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权家少爷

漫长的等待。

        权惠今日会不会来呢？还是他已经有了新的玩伴了。

        秋盼坐在自己的位置晒太阳，极力地掩饰自己的不安。

        有好几次，他都想要开口询问山猫，这小子却不似他一样焦急，正自顾自地编着草绳。

        幸好。秋盼想。至少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孤独一人了。来到双溪镇安顿后没多久，山猫就一直跟着他了。

        男孩神情专注，因为自己不灵活的手指急得不停抖腿。

        “你小子这几日不去书堂竟是跑来这里顽皮，我看看这庙里究竟有什么让你如此着迷。”一个女人似乎在刻意压低声音训斥，即使如此也能让人感受到她的气愤。

        山猫放下未完成的草绳朝秋盼的方向看过去。两人迅速地用眼神交流后，又打算躲在破烂神像后面。还没来得及走出五步，便听见有人大声说道：“夫人，是两个男孩。”

        秋盼知道没有躲藏的必要了后，就地坐下。山猫愣愣地站在他的旁边显然不知道怎么办。

        思绪混乱间，所谓的夫人慢慢走来了。她一头乌黑的秀发只戴了一个发簪，裙襦的布料并不是那些有钱人家的夫人穿的高级货色。简约的穿着反而显得她十分秀丽。

        刚进门，权夫人神色如常，她既没有当下就表现出悲悯的神情也没有明显的怒气。

        她马上就坐在秋盼的对面，浅笑着对山猫说：“怎么站着不坐？”然后又看了一眼低着头的秋盼，缓缓道：“今日确实唐突，没有说一声就来了，是我礼数不周。我这个孩儿这几天实在麻烦你们不少。实在让我操心。”权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睛泛着的泪光。

        “两位公子，”她叹了一口气，“我想拜托你们，帮帮我这个可怜的娘，若是在外见到他定要告知府上的小厮。”说完后推了推权惠。权惠面色苍白，嘴唇嗫嚅着却没说出话。

        她掏出两个钱袋子先起身握住山猫的手放了一个在他的手心中。又蹲下来想要拉过秋盼的手。

        秋盼感受到女人温暖的手掌温度，她身上淡雅的味道十分熟悉。一霎那，记忆中闪过了母亲的面庞。她正在认真地研磨香料准备放入香囊中。秋盼想要挖掘出更多，可是仅有的记忆碎片又没入了黑暗。

        头疼得厉害。他忍着疼痛勉强地对权夫人表示了谢意。周围发生了什么秋盼再无心理会，他脑子昏涨得厉害，渐渐地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那时是丰收的季节，秋盼总喜欢和小伙伴爬上树打果子。饱满的果子成串地掉到地上。

        一般时候父亲是不会允许他这样顽皮，但今年秋收他们的村子和好几个镇的商贾达成了合作关系。秋家村作为货源地，先后来此地游玩探查的商人不在少数。就连父亲的几个挚友也聚集在秋家村。

        “儿啊，回家了，权伯伯来做客了说想要见见你，”母亲在远处朝孩子群挥挥手。秋盼应了一声，撒开了腿往家跑。秋季明媚的阳光笼罩在他身上，可是为什么寒意却不住地袭来？

        “夫人，人醒了，”丫鬟踏着小碎步对坐在厢房正堂的权夫人行了礼。本来，这样来路不明的人是不能带入府上的，可权夫人耐不住权惠地哀求，心一软便把突然昏倒的男孩带回府，请了郎中诊断。所幸，并无大碍。权夫人缓了口气。

        权夫人姓林名琳，出身于商贾之家，自幼便受家风影响，爱惜每一分银子，从不会乱使。即使她嫁到了权家，在权家生意蒸蒸日上，钱财不愁之时，依然保持节俭的作风。

        但今日这孩子不可不救，万一郎中诊断出什么疾病，权夫人也会不惜钱财救他一命。她把备好的银子亲自放好，整理好仪容走进内房看望秋盼。

        这孩子眼见也有七八岁了，但实在瘦小，让人心疼，她想给他寻个出处。可是这样瘦弱留下来做家丁实在是太亏了，能干的活计又有多少呢？罢了。她想。亏就亏了，只要心眼实，打打杂也是好的。

        她站在远处思索了一会才走到睡榻旁坐下，说：“孩子，身体可还有不适？”

        秋盼立刻撑起身体表示了对夫人的谢意。

        他控制着发抖的声音，又继续补上：“夫人，我已无不适，即刻可以回去了。”他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掀开被子就要下地。

        权夫人阻止了，重新把被子给他盖好，把心里的想法跟他说了。

        最后，她补上：“当然，你不必忧心，和你一同来的那个孩子，我”话未完，只听一个男人高喊道：“娘子，我回来了！”

        男人几步走近他们，穿着也十分简单，端正的面庞让人估摸不出年纪。他的目光一直未离开权夫人。他们夫妻相视一笑。

        待夫人简略地说了事情的经过后，权利这才开始注意到躺在床上的男孩。

        眼瞧着七岁左右，生得白皙，尤其是那双清亮的眼睛让他想起了一位朋友。这么说来他的孩子也有这般大了，权利自从接管了族业之后一直忙于打理，很少和朋友来往了。

        一年前，他因为生意，路经秋家村，见到了老朋友秋桐，但是却急于赶路没有见到他的孩子。最让权利忧心的是送货船商带来的噩耗。秋家村被山匪洗劫，伤亡惨重。无论如何，他这次也非去秋桐那里看看才好放心。

        权利心如乱麻，他与秋桐的回忆像走马灯一样浮现。

        顾不得伤感了，他想。先处理好这件事罢。

        他本来想说这件事就这么办，不过还是想听听孩子自己的想法。可是，他越看秋盼，那一种异样的感觉愈发强烈。兴许是直觉在作乱，权利实在不知道这种诡异的感觉是如何产生的。

        不再多想了，他不确定地问：“孩子你的姓名是不是秋盼？”

        秋盼本来已经准备好的谢辞堵在了喉咙里。

        一声秋盼差点没让他哭出来，喉咙被哽住了，强烈的情感翻涌着。那一直盘旋在他心中的痛苦的的确确消失了片刻。已经很久没有人如此唤过他了。

        不过，他没能允许自己沉浸在不知所措中，思路也活络起来。秋盼说：“是但”

        此刻他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留下了眼泪。他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点丢面。

        权利哪里还顾及得上秋盼的小心思，连忙接话：“我是权伯伯，就我与你父亲的交情，他应该也没少提及我，孩子你莫要慌，我已知晓秋家村发生巨变，个中缘由却不甚清楚，你且与我道来。”权夫人闻言连忙离开卧房。

        秋盼用衣袖擦干眼泪，从怀里掏出母亲的手信。这是她叮嘱要交到权利手上的。

        要在双溪镇这样人口稠密的地方下找到权利何其艰难。只是没想到，这次刻意的接近竟然获利不小。

        原本他只想利用一个富人子弟的感激同情换一口饭吃，实在没有料到权惠竟然是权利的儿子。

        也好，马上就能回家了。秋盼心中充满期待。

        权利展开已经被捏皱的纸张，把小竹筒递还给秋盼。

        “权兄，顾不得礼数了，在你看到这封书信时我应该死了。也是解脱。我随着秋桐两人一起上路也不会寂寞。可我实在舍不下这个孩子，求你护他周全。山匪的行动有预谋的。只可惜”

        信的字迹很潦草，可能是秋母还想写下什么时间不足，她还不小心乱画了几笔。

        权利心生火气，对这些山匪恨之入骨。他和秋桐是如此亲近的朋友。他们的感情胜似兄弟。如今，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悲伤，气愤，这些消极的情绪一瞬间挤满了他的内心。秋桐谈起孩子幸福的神情，为自己村子自豪的模样权利用力地呼吸着，恶心感让他更加慌乱。

        秋盼将他扶到床上。坐到权利旁边沉默着。权伯伯现在的模样他很熟悉。这是自己的日常。

        每日，这样沉重的情绪就会压到他无法呼吸。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很久很久，权利才渐渐恢复过来，面容憔悴，他拍拍秋盼的肩膀，说：“秋盼，从今以后我会待你如亲儿子。我定护着你，疼爱你。你不要担心，一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自从那日，秋盼就成为了权家的二公子。家里的家仆和丫鬟都不敢轻视他，因为老爷和夫人待他极好，大公子同他好得似手足兄弟。

        权利在安顿好秋盼后便起身前往秋家村。秋盼日日期待，盼望一切不会是他想的那样，祈求父母，族人平安无事。

        可事与愿违。权利在走了七日返回后，带来了噩耗。

        秋家村被山匪洗劫，村长秋桐拼力抵抗最终战死，族人死伤惨重。留下来的也只有那些老弱妇孺了。村中谋士秋保心有愧疚不愿继任村长一位，只得秋桐堂弟秋柏继任。

        族长夫人唐梓尸首在村中的荷塘被发现，一同打捞上来的还有一个护卫的尸体。

        权利在与秋保商议后，便打算隐藏秋盼的存在防止日后山匪寻仇。秋保对外宣称，秋盼已死。同时，权利倾囊相助，秋家村开始了重建。

        一晃十五年。当初的事情，在秋盼心中仍是一根刺。

        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一直相伴的，不是释然，是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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