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影子

　　自那天后，女孩再未和任何其他的人有这样一番对话。

　　因为愿意等待的人，愿意毫无芥蒂将就她迟钝的人，只有这绿衣女子一人而已。

　　虽然在这以后，她们几乎再没见过。

　　也是那一天，女孩明白了何谓“国”，何谓“献”，也渐渐摸索出了……何谓“许诺”，何谓“喜欢”。

　　一个国里是住着一样的人。

　　“送”是不求回报，接受意味着许诺。

　　而“喜欢”，则是对送出之人最大的肯定和敬意，是要一辈子在心里愿其一生皆好。

　　愿其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这是不能轻易许下的。

　　这是许下就一定要做到的。

　　所以，她刚才的话不正是如此吗？

　　她是在许诺啊。

　　听着耳边传来的笑声，女孩心里有些沮丧。

　　她转头看向少年怀里的花，淡淡的黄浮越其上，金色的光也被花瓣上的露水折射，带着淡淡的芳香，齐齐扑进了女孩的眸子里。

　　女孩仔细回想了下刚才自己说的话，眉头越发紧蹙了。

　　没错啊，如果没有“送”的话，那她怎么接受许诺呀？

　　若是没有接受，她又怎么用自己最大的诚心祈愿呢？

　　思及此，女孩又悄悄的瞄了眼少年，一颗心再次怦怦跳起来。

　　他依然站在原地，没有离开，却也没有任何表态，神色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女孩心里不禁犯起嘀咕，他听清了她刚才的话吗……

　　她悄悄叹了一口气，再次默默低下头来，只觉一时似雾的沮丧在无边蔓延。

　　他不愿意吗……

　　不然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是……

　　女孩握紧了拳头，这个少年，就是她要祈愿，要花一生去祝福的人啊……

　　她确定！

　　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少年身上有女孩心爱的影子和古树的沉静，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女孩就已经知晓，这是一个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人。

　　她应该为此郑重许诺，为他许诺。

　　这份莫名其妙的笃定对她来说来之不易。

　　但是光她想不行啊，他得给她这个机会呀。

　　所以，眼前这朵黄灿灿的花不就刚刚好吗？

　　它一直被他捧在怀里，女孩思量着，这应该是对他十分重要的东西吧。

　　那就更好了！

　　送的东西越重要，她的承诺才会相应的更有分量，不是吗？

　　只是……他愿意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夏日的风似带着酒味，吹得人微醺。

　　只见朱红色的殿门处，月白少年站在门外，鹅黄少女站在门内，他们之间只隔着一道抬脚便可轻易跨过的门槛。

　　可是女孩低垂着脑袋，少年也怀抱着话寂静无言，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动。

　　时间怎会如此漫长，简直比她数树上的叶子的时候，还走得慢。

　　女孩如是想着。

　　她凝着地上自己被斜向外拉长的影子，只见被倒映在地上的裙摆正轻盈摆动着。

　　在金色的日影下，显得那样恬静。

　　看到这，女孩浸润着水光的眼睛悄然转动，一时间因没有等来答复的沮丧也稍稍平复了些。

　　正得趣时，女孩却突然发现，自己脚下的影子旁边，还有一抹同她一样沉静，却更加修长挺拔的影子。

　　寂然沉默，和她的，那么像……

　　此刻已经是下午了，太阳从宫殿的身后洒下万千光辉，照得木叶纷纷然，金灿灿，青绿色羽毛的鸟儿嬉戏其中，模样讨喜可爱，应景般的传来几句叫声。

　　霎时间，整座似永远沉静在迷雾，彷徨彳亍的宫殿，瞬间睁开双眼，立刻挥袖拨开眼前的昏暗。

　　下一秒，风光旖旎，万物苏醒。

　　苍穹之下，它看见了天地，以它最初的样子。

　　单纯稚嫩的女孩并未发现此刻她曾以为永不改变的景象，正悄然进行着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她的眼里只有地上那两个齐齐斜向外的影子。

　　一高一矮，一静一动。

　　此刻，女孩似乎已经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或者说，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呢。

　　因为，她的影子已经出去了。

　　真的呢，你瞧，它已经代替她跨过了这道高高的门槛，永远的向外飞了出去。

　　从此以后，这座冰冷寂静的宫殿，再也困不住她了，没有任何东西，能再困住她。

　　有时候，一刹那便是永恒，望着地上影子的那刻，她已经记住了这种感觉。

　　她想起了那只有着金色羽翼的鸟儿，现在，她会飞的影子，真像它看着她的眼睛。

　　只是，她似乎和它是不一样的。

　　鸟儿是独行者，所以它不能回头。

　　可是……

　　她不是啊。

　　女孩的双眸微微瞪大，她的身边，就在她的影子旁边，还有另一个影子啊。

　　虽然他们之间还有距离，可是，他尚未离去，他还在那里。

　　这是不是代表着，她可以回头……

　　回头面对曾经不愿意面对的一切……

　　为了他？

　　思及此，女孩的嘴角突然一撇，眼眶霎时变得热热的，那股熟悉的酸意涌上了她的鼻尖。

　　她微微挪动自己的身形，像怕除自己以外的人发现般，但又坚定的，一意孤行的慢慢向门边靠近。

　　近一点，再近一点……

　　不要留下能转身离去的缝隙……

　　可就在女孩要悄悄抬脚的刹那，她突然看见那与自己还尚有间隔的影子直直上前。

　　顿时，两抹沉静恬淡的影子距离快速拉进，女孩还没来得及眨眼，它们就已经交融在一起。

　　那般契合，就像是一个人。

　　女孩瞪大眼睛，嘴巴微张。

　　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的头顶就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你说，你会喜欢我？”

　　幽幽山溪，叮咚作响。

　　女孩怔然抬头，却直直的撞入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是在对她说话吗？

　　似看出女孩的疑惑，少年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却比方才更轻，似是怕惊扰了什么。

　　话音落地的那刻，女孩彻底怔住了。

　　她突然很想摸摸自己的胸口，因为那里，就在她听清的那一瞬间，竟有些微微的发疼。

　　就像有一颗比她人还高的巨石撞击上来般，震得她浑身战栗，几乎让她蓄在眼眶里的泪水轰然滚落。

　　女孩愣愣的眨巴眨巴眼睛，她想此刻自己一定泪流满面，难看极了。

　　立刻，她就要抬手拂去，却发现那里一片干涩。

　　少年仍看着她，静静的，面上没有急色，反而比刚才更温和了些，眉眼似挂在阁楼里的画般，温润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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