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相映

　　女孩又眨了眨眼睛，还顺带微微晃了下脑袋，像是要看清楚眼前之景。

　　就在刚刚，就在那一瞬间，她好像又看见她了……

　　那个绿衣女子，那个唯一肯蹲下来和她说话的人。

　　她还记得，她有着新月似的眉眼，弯弯的，她的笑容，像自己曾凝视的窗子般明净柔软。

　　她会摸着她的脑袋，会亲手给她系上红绳白玉，会笑着跟她说真好看……

　　她也是，唯一愿意等待如此笨拙的她回应的人，没有丝毫将就和勉强。

　　女孩还以为自那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愿意像她一样。

　　再也没有……

　　这是一段温甜细腻的记忆，以后无数个日日夜夜，女孩总是时不时的回想起。

　　醒来，用膳，门边，树下，窗前……

　　每每想起，她都会如数家珍般将其捧进怀里，脸贴着还能感受到那份不可思议的柔软。

　　其实关于那天，那个下午的场景，她已经记不清很多了，但是就在这一刻，就在她看着少年看着她的这一刻，她想起来了。

　　她又遇见了……

　　霎时，女孩只觉心中泛起一阵阵如潮水般的酸意，像突然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想不顾一切的大哭一场。

　　你知道一个人行走在沙漠里，那种穷尽目力也望不到边际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吗？

　　粗粝的沙子会把你的脸划破，没有水，干燥，炎热，喉咙里像卡着一块灼烧的铁烙般疼……

　　风呼呼吹着，四下荒芜，只有周身密集的疼痛还提醒你要继续走下去。

　　白天如火的滚烫，却没有可遮蔽之处，夜晚似冰严寒，那是即使将全身埋进沙里也无法躲过的刻骨冰凉。

　　不知不觉，全身已经皲裂，你迷茫睁眼，瞧着无垠的皓月当空，眼底只有无尽疲惫，可你却不能睡，因为下一秒就有可能袭来的流沙会将你拖进深渊……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令人绝望。

　　没有水，没有水……有人，他们有水……

　　可最后，他们只丢下背影，扬长而去，你被孤零零落下，依然没有水……

　　疲惫，眩晕，脱力……

　　你停下，望着眼前噬人白骨却不留痕迹的沙原，起金伏灿，如此广袤，在令人想要呕吐的日晕下，泛着惊心动魄的光。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衣衫褴褛，满面尘土，面目全非……

　　突然间，你想要放弃，对啊，你也确实这么做了。

　　睡死在温柔的黑暗里……睡吧……

　　像盛开的栀子花腐朽在月圆下……

　　可就在你快要倒下去的那一瞬间，模糊的视线里突然映出一双光洁的手。

　　如此白净，骨节间握着的是你心心念念，想到心都在发疼的水壶，里面荡漾着澄清明净的水。

　　那时那刻，你明明已经渴得不行，嘴唇都毫无血色，干裂甚至出血，可就在一刹那，你的眼里却溢满泪水。

　　这是绝望的泪水，这是希望的泪水。

　　此刻的女孩，就是这样的心情。

　　只是，她的心不是因为水而颤动，而是因为愿意慷慨给予水的人。

　　如同神明。

　　果真是她想要珍重相待的人呢。

　　霎时，女孩开心的笑了，毫无芥蒂，骄阳下，那是从未有过的灿烂。

　　她好想上前抱住他……

　　那股从未有过的冲动，突然在被意识到的那刻，蓦然破土而出，疯狂向上生长……

　　近一点，再近一点……

　　不要丢下她……她真的……

　　真的不想再一个人了……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谈天，没有人教导她本该在这个年纪知道的一切……

　　是，没错，那种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感觉很好，可那也是独处的兵荒马乱。

　　她再也不想回去了。

　　可就在女孩要几乎伸出手的那刻，她突然惊醒。

　　不，还不行！

　　她死咬着下唇，拼命抑制住自己的冲动，她那藏在袖子下的手几乎在颤抖。

　　这是不符合礼的，若是他因此讨厌她了怎么办……

　　那可万万不行的。

　　慢慢的，女孩努力让自己回到初见时的自然。

　　她深呼吸一口气，随即直直看向少年，脑袋娇俏一歪，嘻嘻笑道：

　　“对呀，我会喜欢你。”

　　我会喜欢你，为你祈愿一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因为你是我最最重要的人啊……

　　从你站到我面前，看着我的那刻，我就有了这个想法，永远也不会改变……

　　夏日的风，很轻很轻啊。

　　面容一直平静如水般的少年，在听到回应的那刻，脸上也终于现出了和之前不一样的神色。

　　细微的，却那样分明。

　　就像千里绵延的大地上，湛蓝的苍穹下冰封着的无数飘雪，安静了好几万年一般一直未变，直到女孩那轻盈空灵的声音蓦然闯入，冰冻的白雪才霎时间纷然落下。

　　似落樱，似白蝶。

　　无穷无尽。

　　登时，一束金灿耀眼的光直直洒下，照亮万千，夺目的叫人睁不开眼。

　　久久寻觅，不为他道。

　　“好。”

　　少年听见了自己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此时，他心里微微有些迥然。

　　因为今日的他，已经失态太多次了……

　　肯定吓到她了吧……

　　天朗气清下，朱墙高门里，少年看着眼前如白玉一般的女孩，久久不动。

　　她……对他说喜欢呢……

　　那么轻盈，像漂浮在天地间的游云，不被一丝一毫的羁绊所束缚。

　　思及此，少年心里不禁浮现些许笑意。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他一直在寻找却求之不得，甚至是自己陷入困厄的境地的东西，如今，竟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寻到了。

　　喜欢吗……

　　是啊，长在钟鸣鼎食之家，游走于丝竹管弦间，与那些所谓文人雅客谈经论道的他，怎会不知道何谓喜欢呢。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似乎被很多人“喜欢”着，更准确的来讲，是无数浮华过的赞叹，钦佩，仰慕，艳羡堆砌着……

　　明媚而虚假。

　　就算于此不谈，他也在无数被要求的文山书海里浅尝辄止过。

　　只是，他现在疑惑了，

　　喜欢，到底是什么呢……

　　他并非不知道其意，只是……眼前的场景似乎不太一样。

　　它不是诗经里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也不是上邪里山无棱天地合的至死不渝，更不是当他开口时，旁边一众宫娥投来的仰慕心悦之态。

　　蓦然，少年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女孩，脑海里似灵光乍现般豁然开朗。

　　喜欢……

　　就是她啊。

　　她亭亭的就这样立在他面前，什么也不需要做，只是对他说。

　　……对呀，我会喜欢你……

　　她笑得那般简单，似乎什么也不懂，却和他说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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