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梦中所见

今日的梦却与前几日不同。

        她身处一个山腹之中，山壁围绕成拱形，四下里全是暗色，只顶上有个几尺宽的洞口，一轮圆月正挂在天上，月华如水，沿着洞口倾泻下来。便是这月华之下，竟长了一大片的红花，长茎妖娆，随风摆动，红的似血。她好像是一个花匠，正在浇灌着这片花圃。虽知是梦，但在梦中也好似闻到了这种淡淡的香味。

        是什么花？从未见过啊，但她却觉得这么熟悉，好像这件事，已经做了千百次了。

        远处传来锁链拖动的声音，她抬头望去。好像有一个人，坐靠在远处的山壁上，随着她的举动站起身来。

        她先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桃花眼。此时双目平直，不带笑意，显得有些冷漠不好接近。眸色却不知为何带了一点淡金。

        她素来喜欢谢泽的容貌，那双丹凤眼更得她的喜爱。却不知为何，此时她盯着远处的这双眼睛，好似被吸引，无法转移视线。

        这人站直了身体，缓步朝她走来。随着他的走动，锁链哗哗作响。她发现原来这人是被一条手指粗细的白玉锁链缠缚住了四肢，锁链长度有限，他便只能在这山腹之中活动，出不得洞去。瞧着锁链不知从哪垂落，又不知他是如何被缚住。

        他走的近了，借着月华才看清了他的容貌。

        倒是不负了这双眼睛，沈宁心下暗想。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见过，十分熟悉。

        许是她只顾着瞧这个男人，手上一抖，方才摇曳的红花突然便谢了一朵。那一朵妖艳美丽的花，随着她手上水壶浇灌，迅速发黄枯萎，从长茎上坠落，变成了轻柔的一片红雾，升向了洞口。

        沈宁被这变故一惊，只觉得自己沉迷美色，把浇花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砸了。她伸出空着的右手，想挽留住这朵不幸身亡的红花，但红雾在她指缝只溜走，蒸腾消散了。

        “怕什么。”他撑住了她下落的手。

        沈宁回神一凛，那样冰的手，就是在梦中，也不由的一阵哆嗦。

        “这是什么花？”她听见自己在梦中问。

        “厄花。”

        一宿长梦，沈宁醒来觉得十分疲累。除了这个梦以外，再也记不得什么了。

        厄花她心中默念，这到底是什么花，从未听闻。

        梦中那人又是谁。

        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熟悉，倒不似初见，给她一种十分安心的感觉。

        醒来不过几日，梦却也做了几回了。随着天长日久的推移，梦境逐渐变得清晰绵长，她心中有感，这梦中所见的事务，必然与失踪的几年光阴有着莫大的联系。

        瞧着天色快至卯时，她便起身梳洗，将此事暂且搁置，提了剑先去御剑坪练一练。

        到了御剑坪，便见掌教大弟子薛无异正在准备开始授课。她遥遥的向薛无异点头致意，便在御剑坪的角落边找了块空地，自顾自的练剑。

        现下她所使的横霜剑，是昔年入门时师尊耀渊所赐，是一柄寒光泠泠的宝剑，吹毛断发，其锋利可横霜雪，故名横霜剑。和师兄师姐们下山之时，她所带的是另一把宝剑，故而将此剑留在了拂光殿。也幸好如此，她所带宝剑在逐鹿原遗失，此番回来，还有横霜可以使用。

        弟子们修习过了练气、筑基之后，这青玄宗剑法便使得少了。多数弟子都转使与各自灵根相匹配的术法，运道更佳的弟子们则靠着自己得来的各种法宝利器。

        青玄宗有丹道、医道、器道，更多的是按土木水火雷五大灵根修炼术法的弟子，只耀渊这一脉，练的是纯粹剑道。谢泽和莫何，都是正道首屈一指的剑修。

        神州十大宗门，资源实力综合以青玄宗为首，其余诸派大多以单一的道术为主，不似青玄宗这般海纳百川，包罗万象。除青玄宗外，只引鹤楼修习剑道。

        引鹤楼引鹤楼，空楼引鹤。端的是一派风雅，但是资源也十分贫乏，毕竟剑修最是费钱。这世间一年到头，能有几个修炼剑术的好苗子。修炼剑道的人虽少，能供剑修使用的宝剑更是稀少。引鹤楼没有炼器的专家，那这些能引天动地的宝剑，自然是要外出购买了。似沈宁这般有两把宝剑的，他们更是想都不敢想。这神州之内也只有青玄宗财大气粗，把耀渊这剑修一脉供起来，好东西都给他们先挑。好在耀渊弟子也不多，对青玄宗来说也不算是负担。

        这引鹤楼楼主同耀渊也算是年少情谊，共同切磋。在青玄宗的器道资助下，也还未退出十大宗门。

        沈宁横剑而起，借着早晨青玄宗浓郁的灵气，先跟着这些弟子们使了一套青玄剑法热热身。执剑在手，宛若蛟龙，剑影变幻之间，又从青玄剑法转成了回雪剑法。剑修的修为逐渐高深之后，其实这些剑招已经都是虚幻了，谁的灵力越强，修为阶层越高，谁便是强者。在高阶修者面前，这些繁复的剑招不过是虚假把式，他们一眼便看穿了。

        从前沈宁修习，由耀渊教导，谢泽在旁指点。但她性子疏懒，总是及格就可，不愿再精进几步。师尊座下只她一个女弟子，又年幼生的容貌娇俏，讨饶几句，师尊便狠不下心督促她了。虽天资优秀，但不够勤勉。修为在门内算是中上，出去遇了修为高深的魔修，才知道踢了铁板。

        修者阶层由练气开始，继而筑基，再经金丹、元婴、化神、合体、大乘，进而飞升。神州修士不知凡几，也已多年未有人飞升。她的师尊耀渊登至大乘期，也因镇杀萧询陨落了。

        沈宁下山前已是金丹中期，这七年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此番醒转不但气血两亏，修为也掉到了金丹初期，隐隐还有要继续下滑的意思。她只好先重新打打基础，白日里还是要随大家来御剑坪上练练才行。只是她身为师叔，不好意思跟这些小弟子们一道，还是自己在一旁修行比较好。

        何况谢泽又特意叮嘱，她自然听话，将横霜舞的如一条白练，笼住了周身，三四套剑法来回切换，技艺也未见生疏。

        诶，从前与她同期的师兄师姐们，现在修为都远在她之上了，更遑论谢泽和莫何了。想不到她出门一趟，回来竟要同这些师侄们一道修习了。那时她是青玄宗剑修一脉的小师妹，师傅师兄对她也算无有不应，别峰的师兄师姐们也都是笑脸相迎的。现下那些师叔师伯都退居长老之位了，修行杰出的师兄师姐都执掌一峰，广收弟子了，没有人像她一样了。虽是峰主，修为却还是个刚结丹的弟子。

        想起那个络腮胡子魔修，她心里就一阵愤愤不平。有机会再遇见，一定要将他斩于剑下。

        发愤图强！认真练习！

        待得坪上四散无人，她才收了剑，去坪后的正阳殿拜见师兄莫何。

        薛无异引她进殿时，莫何正在桌案后头不知处理什么事务，手中握了一卷发黄残破的古书。他闻声望来，沈宁连忙露出笑颜，面上带了些许腼腆：“拜见掌教师兄。”

        她与莫何年岁略有差异，莫何年长许多，少时莫何偶在宗内，见耀渊对她如此疏于管教，便严厉督促她，不吃她的撒娇耍痴。她一见这位古板严厉的大师兄就要头大，还好他总是在宗门内呆了几日便奉着师尊的命令下山去了。对她而言，莫何倒比耀渊更像是一个老师傅，对着他总有些惴惴不安。

        莫何略微点头：“师妹可好些了，为兄近日繁忙，未曾前去探望，师妹可莫要生气。”

        她一听急忙摆手：“师兄哪里的话，我这些都是小事。师兄处理宗门大事，日理万机，不必为我烦忧。”

        她抬头一瞧，见莫何正笑着看着她，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大师兄与往日同她叙话时有些不同。那时他总是皱着眉头问她，今日功课如何，是否将剑法修习了十遍，日头尚早为何已收剑之类的。板着着脸，活像一个书院里的老夫子。一张俊脸让她看来，比大魔兽还吓人。现下他修为高深，起码已跨过化神境了，比师尊当年看起来更像个掌教。

        她自长庚峰被发现之后已有数日，宗内往昔相熟的师兄师姐们皆来探望过她，更有谢泽在旁悉心照料伤势，只有莫何，从未出现。

        迫于莫何往日的威势，她只瞧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师兄放心，我已大好了。”

        “这便好，若是还有何处不妥，尽管跟我说。”

        她低垂着头应着。还好莫何好像是看穿了的她的窘迫，开口让她回去多多休息。她如释重负，赶紧躬身告退。

        临出殿门前，还是回头望了一眼莫何。却见他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忙退出了正阳殿。

        真奇怪。

        沈宁心里想。大师兄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往常那样不苟言笑的一位黑面神，今日却对她言笑晏晏，实在是让她受宠若惊。他越这样，沈宁越害怕。倒像是莫何已经抓住了她犯错的把柄，却笑脸相迎，要她自己站出来承认错误。

        沈宁察觉自己的思绪逐渐想偏，身为宗门弟子，实在不能对掌教师兄偶尔释放的善意加以揣测。连忙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出了启明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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