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1

与戚孝全舞台走动带动气氛不同，萧霁全程都坐在同一张高脚木椅上，动作也基本没有变。

        但观众就是能从她这种极“静”中找到“动”，跟随着不浓烈的唱腔，仿佛回到了旧时候，看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间又逢君。

        四位评委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一曲唱完，现场足安静了半分钟才爆发出强烈的掌声，几个评委也跟着鼓掌。

        两个人都唱完了，萧霁站起来，戚孝也被重新请到台上，两人分别立在舞台的两边，主持人正在中间往前一点的位置组织投票。

        因为怕徇私舞弊，评委们是不知道参赛嘉宾是谁的，但只是表面这么说，在同一个节目组，后台来来往往的，难免会遇到。

        评委的椅子们离得很近，稍稍偏头就可以和旁边的人说话。

        冉蓉就小声对瞿安歌说：“还准备投给戚孝啊？你都连续投他四季了吧？”

        瞿安歌“哼”了一声，没搭理她。

        戚孝是他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学弟，还都是学的音乐，进入圈子后两人关系还不错，很熟悉。

        属于是带着面具都斩不断他们之间的情谊了，只可惜戚孝每每都能进入四强，然后也止步于四强，连续参加过好多季节目了，从来没有当过“歌王”。

        但是对戚孝的实力瞿安歌最清楚不过，连他都至今觉得是他八字和节目对不上，连带着他去烧香这种手段都用过了，反正就是没用。

        戚孝本人也是急了眼了，跟节目就杠上了，非得证明什么似的，一季接一季地来。

        冉蓉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她最看不惯瞿安歌这种开后门的人——虽然戚孝的实力确实够了，但就是单纯不爽这种行为。

        她又扭头去另一边，李浩轩正和王平小声说话，估计也是在讨论选手。

        主持人站在台上，跟着节目流程往下走，接下来就是投票的环节了。

        虽然当时萧霁的表现非常好，但康岫还是有点担心。

        因为在舞台上的表现，比较燃的自然就更能调动人的情绪，但萧霁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了，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出奇制胜。

        慕平彤看他担心的样子，彻底无语了，一把拽住他的后脖颈，拎小狗似的，说：“她肯定能赢，你就别晃了。”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种自信。

        而萧霁站在台上，比起旁边戚孝的小动作细琐，她淡定得好像一根木头桩子，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对公主殿下来说，“勾栏唱曲”，输了没什么好悲伤的，而赢了也没有什么好高兴的。

        主持人热了热场子，先举行评委投票。

        评委一共四位，如果能得到其中三票，就赢了。而如果出现2比2平局，就会由观众们进行一次选择投票，还是3票的获胜。

        “请瞿安歌进行投票。”主持人宣布。

        舞台上的光线暗下来，只剩下两个人头顶上的光，瞿安歌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两位选手的表现都很让我惊讶，特别是乙选手，她能够在这种舞台上选取如此安静的表现形式，已经足够大胆了。”瞿安歌说，“但还是有可以进步的地方，特别是唱腔，可能和苏州真正的吴侬软语，还是差了一些，可以多多练习，相信一定会把自己的表演趋向完美的。”

        他微笑着，拍下左边的按钮，说：“比起表演的程度，我觉得还是甲选手更胜一筹。”

        戚孝脑袋顶上的屏幕亮了一层，代表他获得了一票。

        萧霁则在心里接了一句“胡扯”。

        如果说她的唱歌方面不太行，她也就认了，反正她也是刚刚学。

        但是说公主殿下的口音不标准，她是真的不能忍。

        拜托，她听什么东西，过一遍耳朵就不会再忘好吗？以前搞巫祝的时候，那么难的古语她都轻轻松松学会了，更别说现在一个方言！

        此人是个傻|逼。萧霁在心里给他下了定义。

        等瞿安歌说完的时候，他身侧的冉蓉发出了一声毫不掩饰的冷笑。

        她是二十几年前就进入娱乐圈的，如今在歌手界虽然不能称“一姐”，但也是有不可撼动的地位了，是故一点也不卖瞿安歌的面子。

        于是主持人第二个询问到她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拍下了代表萧霁的按钮。

        镜头对着她，她也丝毫不虚，双手抱胸，说：“我就是喜欢乙选手的表演，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有些人啊，还是要走正路。”

        说完，她就一言不发了。

        现场的气氛被她搞得有点僵硬，主持人赶紧把话茬接过来，救场。

        萧霁戴着面具，是故毫不掩饰地挑了挑眉。

        她微微侧头去看身侧的戚孝，表情被隔绝了，但是能看见他微微有些颤抖的手，垂在身侧，藏在袖子底下。

        动作非常轻微，想来如果不是靠那么近，她也发现不了这些异常。

        萧霁漠不关心地把头侧回来。

        她早知这个圈子就是如此，也无所谓什么失望不失望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回家睡觉了。

        主持人cue到了下一位评委，李浩轩。

        李浩轩是唱流行歌的，如今圈内微微有点过气，一开口就要被称为“爷青回”的那一卦。

        但是凭借《蒙面歌手》这个节目还能继续活跃在荧幕上，所以他也格外爱惜羽毛。

        “好为难啊……这真的是初赛吗？不说的话，我还以为是咱们这一季的歌王决赛呢！”李浩轩笑着说，“我觉得应该你们坐上来，我站上去哈哈哈哈……”

        现场被他搞得气氛又重新好起来。

        然后李浩轩就点评了一下两人的表演，说来说去也是那些话，万变不离其宗。

        最后，他的票投给了萧霁。

        “我虽然是个唱流行歌的，但是非常非常喜欢传统的东西，而且我猜测并且希望，未来社会上的音乐里有更多代表民族自信的东西，我自己也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李浩轩说，“所以我选择，乙选手！”

        萧霁的头上屏幕又出现了一道光束。

        萧霁的票数反超了。

        这下子，萧霁连头都不用侧了，只用余光就可以看到戚孝的反应——他真的太紧张了。

        大概是虽然嘴上说着躺平，但其实骨子里就埋着不服输，在人看不见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地努力，然后站在舞台上，一次又一次地被拉出来“示众”。

        这种情绪并不会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消失，反而会积累起来，越来越偏激、越来越想赢。

        往年都还可以进入四强，今天却在一开始就遇上这种对手，他怎么能不难过呢？

        萧霁对他没什么看法。

        刚刚冉蓉的意有所指也好，戚孝对她的敌意也好，她全都不在乎，看他，也跟看一块石头没有区别。

        没有欲望，所以才能无坚不摧。

        四个嘉宾三个已经做出了选择，只剩王平了。

        主持人又顺着问过去，这是决赛点了。

        如果王平投票给萧霁，那就不用比了，直接晋级，而如果他投票给了戚孝，就会进入观众投票环节。

        所有人屏息以待。

        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个赛季的节目才刚刚开始，一出场就是王炸，两人的实力都强悍如此，又不分伯仲。

        王平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岿然不动。

        他也是音乐圈里的老人了，代表作杠杠的，所有人口耳相传的程度。当时为了争取跟上年轻人的脚步，受邀参加了这个节目，没想到居然一拍就拍到了第八季。

        “这也太为难了。”王平说，“两个人的演唱技巧都很好，可以看出来是底子很扎实的，而且音色也好，天生就该来吃这碗饭，我实在难选啊！”

        这些当然也被观众们听成了客套话。

        他们不懂那些特别专业的知识，只晓得比较哪个更好听一点。

        而且《蒙面歌手》这个节目，说到底并不只是一个歌唱比赛，更像是舞台比赛——不光要歌好听、唱功好，更要和舞台上的表演结合起来。

        说到底，他们又不是音乐学院的考试，而是要服务于大众、服务于娱乐圈，视听结合、全面发展，才是最终的归宿。

        观众们，或者说是普罗大众们，他们只看到他们想看到的，谁能更吸引他们，谁就更出色。

        王平静了大概一分钟，估计是真的很纠结。

        而现场的气氛也随着时间一点点变得焦灼，所有人就等着他决胜的这一票。

        “我选甲选手！”王平终于说。

        尘埃落定的一锤，戚孝明显放松了一点。虽然这一票不是让他赢，但是也让他没输！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有一个念头格外清晰——他不能止步于初赛。

        如果今年初赛就止步了，那岂不是就证明了他一年比一年差？他不接受！

        于是接下来的环节就是观众投票了。

        票数多的人，晋级，反之，就要取下面具、离开这个舞台了。

        每个观众的座椅上，有代表甲和乙的按钮。

        现场的灯光劈里啪啦一阵闪烁，配合着搞人的音乐，气氛又被架起来。

        也就是还好，他们现场并不会有在网上看综艺的糟心事，不会在结果公布的前一秒插播可恶的广告。

        “甲，134票！”主持人慷慨激昂地看着大屏幕宣布结果，“乙，166票！”

        他往萧霁的方向一伸手：“我宣布，最终的获胜者是，乙选手！”

        掌声、欢呼、交谈、背景音乐……所有的声音起起伏伏，但戚孝一点都没有听进去。

        他只听到“嗡嗡”的耳鸣，潮水一般。

        怎么会呢？他难不成真有那么差？已经是连初赛都过不了的地步了吗？

        他当初选择唱歌这条路……真的选错了吗？

        下面还有柏元韦和喻书宣的比赛，他们被主持人请着下台，观众席里还有人们的声音，是夸是骂或者是别的人身，他都听不出来了。

        天旋地转，仿佛灵魂被抽离了肉身。

        这个节目拍了八季，他就恬不知耻地来了四次！

        但四次都没有成功问鼎冠军，每一季都会出现比他更惊艳的新人，然后轻而易举地取得他的梦寐以求。

        可能……路真的选错了。

        他当初，就不应该来唱歌的。

        脑子里浑浑噩噩地冒出这个念头，戚孝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扭头，就看到一个银色的面具。

        银色的，颇有西南民族的神秘感，乍一眼看上去，美得皎洁而诡谲，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妖、或者什么神。

        足整整一秒钟的时间，他才意识到，这是刚刚赢了他的对手。

        “什么事？”戚孝问。

        萧霁把面具取下来。

        因为他们和工作人员都签过保密协议，所以彼此之间身份是不保密的，戚孝早就知道她是谁，就像她也早了解戚孝一样。

        本来萧霁是没工夫管闲事的，但是看到他那副样子，忽然就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动了恻隐之心。

        当初她也是不被所有人理解，身为公主，偏偏要走最离经叛道的那一条路。

        屡屡尝试，屡屡受阻，连抗旨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走得何其艰难！

        但是她遇到了能理解并支持她的皇兄。

        能让她一条路走到黑，便是莫大的幸运。

        今天她看戚孝如此，便觉得他也需要一个“皇兄”。

        只是公主殿下生来就没干过安慰人这档事，思来想去半天也琢磨不出一句恰当的话。

        戚孝看着她，眉心微微蹙起来。

        再不说话，他就要以为余念念是赢了比赛后，专程跑来笑话他的了。

        萧霁还是想不到说什么，于是对他笑了一下。

        她这种人就是，平时看起来冰清玉骨，冷得跟什么似的，但一笑起来，便如暖阳照雪山了。

        “我觉得你唱歌很好听。”萧霁说，“我很喜欢。”

        她其实没有很喜欢，但她皇兄当年不也是“我觉得你一个丫头做这种事很厉害啊”吗？

        真厉害假厉害暂且不论，但话得说到了，听在别人耳里，重量是不一样的。

        戚孝微微一愣，短暂的几秒钟后，也笑了：“谢谢你。”

        萧霁笑意将将收回去，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喊：“萧霁！”

        她骤然扭头。

        看到了一个暴怒的栾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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