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扬州商会章程二

第五十六章      扬州商会章程二

        “老爷，您不觉得奇怪吗？”如夫人指着两份材料，“两份草案一模一样，连纸张、墨水都是相同的，笔迹也似出自同一个人。”

        丁大人微微点头。

        “老爷再看！”如夫人指向两份商会的筹建章程。

        丁大人一一看过，放在桌上。

        “纸张、墨水、字迹，也是完全相同，两份草案都是六条，且每一条的标题也都一样。”

        “是哩。”丁大人呵呵笑出几声，夸赞道，“看来这两家坐到一起了。能坐到一起，是好事体哩。老夫立此商会，为的就是这个！还有这商约，清爽多了，统一多了，且无明显偏袒，大小行帮皆有关照，基本合乎范式，有建设性，不似前番各执己端，互相否定，乱七八糟，简直不知所云！”

        “老爷，贱妾觉得事体蹊跷！”

        “哦？”

        “就贱妾所知，再要好的狗也会为骨头争抢，何况商刁两家原本势如水火，心不和，面也不和，不可能坐到同一条凳上！”

        丁大人吸一口气，再次看向两份章程草案，逐行核对，有顷，目光落在一处，急看另一份，仔细比照。

        “老爷？”

        “传士杰、车康！”

        如夫人走出，过有小半个时辰，车康、士杰双双走进，拱手见礼。

        “二位请看，”丁大人摆摆手，算是回礼，指向商约和章程，“两份材料一模一样，显然出自同一人。老夫想知道，它们出自何人之手？”

        “回禀老爷，”士杰应道，“士杰核实过了，两份材料均出自商家独子商诺之手！”

        “难道是——”如夫人似是意识到什么，顿住话头。

        “商诺？”丁大人闭目思索，有顷，微微睁开，看向车康，“记得你好像提起过此人总想试试牙口，试过了吗？”

        “回禀老爷，”车康拱手应道，“试过了。不久前，小的依照老爷吩咐，去查了一下，他在银行的私人进账，在他银行里存了数十万。是在东北与刘稳口中夺到一口美食，应该是矿场。前后不过二十日，净赚四万。”

        “嗯，是块料子。”

        “士杰，”丁大人指着章程，“这个章程你都看过没？”

        “看过了。他们在两个地方分歧较大。”

        “我注意到了。对这两处分歧，你是何建议？”

        “士杰以为，各有不妥。”

        “你这说说，何处不妥？”

        “一是商楚鸣所拟出的选举方式，二是广肇会馆拟出的入会资质。商会既是仿照西式设立，亦当奉行西人选举之法。四明公所提议丢豆子，不合西人程式。商会既然涉及沪上所有商帮，门槛就该降低，广肇定下的行帮三百两银子、店铺三十两银子起步交费，必将弱势行帮及店家排斥在外。再说，商会又不是官府衙门，花不了多少钱，收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呵呵呵，”丁大人摆手笑道，“士杰呀，你讲的并不完全是。先说这选举，西人是西人，我们是我们。商楚鸣提议丢豆子，就是个创新之举，既能表达民意，又简便易行，堪为中西结合的典范，依我看可行。至于这个入会门槛，广肇的提议颇有道理。商会是大雅之堂，不是啥人想进就能进的。但门槛提高了，弱势行帮也当照顾，四明提出的审核、配额制很是不错，不妨试用。”

        “老爷讲的极是，”如夫人会心一笑，低声问道，“只是，请问老爷，会员资质当由何人审核、配额又当由何人来裁定呢？”

        “你看呢？”

        “老爷，”如夫人笑道，“要叫我说，介大个事体，刁家不能置身于外。章程既为两家所拟，这资质审核、配额裁定就该当交由刁家才是。这样也显得公正些!”

        “是哩是哩，夫人说的是哩！”丁大人连声附和。

        丁大人沉思一时，转头看向士杰，将商会章程草案推过去：“士杰，你把这个拿去，就按方才所议，取两家之长，综合出一份定稿，直接发送道台，就说我已看过了，让他斟酌一下，如果可行，就此照办。会员资质，可由刁家审核，至于配额，交由政府部门拟定为妥。”

        “老爷？”如夫人不满地盯过来。

        “夫人哪，”丁大人笑着解释，“配额事体，刁家不出面为好。不过，部门那里我会交代的。我的意思是，可由各帮各行依据章程自行申报，报道政府部门汇总，由部门拟定配额底本，交由刁家复审。至于如何复审，就由车总管与士杰操劳，夫人把关。”

        见丁大人如此安排，三人尽皆叹服。

        “还有，”丁大人闷头又想一时，“就是总理人选。”看向士杰，“士杰，依老朽所见，那个姓商的蛮有意思，就选他吧！”

        如夫人、士杰、车康三人面面相觑。

        “老爷，”如夫人最先回过神来，“选姓商的当总理，这……未免离谱了吧？”

        “是哩，”士杰附和道，“老爷，无论是资产、德望、人脉，都还排不上这人。若是举他当总理，扬州商界难免……”

        车康亦道：“请老爷三思！”

        “呵呵呵，”丁大人连连摆手，“商会总理是为商民跑腿的，不能只论钱多钱少。至于德望什么的，这个必须有。什么叫德望呢？公选出来就是德望。只要姓商的碗中豆子足够多，啥人能说二话？”

        “啧啧啧，”如夫人突然明白了丁大人的意思，竖拇指道，“老爷远见卓识啊。若是让这姓商的当上总理，料他不敢不识相嗬！”

        “好哩。”士杰这也明白了，拿过章程，目光落在商约上，小声问道，“老爷，这商约——”

        “待商会立好，再议商约吧。”言讫，丁大人闭上眼去。

        丁府因势利导，从四明与广肇提交的两份相似拟案中找到突破，将两家彻底逼入相互搏杀的死胡同里，而进入这个胡同的唯一入口——配额，却又不动声色地牢牢握在刁家手里。

        当扬州道将官方的章程定案正式颁发至四明时，商楚鸣细细看过，闷头许久，接连嗟叹几声，摇头苦笑。

        “阿叔，”商锦莱急道，“要不，我去请求一下袁道台，看能否再把入会的门槛降低点。”

        “关键还不是入会门槛，是这配额。”

        “配额？”商绵莱颇觉诧异，“配额不是阿叔您提拟的吗？”

        商楚鸣摸出一封信，递过来：“你看看这个，是袁道台写来的。”

        商锦莱看会儿信，惊道：“这不是让刁家卡住脖子了吗？”

        “唉，”商楚鸣又是一声苦笑，“是呀，我们跟姓刁的争来斗去，结果仍旧落在姓丁的套子里。”

        “这可哪能办哩？”

        “有啥办法呢？”商楚鸣吸一口烟，一点点呼出，“胳膊拗不过大腿，我们斗不过这姓丁的。”把章程推给锦莱，“召集四明的所有公董，具体商榷选举事体。我就不去了，让合义招呼。”

        “好咧。”

        “另外，”商楚鸣补充，“照眼下章程，零售货店都不在列，全部去除后，形势就不乐观了。我初步推算下来，诺儿那儿也是个关键，他的茂字号十几家店铺都有批售业务，本金也都不下万两，在各行业里虽然不是龙头，却也享有地位。他这人，举足轻重啊！”

        “阿叔放心，我这就敲打他一下，让他有个掂量。只要是丢豆子，他就赖不过去。”

        次日上午，十几个四明公董再聚济元堂。

        “诸位仁兄，”主持会议的祝合义一脸严肃，“在下奉老爷子之命，讲下有关商会的事体。朝廷批下来了，正式将名称定为扬州商务总会。章程草案是商诺拟出的，商诺是由老爷子特别指定的，草案依据就是我们上次所讨论过的会议记录。这份草案由老爷子审定后，提交丁大人审阅，报奏政府，由部门正式颁发。”将扬州办事处颁发并由四明公所大量印制的正式商会章程发给众人，“这就是商务总会的章程草案，请大家过目。”

        祝合义刻意避开广肇会馆的版本，以显出丁大人对商家的看重及查老爷子的分量。

        大家纷纷低头看章程。这章程他们此前都是看过的，因而众人的目光很快溜到丁大人修改过的部分，面色各现诧异。

        “诸位仁兄，”祝合义补充道，“你们也都看到了，章程的定稿有几处小小修改。老爷子有话，这些修改，无不是丁大人在征求老爷子的意见后增补的，主要是照顾其他行帮，尤其是弱势行帮。老爷子仁德厚重，在商会问题上一贯主张不偏不倚，让新商会真正服务于所有商民。老爷子已经会商各处行会，各家商帮，定于后日辰时进行会员登记，登记后的第三日辰时，普选议董、总董，择吉日举办立会大典。”

        “诸位，诸位，”商进卿将章程啪地搁在案上，“为筹划商会，老爷子可谓是呕心沥血。别的不讲，我只讲两桩事体，一是由段岘书一力垫付先期所有会务支出，二是老爷子专门让出南京路一处馆舍，作为商会永久之府邸。”

        众佬面面相觑。

        “诸位，”商进卿的大嗓门儿越发加大了，“老爷子如此看重商会，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我们大家？大家想想，没有老爷子这把伞，在座所有人都得淋雨！老爷子如此庇护我们，我等何以为报？报答只有一个，拥戴老爷子！如何拥戴？看清爽第五条第五款，丢豆子！”将声音加至最大，几乎是吼，拳头震几，“我商进卿这就搁下一句话，请诸位听个清爽：商务总会首任总理，应当是，也必须是，我家老爷子！在座诸位，喝的都是商家井，流的都是本家血脉，”瞥了坐在次位的商诺一眼，“要是有哪个人胆敢吃里爬外，丢他人的豆子，商进卿与他势不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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