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李寂川出差的时候，给流浪猫添水添粮的任务就交给了辛凯。辛凯也渐渐熟悉小区里每一只流浪猫，他知道其中李寂川最惦记的就是那只通体雪白、长着一双灰色眼睛的大胖猫肥波。

        肥波以前是小区里一对退休的老两口家养的猫咪，老两口卖房搬家的时候却没有带走它。听说他们的独子被查出癌症，老两口着急卖房是为了给孩子治病。可能在面对垂死挣扎的儿子时，七十多岁的他们已经无暇再顾及一只猫了。

        老两口搬走后半个月，肥波被上门测量的装修工人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它被送到宠物医院后捡回来一条命。人们都很奇怪，房子在二楼，窗户也是半开的，肥波为什么不跳窗离开呢？以前肥波经常趁老两口开门开窗的时候偷跑出来，引得老两口满小区逮它，怎么现在它宁可在家里等死也不肯踏出家门半步？

        李寂川曾经想过收养肥波，可它誓死不从还抓伤了李寂川。强扭的瓜不甜，李寂川只好任其流浪。

        再后来，听小区里的老人们聊天说，那老两口的儿子最终还是没有战胜病魔，做完手术从医院拉回家不到一星期就死了。

        老两口万念俱灰，相继跳楼自杀。

        李寂川给辛凯讲述肥波身世的时候，辛凯静静听着没说话，辨不出人和猫谁更值得同情。人的生命在疾病和丧子之痛面前如此脆弱，而曾经濒死绝望的肥波却活了下来，还越来越胖。是不是有些劫难熬过去就是重生，熬不过去只能奔向死亡？人的一生到底要遇到多少个劫难？辛凯回想起自己在街心公园流浪的日子，又想到现在的安稳生活，是不是也算平安度过了一个人生中的劫难呢？

        这天，居委会的人找上门来，把辛忠志和梁晓兰拉到马路边，劝说他们一家三口从地下室搬离。原来地下室的产权归属于区房管局，属于人防工程，之前借给他们暂住只是无奈之举。现在既然一家三口都有收入了，自然没有理由再住下去。居委会的人离开后，辛忠志骂骂咧咧回到店里，梁晓兰则是一言不发，跟她平时的状态毫无区别。

        居委会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找房子搬走，时间倒也充裕。辛忠志不上班的时候就到处看房，他舍不得花中介费，所以只能自己找。他循着附近电线杆上的小广告一个接一个打电话过去，终于在半个月后找到了合适的房子——一套半地下室。

        为什么租个这套？便宜呗。

        从地下室“升级”到半地下，也算一大突破。

        找到房子以后梁晓兰就张罗搬家，可是辛忠志非要等半个月后居委会给定的截止日期那天再搬，这样可以省半个月的房租。

        搬家那天，李寂川给他们三口人放了一天假，他们也没太多东西，从火锅店楼下的超市借了一辆小推车，来来回回几趟不到一上午就搬完了。新家乱糟糟的，梁晓兰吃过午饭就开始收拾，辛忠志出门溜达了，辛凯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望着窗外发呆——这是他第一次有自己的房间。

        终于家里能照进来阳光了…辛凯觉得此刻的安稳是他在前几年动荡漂泊中不敢有过的幻想。有工作，有收入，有父母在身边，有一群流浪猫让他牵肠挂肚，还有一个让他目光时刻追随的人。那个人如此优秀，耀眼得让他从不奢望更多，只是静静仰望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迷糊间，辛凯睡着了。这一觉睡到了傍晚，直到他从一个恶梦中惊醒——辛凯梦到肥波被一只狼咬死了。醒来后，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头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只好安慰自己“城市里怎么可能有狼呢？”

        城市里不可能有狼，但是城市里有比狼更可怕的人。

        肥波真的死了，是被小区里一个虐猫的大学生虐待致死的。

        李寂川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他前一天晚上从天津办案回北京时夜已深，开车几个小时让李寂川疲惫至极。他把车停好上楼倒头就睡，累到澡都没洗。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尿憋醒的。从卧室出来去洗手间，李寂川惊讶地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客厅沙发上。仔细一看，居然是辛凯。

        “你是怎么进来的？”李寂川疑惑地问。

        “爷爷帮我开的门。”说完这句话，辛凯明显有些犹豫，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出口。

        李寂川觉察出辛凯的异常，暗自猜测“小脸皱得跟便秘似的，莫非是要辞职？”

        辛凯猜到他原本是打算去撒尿，忙说：“你先去卫生间吧，我等你出来。”

        李寂川没理会，坐下来看着辛凯：“尿都被你吓回去了，说吧，什么事？”

        “肥波死了。”，辛凯说完低下头，不敢看李寂川的眼睛。

        “怎么死的？”李寂川的反应出奇平静，就像之前给辛凯讲述肥波身世的时候一样平静。

        “七号楼有个大学生虐猫，邻居听到声音就报警了，警察从他房间里搜出来肥波的尸体。”辛凯说完便起身走到李寂川腿边蹲下，握住了那双颤抖的手。李寂川手指冰凉，辛凯感觉自己像握着一把冰块。

        李寂川抽回手，站起身缓缓向卧室走去，他打开门，站定，没回头，但是辛凯听到一句话从李寂川嘴里飘出来。那句话很轻，却让人不寒而栗。

        李寂川说：“那就让他血债血偿。”

        辛凯追上前去，但是李寂川已经关上了房门。辛凯在门口站了很久，不敢敲门，也没有离开。他不知道为什么房间里那么安静，难道李寂川悲伤过度，昏过去了？

        李寂川一整天没出门，辛凯也跟着提心吊胆，每隔半小时就到三楼门口看一眼，三楼的大门一直紧闭着，直到当天晚上李寂川才现身。他穿了一身运动服，带个鸭舌帽，十分清爽干净。李寂川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跟火锅店前台孙宁宁打声招呼就走了。

        辛凯当时在最里面的包厢给客人点菜，等他追出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辛凯的影子了，李寂川平时停车的车位上空空如也。辛凯连忙给李寂川打电话，电话很快就被接听。

        “怎么了？”李寂川在电话里问。

        “哥！你不要做傻事！”辛凯真的急了，他被李寂川的反应吓坏了。

        “我能做什么傻事？知法犯法吗？我不想被吊销律师证。”说完李寂川就挂了电话。

        再拨过去，关机了。

        又过了几个小时，火锅店送走最后一桌客人，辛凯收拾完没有回家，他把店里所有的灯都关了，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默默等着。不知过了多久，辛凯趴在桌子上快睡着的时候，迷糊间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

        李寂川终于回来了，辛凯长舒一口气，在黑暗中又静静坐了几分钟后起身离开。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无事发生，日子照旧。

        后来这件事很快就被淡忘了，街心公园的大爷大妈们又有了新的谈资，肥波这个名字再也没有人提起。

        直到几个月后，辛凯才知道李寂川那晚去哪了。

        原来李寂川联系上了李岳的一个神秘朋友，江湖人称“山魈”。在此之前，李寂川没有跟山魈直接沟通过，甚至不知道山魈是男是女，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他只是听父亲提到过，山魈神通广大，黑白通吃，收钱办事，格外爽利。李岳离开前曾经跟李寂川交待过“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联系山魈”。

        李寂川学法的，知道国内在动物保护方面的立法还是空白，那些虐待动物被曝光出来的人也只是受到了道德谴责，没有受到法律惩罚。虽然以前也有动物保护人士以个人名义起诉，但是法院也仅仅对虐待行为进行谴责，强调这种行为本质是缺乏对生命的尊重和敬畏，挑战人性的道德底线，然而至今没有出现动物保护人士胜诉的案例。

        李寂川当然不会傻到牺牲前途去亲自去惩罚那个虐猫的大学生，他想到山魈或许能帮他这个忙，只是代价不低——听父亲说山魈收费很高。

        高有高的道理，山魈一向口碑很好，做事不留痕迹、不留把柄。收费再高也不缺客户，非熟人介绍的人家还不搭理呢。

        李寂川让山魈帮他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让山魈通过公安系统的关系，将大学生虐猫的案子报告给学校，学校当即展开调查，情况属实，第二天就对其做出了退学的决定。第二件事，让山魈联系几个小混混将被退学的大学生引入地下赌场，然后就是先捧后杀，引诱其借高利贷的常见套路了。等到他无力偿还赌债的时候派高利贷对他进行追杀。抓到了就打，打完了再放，放了再抓，如此反复几次，那个大学生已成为惊弓之鸟，甚至落下了大小便失禁的毛病。

        再后来，听说人已经半疯了。

        李寂川觉得，可以收手了。

        整个过程持续了小半年，最后山魈跟李寂川结账的时候，纵使不差钱的李寂川也吸了一口气，山魈足足要了他三百万。李寂川没有动父亲的银行账户，他卖掉了之前父亲送给他的一套小房子。

        在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李寂川叫着辛凯去了曹家楼的前院，小院有五十多平，很空，只种了一颗银杏树，树下放了一张老式藤编摇椅。

        李寂川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那人形容枯槁，浮肿的脸像一张黄纸，唇色深紫，双眼被恐惧填满，眼珠子似乎随时要从眼眶里崩出来。

        “知道他是谁吗？”李寂川问。

        “这是…？”辛凯只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了。

        李寂川没再说话，他拿出打火机点燃了照片，呆呆地看着火苗出神。当照片被烧得只剩一个角的时候，李寂川松开手。

        照片带着火焰缓缓降落，在坠落间越烧越小，就在最后一丁点残迹落地的瞬间，辛凯脑海间火光炸裂。

        是那个虐死肥波的大学生！

        “肥波，我替你报仇了。”李寂川喃喃道。

        辛凯明白了，银杏树下埋着肥波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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