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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该递烟递烟


11

        这一幕对于温尔雅来说着实有些惊悚,那日在火车站,因她随身带有介绍信,很快便“洗脱嫌疑”,和另外两人划清界限,被带去不同的办公室。

        火车站的书记听完温尔雅的“陈述”,感动得眼圈泛红,热络地帮她查下一趟火车何时才会到,又何时才能回白城,似乎忘了这才从白城过一站。

        趁着书记一颗红心扑通扑通跳之时,温尔雅颇为“担忧”地问及另外两人的情况,书记见温尔雅是个好孩子,也乐意给她普及知识,那两人在办公室等上面的同志来带走调查,如果只是盲流还好,如果是要“过河”的,那就不一样了,大概率还要被送到劳改所,最多要劳教两年。

        呜呼哀哉,温尔雅本以为,两年好,就算是一年也好,到时候如果很不幸再碰见,经济建设的大方向已经出来了,他们应当不会怪罪她坏了他们的“好事”。

        当然了,如果是十年后再见就更好了,相信那时候,他们会跑过来握着她的手,感谢她这恰逢其时的“截胡”,不然即使有命过去,往后想要再回来可就难了。

        谁知冤家果然路窄,天大地大,居然能在公社门口撞见,那人看她的眼神可不算友善,温尔雅心里咯噔了一下,别得罪了董书记的崽崽可才好啊。

        思着想着,温尔雅便指了指副驾驶,问张春花道,“阿嬷,那个,你认识吗?”

        张春花心情正好着,笑呵呵道,“不认识,不过以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了。”

        这么快?没曾想阿嬷的交际能力已经炉火纯青到这个地步,温尔雅又打探道,“他叫什么名字?是董书记的儿子吗?”

        “儿子?什么儿子?”张春花道,“那叫吉普车,今天开了大眼界了。”

        原来是炉头不对马嘴,温尔雅:“。”

        “我是说车里,副驾驶坐的那个人。”温尔雅又道。

        张春花有些意犹未尽地望着吉普车的车屁股,“没看见,什么人?净顾着看大领导了。”

        回到桃园村,温尔雅拿着顺回来的香烟到隔壁去送给舅舅。

        许秋菊是顺产,人又壮实,第二天就能下地走路了,温尔雅过去时,她正奶完娃娃,脑袋上系一圈白毛巾,坐在门槛上掰花生吃。

        许秋菊给温尔雅也掰了几颗,“好吃吧?”

        温尔雅点点头。

        “这是去年晒干存起来的,要是有现拔的,用盐水煮一煮,掰开来更好吃,软糯软糯的。”

        许秋菊话锋一转,又道,“可惜咱们的地小,种的也少,若是在海岛,那一整片一整片的花生地,一整片一整片的瓜果蔬菜,想吃什么摘什么,多好!”说着试探性地看向温尔雅。

        温尔雅笑眯眯地看向不远处,小李琳、小石子和一群小屁孩正玩老鹰捉小鸡,小李琳正是哪知即将被捉的小鸡,许秋菊喝了一声“跑慢点”,又转过来道,“你真不回去了?”

        “舅妈,这里才是我的家,海岛也是去农场,没有想的那么好。”

        许秋菊道,“那有什么不好的?再如何能比这里还差?过两年毕业让你爸给你安排个工作,再挑个好的家里有房的嫁了,多好。”女人这辈子,不就求着嫁个好人吗。

        “舅妈你不知道,好的人家,那是别人挑我,被人买菜一样挑来挑去,多可怜啊。”

        “怎么可怜了?要真成了,那是你的造化,是你命好。再说了,人家挑你,你也可以挑人家啊。”见温尔雅不说话,许秋菊又接着苦口婆心劝道,“要我说,咱们家就你最会长,又识字念书,趁年轻找个好人家,我看八成有谱。”

        就算有谱,也不知道最后谁享福,家人亲戚快活了,她哭的时候谁知道?都只会劝她忍忍,忍忍就过去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种亏她上辈子不吃,这辈子更不会吃,温尔雅道,“舅妈,我会好好读书的,退一万步讲,就算考不上大学,我也能靠自己过好日子的。”

        孩子就是孩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许秋菊像是听了笑话一样,“你说得也没错,这日子不是不能过,饿不死倒是饿不死,但也就这样了。”顿了顿又道,“就你阿嬷那间屋子,你们祖孙三个准备一张床睡到出嫁?”诚然许秋菊就没想过温尔雅能考高中甚至上大学。

        说这么多,也没有要让出一间屋来的意思,不过就算她肯,温尔雅也不想要,她不想和许秋菊做邻居。

        温尔雅看着“咯咯咯”笑得正如小鸡崽的小李琳,前世李琳早早结婚,不管老公犯什么错,吃喝嫖赌,甚至酒后暴力,李琳都能在自身找到原因,别人劝她,她就只记得丈夫的好,害怕离了后在没有人会娶她。

        如今看来,跟这个家庭环境有很大的关系,温尔雅不希望小石子受到这样的熏陶。

        “我们会有新房子的。”

        能耐了!许秋菊笑得更大声了。

        婚宴上陈书记丢面子的消息,很快便长了翅膀一样飞到所有社员耳朵里,虽说有所求的人都没办成事儿,但似乎看他吃瘪比钱送到他口袋里更让人欢喜。

        张春花包红包求的是女婿的房子,事情没成,所以第二日,便领着大雅小雅,祖孙三人嘻嘻哈哈一路往姑姑温彩英家里去。

        温彩英和老公李登峰都在化肥厂工作,吃的是粮票,但日子也是紧巴巴,巴巴紧的。

        张春花一大早起来杀了一只鸡,通身抹盐,又数了两袋鸡蛋。一袋各八个,专挑大个的鸡蛋,这时候的人都淳朴,专挑大的,不然怕人笑话。

        张春花左手拎鸡,右手拎一袋鸡蛋,另一袋由温什雅拎着,小石子则服从分配,拿了一捆青菜,三个人“浩浩荡荡”地先往代销点去。

        鸡蛋这玩意可以靠自家的老母鸡争气自产,但是油盐酱醋就生不出来了,张春花用一斤鸡蛋换了点油盐酱醋,女儿虽成了城里人,但日子也不容易,有两个孩子要养,有时候吃的还不如在村里呢。

        记忆中姑姑家是很大的,但当再次走近,温尔雅险些以为自己记忆错乱了。

        这一片挨着厂区门边,有十来间差不多模样的屋子,都住着水泥厂的困难员工。十来平方的屋子,铁皮屋顶,一家四口挤在一起,连块落脚的地都快找不到。

        所以当祖孙三人走近厂区,表哥李布不知从路边哪里突然蹦出来时,温尔雅一点也不惊讶,“你怎么躲在路边钻出来呢,做贼呢?”

        李布“嘁”了一声,快步绕到祖孙三人面前倒着走,提起手中一串煤,挥了挥手中的煤本,“乱说,有我这样遵纪守法的贼吗?我是去买煤的!远远看见你们,我就赶紧跑过来了。”

        “阿嬷,我帮你拎”,李布特别殷勤,不过张春花健步如飞,身子骨不输年轻人,小石子在一旁欢乐地蹦蹦跳跳,张春花道,“帮小妹拿,这小不点一双小短腿,我们走她半跑,脸都红了。”

        温什雅眨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会意,用手背用力擦去脸上的汗,托着小短腿,“我累坏了。”

        李布又笑出一口白牙,扛起小石子夹在手里,回头跟张春花道“我们先去看看我爸起来了没有,你们慢慢走”,然后像一阵风一样,咚咚咚往前跑了,风中传来小石子银铃般的笑声。

        铁皮屋子隔音差,一靠近温彩英家,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分贝毫无减弱的争执声,“该睡的时候不睡,不该睡的时候,睡得跟死猪一样。”

        李登峰打着哈欠的声音传来,“哪有这样骂自己的,我是猪,你还跟我生了两个崽,那你是什么?”

        温彩英“啪”的一声拍在李登峰身上,“起来起来,快凑热闹去,下午再睡。”

        李登峰不太愿意,“去了也是凑人数,我又不会发光,哪能瞧见我啊。哎、哎哎,行了,行了。”

        温什雅站在门边,看见门口两人,打小报告说:“他们又吵架了。”

        李登峰起来不知在温彩英耳边说什么,温什雅看完又转过头来,“他们又和好了。”

        温什雅和张春花进去时,李登峰已经套上衣服,问了丈母娘好后便准备出门,温彩英忙从抽屉里掏出两包烟,追着李登峰到门口,嘴里忙不迭说:“醒目点,见着机会就上去,该递烟递烟,该倒茶倒茶,别木头似的站桩。”

        待李登峰已经走出许多步,温彩英还抬高了声音嘱咐,“记着,不是给你抽的,别给我抽完再回来。”

        回到屋内,温彩英亲热热地搂着温尔雅说些有的没的,“留在桃园村也好,陪着你阿嬷知冷知热的,姑姑也不会几年才能见你一次,我就没觉着海岛有什么好,你小时候每次回来,都黑得跟煤球一样。这日子嘛,怎么着不能过?”温尔雅听了恍然大悟,难怪姑姑住在这儿还能乐呵呵的,果然有情饮水饱呀。

        不过温彩英这人既是心大,那便也是藏不住事儿,转头就跟张春花倒起苦水来,老生常谈,还是房子的事儿。

        “两人住着还好,现在阿布大了,过几年阿维也大了,一家人挤在一间屋子总归不方便。”李乐维是温彩英的女儿,是“布尔什维克”里的“维”,比小石子小两岁,前几年李乐维出生时,最开心的莫属小石子,因为她当姐姐了,可以发号施令呢。

        “都十几年了,愣是没分到一间房。他们家是不用指望了,十几个兄弟姐妹,家里就一间老屋,哎,不说了。想着好歹厂里有分房,但你女婿,阿妈你知道阿峰这个人,实诚得很,又不会拍马屁奉承领导,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分到房,哎,真是没用。”

        这些话每回都要说一遍,张春花点点头,温彩英撇撇嘴又道,“你说他一不会拍马屁、二上头没人,三一个闷棍打不出一个响屁来,干的是给阎王爷站岗的苦差,白天不见人,夜里见不到人,怎么才能排上号呢?”

        李登峰在厂里干的是巡夜的活儿,晚出朝归,两头见不到太阳,可不就是给阎王爷站岗嘛。

        张春花附和道,“可不是,当初隔壁村那李富要娶你你又不要,偏就瞧上这么个老实疙瘩,两手空空,李富虽不富,但好歹有几间屋子,何至于跟着阿峰来住漏风的屋子。当初你嫁给他,说好听是嫁给城里人,但你当了多久的黑户来着。”

        温彩英一听,又想起李登峰的好来,找补道,“那也不是,那时候阿峰是在食堂干活儿的,要不是我,他把岗位让给我,自己也不用去做这见不得天日没人要的活儿啊。这年头人人都困难,他也没办法。”

        “哟,这才哪到哪儿,一根筋,这就好到能把你骗到手了?”张春花脸色严肃,嘴里却揶揄道。

        “阿娘,我不许你这样说阿峰。”丈夫一被老母亲贬低,温彩英就越想起他的好,“我脚疼他就背我,我要喝水他就给我倒水,我生气他就不敢笑,那时候大哥不在,咱们娘俩种地耕田,他就屁颠颠跑来扛米袋,拉牛犁地,那时候从他家里到我们家,要走一个小时呢。这样的丈夫我不要,干什么要那个只会吆喝的李富哦。”

        张春花和温尔雅一道笑了,被外甥女这般看好戏,饶是温彩英也有点老脸微红,忙起身去忙活剁鸡烧米,“中午就在这儿吃了,我把这鸡熬了,过个小节。”

        张春花笑着摇头,看温彩英出去,跟温尔雅说,“你姑姑就是这点好,知足常乐,人也豁达,这样日子好过。你姑丈也好,吃个蚂蚱也不会少你姑姑一条大腿。”

        结果没一会儿,又听温彩英大嗓门直嚷嚷,但这回是亢奋的,温尔雅起身去看,就见她兴高采烈地迎着董书记,“来来,来家里坐坐,来家里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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