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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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他这话一出,对方不吭声了。
吃完晚饭,天已经全黑, 蜡烛也燃去了一半,谢良臣没有再继续改卷子,因为明天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斟酌修改,而他要保持头脑清醒,所以熬夜完全没必要。
他这边睡下了,考场内却是一片烛火通明, 甚至半夜还有人不小心将试卷烧着了了,引起一片混乱。
第二天主要就是对初稿进行修改了,因为第三场考试主要就考了这篇策问, 因此谢良臣看得也很重,想必最后府试评分, 今天这卷子应该也是占大头,所以他倒没有提前交卷,而是修改了许久。
除了昨天提到的对策,谢良臣后来又加了很多改善办法, 比如每个地方可以根据气候条件种植适合当地的作物, 派人出海寻找其他易种也产量大的粮种, 还有种植更多附加值高的产物,并可以试着朝外发展农业贸易等等。
一不小心就写多了, 谢良臣便又开始删减词句,尤其注意里头有没有重复表达或者赘述, 而核心的引证类比, 则着重关注有没有围绕核心来写, 是否构成论证关系。
本以为改这文会很轻松, 哪知等最后成稿时也差不多快要到交卷的时候了。
所幸几百字的文字誊写起来并不算多,再说自己写字的速度早就练出来了,因此最后倒也不算仓促。
再三检查过全文没有错漏以及犯讳之处,谢良臣拉响了铃铛。
今天他不再是他们这排第一个交卷的了,甚至排得较后,想来对方应该也是胸有成竹。
也是,来参考的人这么多,比自己有才的更是更多得是,他只希望能过府试就行。
交卷出来时,外头天色一片昏黄暗淡,与四天前他进考场天没亮有点类似,所以谢良臣总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谢石头见儿子出来,立刻上前想要扶他,谢良臣却摆摆手,表示自己还撑得住。
“大哥、祝师兄和唐师兄他们出来了吗?”谢良臣问他。
“还没,我就等到你了。”
既然他们都还没出来,时间又还早,谢良臣便也没有与他爹先回去,而是一起在场外等他们。
又过了半个时辰,在陆续有人交卷出来后,贡院也终于通告了考试时间截止,所有考生必须现在立刻交卷。
大批大批的人从里头出来,谢良臣放眼瞧过去,这些人中很多看起来都十分的邋遢,尤其是脸,不少都沾了墨迹,而绝大多数更是胡子拉碴,看起来就像街头的流浪汉。
不过他们也顾不得自己的仪容了,因为好些人考完出来连站都站不稳,还得靠人搀扶,衣着面貌什么的就更是小节了。
谢良臣跟他爹一起在人群里搜寻谢明文他们的身影,等终于瞧见,二人便赶紧上前去扶人,最后总算是把三个人都接到了。
问过情况,三人都道只是坐得太久不太习惯,一时身子发虚,等歇过一阵后,他们恢复了些力气,精神也没那么紧张了,大家这才又一起结伴回客栈。
因着府试刚考完,所以此刻街上到处都是前来应考的学子,且全都在讨论考试的内容。
谢良臣听在耳中,他们讨论最多还真就是今天最后一场的考试,都在说自己写的策问。
有的说教农需愚民的,因为只有老百姓什么都不懂,只知每天埋头干活,不想着偷懒,最后产出的粮食才够多,而人一精就只知利己。
还有人说教农桑乃国之大事,而商人常常会低价收购百姓的产物然后高价卖出,经常囤积居奇,甚至他们买卖土地来也不是为了耕种,不过是佃给农户而收重租,应该加大力度打击商人,不许他们买田,朝廷要加大力度抑商重农。
除了这两种意见,还有许多人都说了各自的意见,不过谁都说服不了谁,到了最后,竟直接吵了起来。
其实他们的做法也很好理解,毕竟要是大家都赞同自己的想法,那么说不定舆论风口一传出,府台大人觉得这是士人的普遍看法,也觉得该尊重呢?
要是认可了他们提的对策,那接下来就是看写文章的水平了,这在无形之中就把另一些人淘汰掉了,所以大家才会争得这么激烈。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能出头罢了。
晋身是普通人最首要思考的问题,包括谢良臣现在也是,只是古代晋身通道实在狭窄了些,除了科举,几乎其他路都堵得差不多了,实在是缺乏活力。
他在这边思考科举的利弊,那边唐于成也开口了,问他道:“良臣,以为呢?什么才是教农之道?”
见几个人都看字自己,谢良臣轻笑一声,反问他们:“你们觉得要是自己是农户,最想要的是什么?”
“粮食丰产。”唐于成回答得不假思索。
“那么丰产之后呢?”谢良臣又问。
“这......”唐于成卡壳了。
既然是农户,自然所求就是能吃饱饭,既然吃饱饭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自然是该感谢皇恩,效忠朝廷了,哪里还有什么之后?
谢良臣见他答不上来,也不继续追问,而是转过头来问他爹谢石头道:“爹,以前咱家吃饱饭都难,可现在已经能吃饱饭了,你可还有其他想法?”
谢石头之前一直在旁边听着那些考生们交谈,这才知道原来科举考试竟还考农事,正好奇那些家中无田更没下过地的人要怎么答,哪知就听儿子也开口问他了。
他自己想了想自家这几年的变化,确实很大,家中不仅有了余粮,而且每年还有不少银子进账,更兼自家儿子去年考中县案首,不光是平顶村,便是遇到认识他的人,也对他开始隐隐尊敬起来,他日子可说是过得愈发的舒心。
可仅仅这样就够了吗?当然不是。
若是满足于现状,他就不会跟来府城,也不会让小儿子也学他二哥读书了,说到底,他还是想看看能不能让谢家再往前一步。
于是,他很诚实的答道:“自然是希望以后能赚更多的钱,还希望你能考了功名回来,谢家也光宗耀祖。”
他答得直白,同行几人纷纷侧目,谢良臣却早知他的答案,又问:“那假设我真考中了功名,甚至当官去了,大哥每年挣的钱也逐渐多起来,甚至在平顶村的院子比现在还大,那爹你又有什么想法?”
谢石头想象了一下他描绘的场景,呵呵笑着道:“要真是这样,那我还住什么平顶村,我肯定想跟着你去京城看看,最好能在京里买个院子,也做做皇城下的人。”
说到这,大家算是明白谢良臣什么意思了。
就跟他们来考科举一样,其实农户也并非都是无欲无求的人,众人自以为他既是农户,那能让他吃饱饭便是天大的恩情了,实际是错的。
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既然是一样的人那么都一样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欲望,书生也好,普通百姓也好,人在达到某个位置或是某种条件时,大多都不会知足,而是想着继续往上。
甚至不止农户,商人、手工匠人也一样,所以要写教农之道,至少得先把对方看做与自己一样有需求又欲/望的人,并最终站在他们的立场来考虑问题。
就算不谈后头的事,光说种田,种子产量高和种子产量低,你要选什么?再比如,同样的地,同样的麦子稻谷,一人是辛辛苦苦起早贪黑的耕种收获,一人却耗力极少,很轻松的就把田种了,你选哪个?
所以说,就算是只谈吃饱饭的问题,这里就有辛苦和不辛苦的区别,能偷懒和不能偷懒的区别。
听他说完,几人面面相觑,几次张嘴却又最后闭紧,因为他们发现自己想反驳竟然反驳不了。
最后还是祝明源先开口,问他道:“良臣,你的策问不会就是这样写的吧?”
谢良臣白他一眼,“你当我傻啊,我肯定不会写得这么直白,真这样写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说到底古代的官员不过是为皇帝管理一方的助手,而且他们即便有些有良心有风骨,但是很多也有愚昧的忠君思想,更别说大部分还是既得利益者。
他要是这样写,估计要被看做大逆不道,口出狂言了。
毕竟上头的统治者,最想看到的还是底层百姓乖乖的,按时纳粮,甘心就这样吃苦耐劳一辈子,无怨无悔。
“那就好,我还想你要真这么写,说不定阅卷官看到你写的文章,要气得大骂了。”祝明源嘿嘿的笑。
就这么一路走回了客栈,因为这四天的劳累,大家也就没再继续讨论,而是各自回去洗漱休息去了。
谢良臣也困得很,号房狭窄,睡起来不太舒服,而白天又要强打精神集中注意力做题,很耗心神,所以这一松懈下来,他竟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等起来时,谢良臣觉得整个头脑清醒了不少,只是肚子有点饿,刚想开口,却见他大哥谢明文还在睡,便又闭上了嘴,轻手轻脚的下了楼。
此时的客栈大堂热闹得很,到处都是交谈的学子。
谢良臣找了张桌子坐下,随后便让小二上了清粥小菜。
因他只在荣县有些名气,再加上同行而来的那几个人的宣传,大家对他都不甚关心,说得最多的,除了考试,便是另外几个县的案首,都在猜这次谁能夺魁。
而除了讨论这几个人外,他们还提到了方敏。
据说第一场考试他被拖出考场,当天便晕了过去,是客栈掌柜亲自去请的大夫。
而等他醒过来后,第二天就匆匆的离开了府城,像是大受打击的模样,他们都在猜,方敏恐怕这两年出门都不敢了,毕竟太过丢人。
“嘿嘿,你们说这事真是偶然还是有人故意要整他?”其中一个人眼睛朝左右看了看,低声道。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左右他又没证据,就算要找人算账,他连该找谁都不知道。”另一人勾起唇角,语气里也带着些幸灾乐祸。
“怎么不知道找谁?我看平日里跟他走得近的那三个就很值得怀疑,尤其是那个年纪大的,听说他屡试不中,原本想让方敏给他划划重点,可是最后一无所获,而对方又笃定自己肯定能过,因此心生嫉妒。”又一人小声道。
哪知他虽小声,却还是有人听见了。
谢良臣正吃瓜,就见旁边突然冲出个人来,正是那晚他们见到围在方敏身边的三个人之一。
他年约30左右,生得高壮,皮肤也比一般的书生要黝黑,身上穿着件旧长衫,此刻正一手揪着刚才说话那人的衣领,一手扬起,似要打人。
见他要打人,刚才还讨论的起劲的几个人慌了,尤其是被揪着衣领的那个,更是吓得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要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
“君子动口不动手?就你这样毫无根据就造谣生事的人,也配自称君子?!”这人显然是被气到了,话音刚落便一拳砸了下去。
被他打了一拳,刚才那书生痛得直叫唤,另外几人赶紧上来拉架,场面可说混乱不堪。
可再是混乱,他们打架的情况还算基本可控。
因为除了那个被激怒的书生,其他人力气都小得多,打架更是没什么经验,虽没有互相抓脸扯头发,但那拳头也是软绵绵的,至多推搡几下而已,便是找到机会下黑手,那踹出去的脚也没什么力道。
这出闹剧最后在客栈掌柜和小二的拉架下总算平息,最终双方也无人受伤,只脸上轻微挂了些彩。
只是这件事一出,讨论方敏的人更加多了起来,这两方打架的人自然也在讨论之列,最后据说两方人都搬出了客栈,另找了住的地方。
与此同时,那两个荣县同来的学子也一并离开了,而且因为他们那天并没参与打架,所以就又有人说他们没吭声说不定就是心虚,总之就是说什么的都有。
最后到底是谁给方敏下了绊子,还是说是他自己吃坏东西,这件事成了个迷,再又被人提及了几天后,终于热度消减,没人再提。
又过了几天,四月底,终于到府试发榜的日子。
因为府城离家太远,而且府试放榜时间也就是考后十天左右,并不算久,大家等得起,便都没走。
上次县试谢良臣是听别人传回的消息,这次既然在府城,他还是打算自己亲自去看看。
不只是他,祝明源和唐于成他们也都是这个意思,就算他们的管家和书童说要帮他们去看也被拒绝了,因为准备了这么久,大家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结果。
放榜这日,几人全都起了个大早,早到天都没亮,比府试第一天还黑。
因为实在太早,府试榜单肯定还没贴出来,所以他们便只好又在客栈里吃了早饭,等看外头天已现微光,有人走动的声音了,这才迫不及待的纷纷起身。
七人一起往府衙的方向走,一路上脚步匆匆,可即便他们走得不慢,旁边却一直有人超过他们,因为对方是用跑的。
一人超过他们还能勉强镇定,两人超过他们就有点担心自己到的时候会不会太迟,等三个人超过他们的时候,就是谢良臣都有点慌了,想着要不要跟着一起跑。
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他,因为他知道就算现在过去,肯定榜单也还没贴出来,因为要贴榜单,肯定会有衙役鸣锣开道,让围着的人让开。
现在没听到,那就是还没贴出来,也就说他去了也没用。
他缓下了脚步,祝明源和唐于成却淡定不了,两人对视一眼,还是决定先去占个位置再说,于是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这边谢明文看到,也有点着急,为难的看了谢良臣一眼,却没开口。
“大哥要是着急就先过去吧,不必等我。”谢良臣善解人意的道。
谢明文想了想,自己先去说不定还能帮六弟也看看,于是点了头,“那好,我也先过去了,待会你挤过来,我帮你挡着些人。”言罢,他也跟随两人而去。
谢石头见就剩自家父子二人,问儿子:“狗剩你不着急吗?”
“我当然着急,只是着急也没用,俗话说急水灌不了满杯,咱们现在去了也没用,还不如省点力气。 ”
果然,等谢良臣到时,虽然原本张贴榜单的公告栏下早已站满了了人,可是府衙的红榜却仍没贴出来。
榜下此刻已经聚了不少的学子,大家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谁会上榜,更紧张自己能不能过,现场气氛热烈极了。
不仅如此,后面还陆续有人赶过来,除了一些看着像是小厮仆人打扮的人,还有不少是客栈的小二,还有专门考跑腿挣钱的报子。
这些“报子”不同于官府的人,而是那些想趁着热闹,赚钱零花钱的闲人。
至于官府,一般在榜单贴出后,它们也会派人去中榜的人那里报喜,而且越是往后,越是重视。
如谢良臣上次考县试,他的消息便是村人传回,并没有官府的人来特地报喜。
而要是他考的是会试或是殿试,那么自榜单发放,他住的地方就会有无数的人来报喜,而他也得给碎银子作为报喜的赏银。
至于现在的府试嘛,因为过了府试便算是童生,勉强也算个功名,因此也会有“报子”不过,仅限于甲等前十名,至于乙等,大多人都不会去报,因为实在没必要。
现在各路人马挤挤挨挨的把地方的站满了,谢良臣前头有无数的人,后头也有无数的人,真就个想进进不去,想退退不出来,真正感受了一把物理上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终于,想是也知道众学子都翘首以盼,县衙帖红榜的人总算来了。
铜锣被“梆梆梆”的敲响,另有衙役在两边开道,而再在后头,便有一人手里拿了红榜,另一人手里提着熬的浆糊,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
自铜锣响,原本人声鼎沸的人群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并且自发自动的给贴榜人让开了一条道,让他们顺利就到了告示栏下。
墙上刷好了浆糊,手拿红榜的衙役便将其展开,利索的贴了上去,随后便领着人走了。
而他们刚离开,刚才安静的人群立刻就躁动了起来,争抢往前挤,全都仰头去看榜。
“怎么样,怎么样?我中了没?!”
到处都是询问自己中没中的声音,其中谢良臣发现好些人此时竟有点不敢去看榜单,而是直接问同行的人,有点近乡情更怯的意思。
他被涌动的人群推搡着往前,平复了下心情,深吸口气,也开始看榜。
只不过他看榜是从末尾看起,一路往前扫。
刚扫过了几个人,谢良臣便看到了唐于成的名字,心里一咯噔。
唐于成学问并不差,而且因为他舅舅是训导,所以有时也会给他讲朝廷中的事,因此写策问也比旁人有优势。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在乙等末尾,差点就落了榜。
想着自己这次估计就算能过名次也不会怎么好,谢良臣做好了心理准备,继续往前看。
然后等他发现乙等四十名里竟然没有祝明源的名字时,谢良臣真的有点慌了,他该不会是他写的策问真惹了忌讳,落榜了吧?
“六弟,你中了!你中了!”刚做此想,那边谢明文便一边朝他这里挤,一边兴奋开口。
听他这么说,谢良臣提起的心放下,手心里也有了微汗水,他这才发现自己竟这么紧张。
知道自己中了,谢良臣便干脆从前头看起,哪知第一个竟就是他的名字。
而此刻谢明文也终于挤了过来,对他叫道:“六弟,你中了府案首!你又得了第一名!”
他声音不小,在加上“府案首”三个字,一下就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旁边看榜的学子全都朝谢良臣看了过来,其中不乏羡慕的目光。
“原来他就是谢良臣,没想到看起来年纪这么小。”
“听说他今年才12岁,去年还是荣县的县案首呢。”
“那怎么没听什么人说起过他呢?”
“还能为什么,别人低调呗。”
“......”
周围人就这么当这他的面“窃窃私语”,让谢良臣原本激动万分的心冷却了点,同时他再次在脸上带出礼貌性的微笑,任各种目光打量他自岿然不动。
谢明文跟他报完了喜,那边祝明源和唐于成也过来了,两人一喜一忧。
喜的是唐于成,这是他第二次参加府试,虽是挂在末尾,到底是过了,以后也不必再参加县试和府试,只需参加院试即可。
而今年没有院试,明年才考,要是他明年过了院试,那他就是秀才了,可以真正自称读书人。
至于祝明源,这次他落榜了,同时落榜的还有谢明文,他们刚才已经看过榜单好几次,上面确实没有两人的名字。
因为他们两人落榜,谢良臣和唐于成两人并未表现得太过高兴,就连谢石头听说后都将脸上的狂喜收敛了些,还安慰他们道:“明文别担心,后年不是还能再考一次吗?”
确实还能再考,不过他得明年过了县试,然后才能后年去参加府试,这是一个资格的问题。
也正是由此,一个读书人要想取得功名还是很难的,除了能力、时间还要看运气。
便如方敏,他要是没出事,应该很大概率也能上榜,毕竟榜上总共五十人,有16人都是去年和今年的县案首,而唯二落榜的两个县案首里,其中一个就是他。
就这么一蹉跎,本来今年该得的童生功名,至少要两年后再说,而要考院试,又得再等两年了。
谢明文听他安慰自己,最面上有点落寞,但也很快调整了过来,笑道:“我本来就没什么把握,不过来试试水,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府试大概怎么考,那我就继续按之前的模式读书呗,反正我爹都考了个童生回来,没道理我这做儿子的不更进一步。”
见他想得开,谢石头放心了。
只是他想得开,那边的祝明源却是真的在强颜欢笑了,“恭喜你们了,你们两人过了府试,明年就能跟张筹一起参加院试,说不定咱们私塾一下能多出三个秀才来呢。”
其实按说祝明源的学问还是挺扎实的,就是他心态不稳,所以很容易发挥失常,而府试又是这么多人竞争几十个名额,差别亦在毫厘之间,哪里容得下他犯大错?
“你也别灰心,夫子都说你没问题这才让你下场来考试,至于临场紧张,我觉得你可以自己模拟下考试的场景,比如说环境还有掐定时间什么的,这样练上一段时间,说不定对你有帮助。”谢良臣想了想,建议道。
听他这么说,祝明源强打了精神,点头,“别说我了,你们俩过了府试,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不如咱们去庆祝一下吧。”
“要庆祝也行,不过得等到下午才是,上午估计到客栈来给良臣报喜讯的人不少,咱们还是先回客栈吧。”唐于成插话道。
说到要回客栈,谢石头立刻又来了精神,问唐于成:“唐公子,这报喜钱要给多少?是给铜钱还是给碎银子? ”
见他紧张,唐于成轻笑安抚道:“谢叔不必太担心,这些人不过就是来讨个口彩,给十几文钱也就行了,不用给太多。”
本来也是,平白无故来道声喜,难不成还真要大把的洒金银?虽然大把洒金银的也有,不过那都是富贵人家的做派,寻常人家可没这个大手笔,一般也都是给这个数。
谢良臣想着自己身上还有之前为去夜市摊子而专门换的半吊钱,便摸出来给谢石头,道:“爹,我这里还有点铜钱,想来给他们是够了,你拿去吧。”
哪知谢石头却直接推开他的手,道:“你娘出来前给过银子了,我一会就去银铺换铜钱,你自己收着!”说着,谢石头拍了拍自己的荷包,然后撇下他们,快步去一家银铺换铜钱去了。
一看他这样子,谢良臣就知他爹肯定是想多换些银钱出来,毕竟如今他身上的银子只剩几角碎银,其余的便都是五两一个的小银锭,而要是等银铺慢慢绞银子称重换钱,时间无疑来不及。
事情果如谢良臣所料,谢石头回来的时候确实换了一大包的铜钱,而且还顺道打听了一下别人大概给多少报喜钱,只要不是太离谱,他都往上添了点。
谢良臣对他这种“冤种”行为有点无语,谢石头却道:“你是案首,自然不能让人小瞧了去,被人说吝啬,总归府试也就这么一次,下次我就不这么给了。”
说是这么说,谢良臣却不怎么信。
尤其是在报喜的人拿到红包,捏出里头大概的数后,对着谢石头一个劲的恭维,又把谢良臣夸了又夸,说他是文曲星下凡,又叫谢石头谢老爷,还说他定是前世福泽深厚,后半辈子也一定能风光享福云云时,谢石头大半都会再给一个红包,甚至给完他还一整天都乐呵呵的。
不过见他这么高兴,谢良臣也不管了,反正钱挣来就是花的,再说送出去的也没多少。
等上午休息过,四人还是打算出去聚一聚,谢石头道他们年轻人说话,自己在一边碍事,死活不愿意跟去,谢良臣也只好作罢。
因着如今已是4月底即将迈入5月,因此天气还算不错,唐于成便提议大家先去游湖,等晚上再去逛夜市。
游湖是这个时代文人最喜欢干的事之一,一是湖上风景不错,要是来了兴致,还可即兴赋诗一首,更甚者,有时他们还能收获“艳遇”。
当然,后者谢良臣并不清楚,他只以为几人是嫌光吃饭无聊,所以才想先去游湖,便答应了。
等到了地方,四人便包了艘乌蓬小船,一路沿河泛舟。
此处的河道非是天然,而是人工修建,引了洛河水进来,是运河。只不过此时并无大型船舶航行,最多只一些客船和与他们一样的人在泛舟游湖,所以河道并不拥挤。
谢明文还是第一次坐船游湖,有点兴奋,见到两岸垂堤的杨柳他甚至都会好奇的盯着看上半天,好像从船上看格外不同一样,还招呼谢良臣跟他一起。
谢良臣对他真是无可奈何,只道小心别掉下去,却是婉拒了他的邀请,只静静看着两岸的风景。
不得不说此时坐在船上游湖,他还真有种逛古镇的感觉,只是与前世不同,岸边的行人身上全都是穿的古装,看起来更加有氛围感。
他坐在船头看风景,那边唐于成和祝明源两人却一手持了折扇,一手背在身后,身子挺直,下巴微抬,胸膛也挺得高高的,就像两只即将报晓的公鸡。
谢良成看得别扭,这两人不累吗?平时也没见他们这样啊。
正想着,不远处的水面上便摇来了另一只船。
这船比他们的船还要大上不少,船舱周围也不是光溜溜的,而是用彩布围了一圈花边,船头和船尾各挑了两盏灯笼,甲板上甚至还有几束花草荷叶。
而且即便还离得远,可是船舱里却已有琵琶声传出,间或还能听见女子的笑声,那笑声妩媚中带着娇嗔,声音不小,明显带着放纵,一听就不像是深闺中的女子。
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这是府城里青/楼的花船,这些女子白日并无事干,便会结伴出来游湖。
当然她们也不只是游湖,另也怀着跟祝明源和唐于成一样的心思,那就是看能不能遇上“大主顾”亦或是勾得什么人上钩。
眼见花船越来越近,祝明源和唐于成两人也愈发装模作样起来,不仅开始摇起了扇子,甚至还开始吟诗作对,腔调拿得那叫一个足。
果然,那边花船上有人发现了唐、祝二人,然后谢良臣就见到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撩开船帘,手里拿着柄团扇,正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的看着二人互相说着什么。
甚至不止是他们,旁边的谢明文也成了对面的讨论对象,谢良臣就听到一个姑娘笑着说:“这人真可乐,你瞧他那样子,好像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摆了,刚才差点掉下去!”
那声音带着十足的调侃,谢明文也听到了,然后他脸就是一个爆红,也不敢去看对面的女子,逃也似的进了船舱。
见他逃走,对面又是一阵娇笑。
这边,唐于成和祝明源还在装矜持,那边的几个女子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其中一个就笑着开口了:“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刚才听公子做的诗实在精妙,我等佩服不已,不知可否邀公子来此一叙?咱们清谈一番,也不算辜负今日春光了不是?”
这话带着三分的捧,三分的诱,还有不尽的暗示,不说谢良臣了,便是谢明文都听懂了,此刻又伸出头来略带惊讶的看着祝明源。
祝明源比谢良臣大四岁,今年已经十六,就是娶妻也是使得的,而且谢良臣还知道,他其实已经有了未婚妻,只是还没过门而已。
祝明源闻言却没应下,只将扇子一收,笑道:“多谢姑娘相邀,只小生还要与朋友游湖,只怕要辜负姑娘美意了。”
好一个多情却又不滥情的风流才子,祝明源这人设一立出去,果然对面又有好几道“秋波”朝他送来,眼见着就要有人拜倒在他的长衫之下了。
见他这样,旁边的唐于成也不甘示弱,两人就跟台上演戏一般,将“装模作样”四个字,从头到尾演绎了个彻彻底底。
终于,在收获了一大票的“仰慕”后,两人心满意足的坐下了,然后带着对面“碎了一地的芳心”准备继续游湖。
就在这时,对面终于有人看见了一直低头吃点心的谢良臣,见他眉目清秀,便是坐着也能看出身量不差,以为他也是适龄男子,便开口道:“那位穿青衣的公子可是嫌弃奴家陋颜?竟连看也不曾看一眼?”
谢良臣原本正在吃瓜看戏看得不亦乐乎,甚至不知不觉间连点心都快吃完了,一下被人点了名还不太适应。
转头看去,却是个看着二十出头的女子,身穿薄纱,眼含幽怨,正似嗔似怒的看着自己。
想了想她刚才说的话,谢良臣便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起身道:“这位大姐,实不相瞒,其实我双目有疾,只能看近处,看不了远处,所以你长什么样子,我根本看不清,看了也是白看,便只好不看。”
他说的其实已经算客气了,只是那一句“大姐”还是把对面人气得不轻。
于是谢良臣就见那女子在瞪了自己一眼,又轻哼了一声“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后,便一甩帘子,扭身进了船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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