早已换下乔装,只走下来一位年轻俊美的书生,他身披素袍,悄悄入了僻静小巷中一家毫不起眼的书院。
书院里暗藏玄机,几道暗室之后,赫然挂着一道赤字金身的牌匾,竟是“金缕阁”三个大字。
金缕阁门前守卫森严,书生再过几道门禁,于书房中手写秘信一封,交由一位青衣暗卫。
“回去禀告你的主子,下次再拜托我问诊,可得有诚意。”
青衣暗卫收下秘信,眨眼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镇北王府。
邵钧合上手中密信,抬头悄悄看了一眼桌案前的镇北王,按信中所言据实禀告。
“王爷,孟山君回信说,阮小姐的病情已经稳定,再过几日,便可大好,王爷不必担心。”
祁牧云神色冷淡,他看起来似乎与往常别无二致,邵钧心中疑惑更甚,孟山君真是多虑了,王爷哪里像是担心的样子?
“阮卿让如何了?”祁牧云总算有了一点反应。
“回王爷,今日凌晨,阮大人在岷江亭被一位胡商接走,属下已经调查过,这位刘姓胡商以香料谋生,在奉京城有十几处宅子和商铺,这段时间曾多次出现在凤启楼,似乎已经观察阮大人许久。”邵钧似乎有些担心,“王爷,是否增派一些人手,保护阮大人?”
“不必。”祁牧云眉峰渐收,眼尾闪过一丝深意,“不可打草惊蛇。好戏才刚刚开始。”
“是。”
一阵沉默。
邵钧又看了一眼手中孟山君的密信,孟山君掌管金缕阁,而金缕阁统管奉京城暗线,每日里探子们的情报多如牛毛。按照常理,一个侯府小姐生病,肯定不至于出动孟山君这样身份的人。难道王爷是因着阮卿让阮大人的原因,才对他的妹妹特意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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