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归寻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很特别，就像一张白纸。

　　白纸啊……是白的啊……

　　尘世喧扰，何处听箫。

　　久久寻觅，不为他道。

　　他曾在无数华贵精美的宣纸上书写落墨，甚至他随手写下的一张，都可以足足够一家四口一年的口粮。

　　到现在，这样哗众取宠的吹捧，已经多少次了？又多少年？

　　呵……一切都是如此骄躁浮夸，令人厌倦。

　　他曾以为以后会一直这样，一直……进退维谷。

　　他人做高台把酒言欢赏盛世繁华，只有他一人被困在高窗里，几近窒息。

　　其实他并不讨厌这样的“禁闭”，甚至有时为之庆幸和欢喜，但是围绕在窗前的这些人却破坏了这种本该高贵的单纯。

　　他们居然把它当作俗世里的玩赏之物，如此掉价……

　　可现在不一样了。

　　当看到她的那刻，他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舒服，就像落水之人，在快要溺毙时却骤然浮出水面，大口贪恋唾手可得的空气。

　　是她啊，因为她这是一张白纸啊，还未被其他任何渲染勾勒过。

　　不似高窗里整齐摆放的柔华宣纸精致，但却弥足珍贵，甚至是最珍贵的……

　　这里没有那些人，这里更不是高窗，她根本无需和任何其他相比。

　　这就已经足够了。

　　喜欢他吗？

　　好啊，他也喜欢。

　　非常……非常……非常喜欢……

　　从她拉开门的那一刻，从与她对视的第一眼，他没有转身就走，只是沉默站立。

　　这若是被他的父亲看见，一定会皱眉责问他从小的教养到哪里去了，为何在堂堂皇室公主面前如此失态？

　　可就是这份失态，却已经昭示了他的选择和心意。

　　世间还有如眼前此人一般吗？

　　不，不会了……只有她一个。

　　门被拉开的那刻，沉静的双眸里映出小小女孩鹅黄色的身影，他就如此想着。

　　这是只属于他一人的白纸，不供任何人观赏叫价，不被世间贪欲杂质所污浊，只被他一个人好好珍藏。

　　思及此，他不由得勾起嘴角。

　　一定……他一定会好好记住她说的话。

　　她说喜欢他怀里的花，所以也连带着喜欢他吗？

　　好啊。

　　这花的价值不值一提，却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唯一一样东西。

　　只是，它现在对于他来说，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轻盈，沉重……

　　它好像没以前那般重要，但好像又比以前更重要了。

　　重而轻者，轻而重者……

　　啊，可不是吗……

　　被捧在怀里的只是尘世的花，光有华表，其上所有附加的或美好或特别的寓意不过是他人的臆想，连他自己也避免不了落入俗套。

　　可此刻，他已经找到了心上的花。

　　那般真切，就站在他的面前，触手可及的地方。

　　霎时间，少年眼波流转，目光渐渐欣然。

　　因为，心上姣姣盛开的，是如此……

　　熠熠生辉。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视线才终于离开面前仅仅到自己胸口的女孩，望向殿内深处。

　　那里站着一群人，他们的眼里闪动着不知名的好奇，还有其他一些复杂的，他已经习惯，却从来不愿去理会和辨别的情绪。

　　继续往里看去，只见殿内假山环绕，鸟语花香，木叶纷飞，景致盎然。

　　这就是他以后一直要呆的地方吗……

　　此刻，少年突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来了，而且来得正是时候。

　　不然……

　　他的视线又重新回到面前的小人儿身上，她还在对他笑着，像是永远笑不够一般。

　　登时，他捧着花的手不自觉握紧了。

　　他悄悄呼出一口气，微微止住心里浮起的波澜后，再次细细的打量着她，从黛色的眉到樱色的唇，一寸也舍不得遗漏。

　　不然……他要守护的人，就要跑掉了呢……

　　少年其实心里十分清楚，眼前这个她，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对他说什么。

　　喜欢……呵……她当真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但……人无信，则不立。

　　既然她说了，就要好好遵守。

　　他亦会好好记住她对他说过的话，从今往后，每一句，只要是她说的……

　　就没有戏言。

　　总之，来日方长，他还有足够的时间。

　　……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

　　公主五岁那年的夏日，对于整个公主殿的人来说，都是一个惊变非常，却又令人心安的时刻。

　　惊变者，不提也罢。

　　但心安者，自是因为他们的小小公主，终于有伴了。

　　不对，应该是有先生了。

　　没错，正是那日站在殿门口的卫小公子，当今位于六部之首的礼部尚书卫勉之嫡长子，也是大幽建国以来册封的第一位帝师——太师卫谦。

　　年仅八岁，打破了幽国历史上担任太师之职的最小年纪。

　　海晏河清，江山如画，代有才人，各领风骚。

　　天元元年，大幽国上至群臣显贵，下达平民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堂堂礼部尚书府里，出了个惊世才子。

　　传闻其三岁能诗，五岁能赋，天文地理，经史子集，无不对答如流，偶尔的才华见解更是独到非常，堪称旷古绝今。

　　特别是他写得好一手游云惊龙，鸾飘凤泊的世修体。

　　此体是书法名体，出世时是以堪称燎原的速度闻名天下，无数文人骚客无不对此大加赞赏，描幕者更甚，人人效大雅之流无不对其趋之若鹜。

　　一时竟造成洛阳纸贵的现象，只是习此体极为不易，大多描幕之人只能得其形似，却不得其神韵。

　　就算是在书法领域极有天赋的人，也只能窥视其几分神韵，这也算是在一众人中相当之了不得了。

　　可世事难料，如此名动天下的世修体，竟因那场旷日持久的吞周之战而渐渐没落，最初的真迹已经损毁不复存在，而剩下的人却只知其模样，却不能复其神。

　　为此，在已是和平之时的今日，无数人为其扼腕惋惜，甚至捶胸顿足。

　　然而，当世人几乎都认为凡世再不复鸾凤漂泊世修体时，此等风韵竟在一个稚子笔下得到重现。

　　消息传出的那刻简直震惊整个大幽文人阶层，就连当今皇帝看了都忍不住大加赞叹，连道：“此子将有大才矣”。

　　从此以后，礼部尚书卫勉之子卫谦名播远扬，一时名声大噪，成为人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羡艳的谈资。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们都是向往高处的风景，不是吗？

　　大家都以为，小公子如此惊才绝艳，将来一定会为进入仕途成为一位名留青史的贤臣，辅国忧民，忠良实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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