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苦口婆心的薛宝钗

薛宝钗刚嘱咐翠缕备好醒酒汤，等史湘云醒了给她喝，就听贾宝玉连声催促，忙和他一道出了怡红院，过了沁芳桥，到一个僻静的亭子里说话。

        “宝姐姐，你搬走后，也不常来园子里和我说话。”贾宝玉幽幽叹道。

        “宝兄弟。”薛宝钗听了后笑道，“各人有各人的事，哪里还能和小时候一样呢。”

        贾宝玉垂泪，“大家一直在一起不好么？”

        “好是好，只是人人皆如宝兄弟这样想，那这身上衣裳，口中饭食，都要从哪里来呢？”薛宝钗含笑问道，即便是皇上，也是要处理政务的，这世上除了疯子傻子，谁又能不管不顾，自个儿玩乐一辈子呢？

        “凭他哪里来，总不会短了咱们的。”

        薛宝钗听了后摇头，“宝兄弟，你也该长大了。”从前哥哥虽不好，可也想着担起家业的。宝兄弟却像金丝雀儿，又如养在白瓷缸里的鱼，只顾梳理羽毛，或是曳尾游逸……说句不好听的，老太太和太太们终是有寿数的，谁又能如珠如宝养他一辈子呢？难不成再娶个媳妇养着他？怪不得妈妈怎么说，琴丫头都死活不松口，若是她嫁了过来，敢情是平白多了个儿子。

        “宝姐姐，难道你我长大了，往日的情分就一笔勾销了不成？”贾宝玉不明白，为何众人都撇下他走了，单留他一个在原地？“我和林妹妹从小儿一处吃一处睡，但凡我有什么好的，我都巴巴的给了她，但凡她动个针线，也必是给我作的。怎么说搬走就搬走了？如今竟连见面说话都难。我倒要问问林妹妹，如今既这样，先前又何必那样？”

        贾宝玉心想，他无论如何，要问个清楚，这世上最知心的，本就只有林妹妹一个。既然你是我的知己，便该知道我心里想什么，既然我是你的知己，便该找你问个明白。原以为将来诸芳流散，只有林妹妹，袭人几个，是长长久久在一处的，谁知……难道真是万般皆是命，半分不由人？

        薛宝钗忙拦道，“林妹妹今天是新娘子，哪有空和咱们说话儿？这会子怕是已经入洞房了，咱们怎么好擅闯的呢？”

        “我只问一句话就走。”贾宝玉执意要去。

        这可就胡闹了，薛宝钗心想，还只当他是小孩子，哄两句便是了，谁成想还哄不住。遂冷了脸道，“方才是哄你的，我虽有要紧的话，要和林妹妹说，但也不会这个时节去闹她。宝兄弟既然执意要去，我也不拦着。只是宝兄弟要想清楚了，今天是琮兄弟和林妹妹大喜的日子，皇上赐婚，娘娘奉旨，老太太，姨夫和姨母都在，若是宝兄弟为这么些小事，过去闹出什么事来……”即便再怎么如珠如宝，老太太再怎么偏疼，只怕贾家也容不下这么个人了。

        “小事……”贾宝玉低了头，他一片真心，在宝姐姐眼里，竟然只是小事么？

        “宝兄弟，林妹妹明日必来敬茶，到时在老太太屋子里，有多少话是说不得呢？”薛宝钗虽是好性子，也多少有些不耐烦了，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家老爷太太们都在那边，宝玉过去虽不致生出什么事来，但若是在宾客面前失礼，传出去终究是不大好看，只得想个法子，打消他这个念头。

        “明日就来不及了。”贾宝玉摇了摇头，“若是林妹妹肯和我走，我们就作一对渔翁渔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要这些劳什子了。”说着将脖子上挂的玉摔在了地上。

        要摔就摔吧，薛宝钗也懒得弯腰去捡，只是冷笑着说，“渔翁渔婆子，哪里是那么好当的？宝兄弟以为作个渔翁，就是披个蓑衣，在藕香榭和丫头们钓钓鱼么？到时连蓑衣，都未必有哪个王爷肯送你了。宝兄弟可知道蓑衣怎么编么？知道茅屋怎么搭么？知道常年在水里谋食，渔翁渔婆子都是一身的伤病么？旧年来的刘姥姥，宝兄弟也见着了，你不是还怜她年老家贫，让妙玉把要扔的杯子送了她么，那刘姥姥好歹还有你们家这一门富贵亲戚，低声下气还能讨几两银子……宝兄弟，你是个最高洁不过的人，难道能放下脸面当街乞食？若是再遇上歹人恶霸，只怕连性命也难保呢。”

        薛宝钗心想，别说什么渔翁渔婆子了，真当是欸乃一声山水绿，岩上无心云相逐么，只怕到时连鱼腥姜蒜都操心不来呢。她若是姨夫姨母，就把宝兄弟扔在哪个庄子上，保管过不了三天，他就灰头土脸回来，日后就乖乖听话了。

        贾宝玉哪里想过这些，一时竟被薛宝钗问住了。薛宝钗见说到这个地步，干脆又下了一剂猛药，“人常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瞧着倒是宝兄弟剃头挑子一头热。林妹妹为何状元夫人不作，要跟着你去作什么渔婆子呢？”

        不过这也不怨宝玉，他一个金尊玉贵的公子，长得又好，性情又好，又有老太太疼爱，姐妹丫头们，也从小都围着他，只怕以为众人心里，第一个都是他呢，殊不知等长大了，自然各有各的打算。再说一个人招人喜欢，大抵总有些让人可图的，原先荣国府偏重二房，众人也都捧高踩低，如今琮兄弟少年得志，只怕这府里的风向要变了。前日妈妈回来说，老太太打发赖嬷嬷和鸳鸯去了兴隆街，把她老人家的奁田庄子都给了林丫头，姨母听说后气了个半死。原本以为老太太的私房，和外头的庄子田产，将来都是留给宝玉的，谁知林丫头不声不响就要去了一半儿。

        袭人急匆匆赶来，便见玉掉在了地上，忙捧起来细看，见没有摔出毛病儿，才拿帕子仔细擦了，又帮宝玉戴上，又拉着他回了潇湘馆，嘱咐小丫头给薛宝钗倒茶后，便先扶贾宝玉在榻上躺好，脱了鞋擦了手，又取了块绒毯盖上，才得空出来和薛宝钗说，“宝姑娘和我们二爷说什么呢，怎么竟将那命根子掉在了地上？”

        “宝兄弟要去找林妹妹，所以才摔了玉在地上，我不过劝了他几句。我哥哥去了后，我和妈妈才痛定思痛，有些该劝的该管的，必是要劝了管了才好，你若是一味纵着他，等旁人再劝再管的时候，可就没咱们这么好心了。”若不是从老太太，到底下的丫头，都一味向着宝玉，故意儿拦着不让姨夫管教，宝玉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宝玉，宝玉，其实已算得上是良才美质了，不然家里这么纵着，只怕比哥哥当初还不堪呢。

        “宝姑娘说的何尝不是？”袭人长叹了一声，“我也曾在太太跟前说，论理还是让老爷管管他才好，可我们老爷如今是一句话也不说他了。

        “这是为什么？”薛宝钗忙问道，宝玉不是最怕姨夫么？怎么姨夫竟不肯管了？

        “我听说有好几件事呢。”袭人压低了声音，“一件是因为琮三爷，琮三爷自得了状元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二姑娘屋子里的小丫头，在园子里时也一个个趾高气昂的。更别说从小和琮三爷要好的环三爷了，想必是琮三爷在我们老爷面前说了什么，如今我们老爷眼里只有一个环三爷了，连别人下帖子来请，上面都有环三爷的名儿。”

        薛宝钗听了后笑道，“这倒未必是人家不请，宝兄弟天天混在咱们堆里，连出去见客都不愿意，遑论是去别人家应酬了。想必人家一开始也是请了的，只是见宝兄弟次次都不去，人家自然就不请了。你往后还是劝他多出去走走，既知道些仕途经济的道理，也可多交几个朋友。听说琮三爷就有不少同窗好友，我正要托林妹妹给我们琴丫头相一个呢。”

        袭人听了后蹙眉，“虽是这个理，可二爷未必肯听我的呢，宝姑娘也知道，如今我们屋子里新添了个姨娘，最是小意奉承的，二爷见了她，就把我们全忘在脑后了。连麝月要出去，我们二爷都不上心呢。”

        “麝月要配人了？”薛宝钗忙问道，这麝月可是个难得的，她如今手里正缺人呢。这园子里的丫头，一个个都不容小觑，配小厮可就可惜了。

        袭人摇了摇头，“她母亲瘫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麝月便求了太太，说要出去侍奉她母亲。可这一去，谁知道什么时候能进来呢。我们屋子里先头何等热闹，如今就只剩我一个旧人了。好在我们那位爷，也比先头好伺候了。”

        人常说由奢入俭难，看来宝兄弟也是个人物，原先连衣裳都只穿丫头们亲手做的，如今竟在吃食上也不怎么挑剔了。薛宝钗听了后暗叹，又说了几句话后便起身告辞，待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嘱咐袭人，“今日是万万不能让宝兄弟去寻林妹妹的。”

        “宝姑娘放心，我们老爷太太都在那边呢，借我们二爷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老爷太太面前闹去。”

        薛宝钗这才放心离去，袭人一直送她出了园子，一路上小心翼翼试探了几句，待听得薛宝钗说定亲后，怔了半晌才回神。原以为将来的宝二奶奶，不是林姑娘就是薛姑娘，后来又来了个琴姑娘，可如今一个都靠不住了。

        袭人满腹心事回了潇湘馆，翻来覆去一夜未睡，天刚蒙蒙亮时，就被宝玉叫起来，说要梳洗了往老太太屋子里去。谁知打发了个小丫头去问，却说老太太昨夜歇在了状元府。贾宝玉便要骑马往状元府去，袭人拦不住他，只得嘱咐茗烟好生跟着。

        “二爷，前面就到了。”

        两人翻身下马，门口的小厮见是贾宝玉，忙从他手里接过了缰绳，有一个小厮过来，将贾宝玉直接带进了外书房，恰好贾琏从里面出来，和贾宝玉走了个照面。

        “宝兄弟可是来接老太太的？”贾琏见了后笑道，“刚好林妹妹敬完茶，老太太嚷着要回去呢，等我去外院安排好车马，咱们再一同进去。”

        贾琏先打发贾赦，贾政他们回去了，才又携了贾宝玉进来，听见老太太在屋子里笑道，“他们小夫妻新婚燕尔，咱们杵在这里不是碍眼么？”

        “老太太说的是。”王熙凤也笑道，“可见这作官也有不好处，新婚燕尔才只得了三天假，难道新娘子三日后回门，要一天去一天回么，咱们离兴隆街不远，倒是一天来回也没什么，若是遇着娘家住得远的，光路上也得走几日呢。”

        老太太瞧见贾琏后，忙问他可都预备好了，又瞧见贾琏身后还跟着宝玉，心里愈发喜欢了，忙叫他到跟前，“听你二哥哥说，昨日府上都是你领着蓉小子操持的？可见是长大了。”

        “二哥哥。”贾琮亲自倒了茶来，贾宝玉只得伸手接过，见林黛玉依偎在老太太怀里，盛装丽服满面娇羞，不由心上一刺，端着茶却迟迟不喝。

        王熙凤便张罗着起身，老太太将林黛玉搂紧了，“这府里这么大，却总共没几个人。等琮儿去当差后，你便依旧搬回来住着。”

        “我和琮儿已说好了，等过两日就接二姐姐，三妹妹和四妹妹过来住着，正好给二姐姐和三妹妹说个人家呢。”

        林黛玉听贾琮说，他和贾赦，贾政，贾珍，贾琏，上月曾在贾赦的书房里，谈了近三个时辰，其中就说到了迎春和探春的亲事，惜春虽然尚小，但以贾珍的意思，将来也是一样的。

        “这倒也罢了，二丫头也不小了呢。”老太太听了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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