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泥中白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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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
“我该如何求亲……自古婚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下我与怜儿都是孤苦之人,如何……”
“哥哥,你的婚配之事,如何处措,却要问我这个小童子……”
龙承烈苦笑了,指着自家的鼻子,问向百里复。
“哥哥,我这般的年岁,可有一点月老模样……”
“好吧,那我过会儿寻了风前辈问问……”
“莫要找他……”
“为何……”
“与你说了,你不许传扬出去,否则风叔注定要收拾我……”
“应了你了,你且说吧……”
“风叔是婚宴上才知道自家是新郎,洞房之夜,他在门口坐了一夜,只想寻个老妈子……”
“为何……”
“他把我那过世婶婶的肚兜结了死结,故而想找寻个老妈子帮着解了……”
“死结……”
若不是龙承烈提防了,一只手早就举起来,笑音刚刚窜出喉咙之际,便生生按压回去,百里复的笑叫只怕会将百木寨都惊起来。
饶是如此,百里复的眼中也是涌出了两串眼泪。
自然,那不是因为风不破洞房之日枯坐了一夜,引出了伤悲。
那么一个多谋巧思的人物,平素里一副胸有沟壑的自信模样,新婚之夜,居然是在为了自家婆娘肚兜上栓绳的死结而烦恼。
“你会解么……”
压着嗓子,笑尽了之后,百里复逗弄起龙承烈。
“洞房之时,你让我试试便知……”
龙承烈吐口报复回去,说过之后便就后悔起来,现下不是在军营中嬉闹的时候,那时,百里复背后没有女子的具体形象,自然可以随心笑耍,但是此际,百里复已经生了讨娶潘怜儿的心思,这般的玩笑可是轻易开不得。
朋友妻不可欺,不但指的是床笫,言语中也不该随意轻薄。
“求亲之时,你欲要以何为礼……”
赶忙转了话头,问起来。
因为与杜十二娘有了婚约的缘故,龙承烈倒是知道三书六礼的说道,而且,家中也向杜家下了聘书,走过了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的一干过程,只差了亲迎一步,便就成了姻缘。
可这一步,在今生,却是如何也走不下去了。
不想简单草率的让百里复娶了潘怜儿,无论怎样大事操持,都配得上那个奇女子。
可惜,时下在军中,又有随时兴起的战事,诸多的阴差阳错之下,婚娶之礼便要打了许多折扣。
三书无从说起,六礼中,问名、纳吉、纳征这三礼至少是要略过了,请期怕是也要略了,如此,三书六礼中,唯有求亲的纳彩和亲迎这两项才能着落到实处。
只是纳彩的鸿雁等礼物无法采办,也没有机会采办,只能找寻了他物代替,故而,龙承烈方才如此动问。
“便将今日的财货一并做了纳彩和聘礼……”
百里复一门心思想的是他人会不会在意潘怜儿的身份经历,对于这些俗礼倒是没有想过太多,龙承烈一问之下,就脱口而出,说过之后,边苦起了一张黑脸。
“不妥,那些都是带血的……”
分派的金银珠宝之外,百里复别无长物,浑身上下,除了军衣,也就是一身书生行头留作了旧日的念想,送与潘怜儿做纳彩也好,聘礼也罢,都是不妥。
而那些金银珠宝,得自缴获的斡图达鲁人手中,最早的出处却是沦陷州县府城中的某户人家,金银珠宝上面有形无形,都是沾染了那户人家男女老幼的鲜血。
拿了沾染着汉人血泪的财货去求讨娘子,虽是缴获,但是依然有着不妥之处。
“怎么办……”
两人一时无语,大眼瞪起了小眼。
“好办,你百里锋佐是举人身份,文人的出身,拿手的便是文墨字画,诗词歌赋,现下你便写一首诗,向那潘家小姐表述了心计,可不妥当……”
毕竟是做过管事的,风六伯终究是精明人物,龙承烈与百里复想破了脑袋的难题,无奈之下喊来了风六伯和风不破,欲要一同商议,风不破还在思想,老头子张口便是一个主意。
“妙……”
“好……”
龙承烈和百里复脱口叫好,一旁的风不破也亮了眼睛,点点头,认可了这段安排。
“那百里锋佐你就先想着,小老儿去拿了纸笔……”
风六伯拔步欲走,
却被风不破唤住了,转向了龙承烈。
“烈哥儿,我思谋了一下,这诗文可做了纳彩,聘礼你欲要如何筹措,总得有个说道,这边我有个不情之请,你那身银甲之上有一块红色的玳瑁,可否交予百里锋佐,做了聘礼……”
借着百里复反复推敲诗文的空闲,龙承烈将女子们日后的安排解说了,也是赢了风不破的一声夸赞,一番计较也就定了下来。
诗文已成,物品齐备,与风不破几人返身回到了篝火堆处,拦住了刚刚送完热水的潘怜儿。
“小生百里复,庆德十三年五月辛丑日生,祖籍辽州府辽州杨河县人,庆德三十三年八月丙寅,杨河县阖县被屠,小生家人父母也尽在其中……”
“小生五岁开蒙,庆德三十二年杨河县县试案首,庆德三十三年辽州乡试案首,现为大赵勇烈军第三将前营右锋锋佐,因为早年搁于功名,之后又戎马倥惚,小生一直尚未婚配,也无妾室……”
“小姐天生丽质、高洁品行,小生心生爱慕,欲求为正室,奈何身无长物,只能赋诗一首,聊为纳彩之礼……”
“啊……”
潘怜儿显然没有想到被人拦住道路,竟是要当场求亲,虽经历诸多羞辱,但是终是残存了女子的娇羞天性,惊呼一声,手中的水桶铿然落地,一捂脸面,转身便欲要奔回屋中。
龙承烈已然预料到这般结果,早早拖了蹦豆子和几个年轻军卒绕到了潘怜儿的背后,树立了一道人墙,此际正好阻住了逃路。
险些与人撞了满怀的潘怜儿转回身,手捂着面孔,一身的不知所措。
那些女子们却都是亮起了眼睛,活泛出人气,一个二个之后,乱纷纷的挺立起来,聚集了,望向这里。
“居然是个举人老爷……”
“何止,解元,若是入了会试,必然是进士老爷,说不得便是状元人物……”
“妹子,应了吧,这军爷是一条文武双全的好汉,千万人里难寻的……”
一片悄声细语响过之后,一个年岁稍长的女子大起了声音。
“应了吧,妹子你被这样的人物相中,天大的福分……”
“是哩,姐姐,替我等活出个人样出来……”
有人发声,其后就乱做了一片,一众女子心中羡慕,但更多的则是散发出了善良本性,催促着。
“银莲浮碧池,郁郁暗香来
万芳争艳处,君自怜洁白
出没淤泥里,不肯惹尘埃
结心凝莲叶,欲伴百世开”
纷乱中,百里复读起了自家刚刚思想出来的诗文,声音清朗,态度从容,一现解元的睥睨本色。
一首诗中,不但取了潘怜儿的谐音,将之比作了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更是将自家比作映衬白莲的叶片,自甘陪衬之余,道足了护佑心思,更是发了百世不肯离弃的誓言。
“小女子当不起的,这副身子若是清净,大官人这般情深,小女子自然不敢辜负……”
“可惜,此身目下已经满是污浊,当不得白莲那般高洁的比喻,若是能去了满身屈辱,即便取尽了天水,褪尽了满身皮肉,小女子也断不会顾惜,可是,即便那样,也洗涤不净……”
潘怜儿放下了手臂,抬起满是泪水的面孔,仰向百里复,一张精秀脸上,尽是哀伤后的从容,
轻轻摇摇头,潘怜儿说道,
“如此,小女子只能辜负了大官人的美意……”
“若是官人可怜,可否将这诗文交由小女子,小女子今生不能侍奉官人左右,自当将这诗文铭刻在心,做了来世相聚的标记,那时,无论如何的苦累,小女子自会将一副清清白白的身子,交给相公……”
由大官人这寻常称呼,至官人,至相公,潘怜儿是在用来世的婚约,推拒着今生的相谐。
“潘家小姐,可否听某一句言语……”
推开众人,风不破心情激荡之下,挤到潘怜儿的身前,由旁观做了说客。
“潘家小姐,可曾知道心贞与身贞之别……”
心贞?
身贞?
这可是众人从没有听过的名词,数息之后,场中一片的安静,不但是龙承烈、潘怜儿,便是文墨中浸染了十多年的百里复,文道中数得着的人物,也将一双眼睛牢牢的铸在了风不破的身上。
几乎所有人都停了呼吸一般的寂静。
“诸位小娘,在下军汉出身,没有多少文墨,言语粗俗了些,但请担待一些……”
向着众人抱出一个罗圈揖,先自述了歉意,风不破开口说道,
“所谓身贞,倒是好解释,女子身上那层表了清白的皮肉而已……”
“身贞固然可贵,但是与我等看来,比起心贞,却是万万不如,直如鸟雀与鹰隼相较……”
“身贞者,仅是一层皮肉,表象而已,内里却未必贞节,即便是一生守了妇道,未曾在身上做出什么逾矩之事,但是其心中,贪慕富贵,爱慕钱财,只恨自家没生出天仙模样,嫁错了郎君,这种女子,便是身贞之人,行止间虽无可指摘之处,但是一副内里,却生了腌臜肺腑……”
“至于那些削尖脑袋做了人家妾侍的,那些被人包养做了外室的,大多都是依仗着那一层皮肉,换了一时或者一世的富贵,去了那层皮肉,便再无好处,这种女子,便是身居身贞之列,让我等也只觉得恶心……”
“更有甚者,把一身皮肉做了换得钱财本钱的,便如那些青楼中自甘下贱的花中魁首,那些做着半掩门生意的土娼暗妓,却是连身贞女子也是不如……”
“心贞者不同,过往之中虽有无力抗拒的错处,或者污浊了身子,或者幡然悔悟,但是就此之后,富贵不爱,钱财不贪,一心一意,只是相夫教子,操持家中,这些都可归于心贞人物,更遑论怜儿小姐这般有着惊天动地忠信行径的,此种心贞人物方是配得起汉家的忠烈男儿……”
风不破一番言语之后,众人还在深思着身贞和心贞的意味,风六伯却又呼叫起来……
“潘家小姐,各位小娘子,你们是苦命人,我等也是九死一生的苦汉,今日里,现下还在嬉闹玩笑,谁知道明日里我们身在哪里……”
“便如昨夜,我等在草屋中熬着酷寒之际,还是六十九个兄弟,时下,已经殁了十七条性命……”
“我等诸人中,许多尚未婚配,战殁之后,便就断了一身的根苗,若诸位小娘子可怜,便借了你们的肚腹,与我等兄弟留一条血脉苗裔……”
“求小娘子慈悲,与我等留一条血脉,承继了右锋的根苗……”
兵士中,单膝跪下了二三十个,向着女子们行起了军礼,
对着上官的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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