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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二更)


  迎棠说不清心底的滋味,  她觉得心头惴惴。

  她对上那双软翠眸子,心像是罢工了。

  忽然,头顶响起滚滚的天雷声,  迎棠警惕地抬起头。

  天上遍布赤血红云,  异象陡生。

  她的玉简响了:“姑奶奶,姑奶奶!”

  “小人精?”

  “姑奶奶你在哪?”

  “豫港。”

  “你方才有做什么……有违天规的事么?”

  迎棠冷笑:“杀了青渺算么。”

  青茷整个一大写的震惊:“快离开那里!天帝可能已经知道你杀了青渺仙子,  已经下凡捉你了!”

  “那你说晚了,他已经快到了……小人精,  我们先断联,我联系你之前,你都不要再找我。”

  迎棠说罢便捏碎玉简,掐断了灵力的波动,以免事后有人找到青茷那里去。

  她深吸气,  理了理略显狼狈的发丝。

  她从没觉得天地间的声音如此清晰。

  奔腾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雏阳躲在礁石后轻声啜泣,  豫港集市内百姓的惊呼,还有家家户户门上诡异符号的运转。

  天上的景色巨变,  整片天空变成了压抑的混沌的深粽色。

  一身着绍衣的男子飘然而下。

  他像个中年人,面容严肃,  还流着不长的胡子。五彩的冠旒下,  一双仁德的眼睛慈悲地望着她。

  朝冽的呼噜声越发沉重,  他勉强变回人形,  无力地扯住迎棠的肩膀,  声音听上去断断续续,气若游丝:“阿棠,  退后。”

  迎棠看不出对方修为,  粗略算来,  照晏至少在金仙巅峰停留了近万年。

  她很不客气地抓住他的衣领把他甩到身后去:“别挡道。”

  朝冽被甩地一咳,望着迎棠的背影发愣,手紧紧抓住身侧的衣袂。                        

                            

  “天帝当年不曾出面,就喜欢待在后面做缩头乌龟,如今一瞧,的确像个乌龟。”

  照晏朝她神秘莫测的笑。

  迎棠很讨厌他阴阳怪气的笑容,恨不得给他一拳。

  “魔尊迎棠,万年前杀害温凉真人,被天尊封印玄水深渊,死不悔改,本性难移,今日又谋害青渺仙子,暗害天尊,犯诸多天规,藐视天庭,藐视上界,危害苍生,罪不可恕!”

  谋害青渺,暗害天尊?

  迎棠大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的天规就是一纸废言!”

  “尔何等放肆!”

  天顶突然投下一片暗幕,照晏竟迸发出刺眼的青光。

  倏然,天上的雷云像倒着的海激荡起来,倾盆暴雨顷刻而下。

  横亘天地的雨幕中,照晏竟幻化成一只蛟!

  该死的!

  迎棠没见过这么大的蛟!

  与之相比,魔域家里墙上挂的那只简直是泥鳅。

  他朝天狂吼,龙吟引发云暮海啸,叫天崩地裂。

  长蛟冲霄而上,于天上盘旋一圈蓦地俯冲,迎棠紧急布下一个御雷阵,一次又一次弹开它的利爪。

  她震惊:他竟有六只爪子!岂不是已经走火入魔?

  他似乎距离化龙几乎只有一步之遥,龙驭万物,巨大的威压竟把港湾内的凡人们统统压迫成血泥,毫无仁慈可言。

  迎棠也被碾地够呛。

  “今日便叫你有去无回!”

  她将金仙初期的灵力统统放出来。

  灵力如沸水蒸腾而上,金色的神识如汪洋淹没了整个港湾。

  龙吟声震耳欲聋,险些震破耳膜,迎棠迎着泼天的水帘,身子本能地抖了三抖,如箭冒雨急飞。

  自她离地起,滔天的金浪扭转着向天,幻化出一只巨大的兔子,绕着盘龙风柱扶摇万里。                        

                            

  朝冽感受到一股疼意,他眸子阔开一痕软翠,紧随其后。

  虎啸生风,撼动六合。

  龙起生云,雷覆大野。

  且说青茷一听姑奶奶掐了玉简,心头惴惴,他暗道不妙,不顾司命的拦截下界去。

  待到达豫港,早已天地动荡,四海沸腾如汤。

  空中堆起如山的雷云,青蛟与金兔白虎于空中缠斗,威压几乎叫整个沧州陷入瘫痪。

  不妙,不妙啊。

  他当即引出本命剑。

  那是传说中修仙界最好一把剑,名曰水华。据闻青渺仙子还是昆仑天之娇女的时候,便心系此剑,后来未得认可,方怒转器修。

  青茷入剑冢试炼那天,青阳宗破败的剑冢倒是没什么反应,远在昆仑的水华剑却破空而出,此事引得两派争锋不断。

  水华剑出,御天地水汽。

  他口诀音落,空中的雨水骤停,水珠星罗密布,反射出三道光之间激烈的缠斗。

  青龙诧异了一瞬。

  白兔趁此机会攀上龙尾巴,青龙大骇,却被白虎一爪划破了腹前龙鳞。

  冲天的灵气把周遭照得一片青白。

  空中闪出一片绚烂的银色光幕,一道青芒贯通天地,却被银色的光幕转瞬斩灭。白兔的神识则死死抓住青龙的长角,迎棠蓦地化形,将所有的金海凝成一柄长剑,刺眼的剑芒直冲青龙的命门,与天顶乌云劈落的山巅连成一线。

  “竟是……撞南钟!”

  这一招竟叫青茷看红了眼。

  撞南钟,是万年前青阳宗创宗时,老祖的招式。

  这一招并非谁人都能使出,须得道心恒一,心思纯粹。

  青阳宗创派千年后至今,自从背地里流行起养鼎的恶习,几乎没人能使出撞南钟了,只能在门派残本里,依稀查见一些招式残形,没成想,他今日竟还能见到。                        

                            

  海水聚为山岳,雷声豪雨下,大有天倾地倒之势。

  蛟龙长吟,水华剑停驻的水汽如万斛明珠统统倾洒下来。

  他们这不仅仅是弑杀仙帝!

  朝冽化为人形,满眸天青倒影出青龙仓皇的脸:“阿棠!”迎棠会意,细剑蓦然幻化成一把窄背刀,再一次迎头一劈,朝冽的灵力如徜徉银海沉寂裹挟着迎棠的刀锋顺势而下。

  天地间爆出炽烈的灵光。

  海啸如天堑,瞬间侵蚀了所有人,排山倒海得撞进豫港,把一座港湾生生变成了海底城。

  天边,三人同时下落。

  青茷顾不得避嫌了,忙飞过去捞起被呛得猛咳嗽的迎棠,又抓住躲在角落里被呛得满脸泪花的雏阳。

  朝冽这回是真的透支了,躺在地上仰面望着压顶的云山,扯出一个快意的弧度。

  他冷着脸起身,率先为迎棠投下几个恢复阵法。

  照晏满身狼狈,浑身是血。

  他缓缓站起来,像冥界阴森的枯树,忽而笑起来。

  癫狂的,鹰隼一样的眸子变得血红。

  他的身形渐渐枯瘦,身影渐渐拉长。

  周遭的气压仿佛低至了极点,充满杀意的、压迫的威压一层层越级似的升上去。

  迎棠从未感受过如此强大的威胁:“他这是变.态了?”

  大地忽而再一次震颤,裂开蛛网一样的天堑,每一块土地都危如累卵。

  他像巨大的黑幕笼罩四海,空气中漂出浓郁的血腥味。

  雏阳抖得厉害:“快跑……快跑……他要启动万朝归宗阵了!”

  不等众人反应,仿佛有人拨动了一个开关,豫港暗藏的千万符咒赫然爆发。

  灵力呈光束冲霄而上,与此同时,整个三界的灵力统统响应,如万道流星同时坠落,在天边划出密密麻麻的光柱纷纷往此处汇聚,照晏原本伤痕累累的肉身霎时间愈合。                        

                            

  他的灵力呼啸而上,极力冲破仙与神之间的隐形禁制。

  这阵法,与冥界的大阵如出一辙。

  青茷心下一凉:“三万年来,其实从未有仙飞升成神……其中最受认可的说法是,三界灵力不足以支撑金仙飞升……”

  雏阳哭得哽咽:“是天帝……他逼我创造万朝归宗阵法,吸纳世间灵力,温凉真人之所以……之所以在绝地天通时代便能下界,都是为了布此阵法……后来青渺仙子接任……”

  迎棠只觉得脑子里一片嗡嗡声。

  整个三界,竟都是照晏的囊中之物?!

  雏阳神色一紧:“天尊,快逃!”

  迎棠忽然明了。

  万年前的仙魔大战,也是照晏一手挑起。

  史书记载,那场仙魔大战两方损失惨重,狐王与魔修被顺圣帝关入魔域。

  事实是,--------------铱誮魔尊祭繎与顺圣天帝相爱,但照晏想要飞升成神,他觊觎魔尊祭繎的大元丹,与狐王连谋挑拨离间……狐族擅长易容,也许是狐王变成了祭繎的样子伤害了顺圣帝,导致二人反目成仇。

  仙魔大战,照晏与觊觎大元丹的众仙本想坐收渔翁之利,谁知顺圣帝最后关头醒悟了:

  这天界,为了飞升,能有多疯狂!

  他用最后的修为在三界设下绝地天通的大阵。

  这阵法,防的是天界疯魔的仙,护的是六道!

  万年前,照晏为了夺取祭繎的大元丹设下天罗地网,万年后,他为的是圣脉……是朝冽的大元丹!

  三界的灵力汇聚一体,饶是迎棠与朝冽金仙巅峰也难敌!

  朝冽脸色惨白,眼眸与海天一色。

  他凄厉地笑了起来:“青茷仙君……”                        

                            

  青茷神情一凛,他是没想到天尊会知道他的名讳。

  “带阿棠走。”

  迎棠心里没来由地一闷。

  头顶响起一声含混森严的咆哮声,照晏的蛟体越发大,仿佛要把整个人界遮蔽。

  这不是她能对付的,更不是他能对付的。

  他这是去送死,却不想连累她。

  可她们有共生魂刻,他若死在这里,她也活不成。

  “放心,”他似乎看透她所想,淡淡道,“我不会死。”

  迎棠:放心你个大头鬼。

  那就是个怪物,谁能打过?除非你原地飞升。

  巨蛟腾空而起,混沌的灵力聚集成一个灰黑的实体。

  非仙非魔,更似邪物。

  “姑奶奶!”青茷拽住迎棠的胳膊,“快走!”

  迎棠只迟疑了一瞬,几乎要咬碎银牙地挤出一句话:

  “你最好活着,我可不想与你一同送死。”

  她果断地反身离去。

  三界的灵力仿佛在逐渐被抽干。

  酆都与冥界之间的绝地天通訇然坍塌。

  黑白无常震惊地望着漫天灵力流逝,心里狠狠打了个突。

  白无常:“忘川干了!”

  黑无常:“孟婆!”

  忘川边的台阶上,孟婆惊惧地跪坐下来。

  她手里的孟婆汤蒸腾成水汽,飘忽而上。

  “不好,不好……”她颤颤巍巍地捧起已然干涸的碗,过分恐惧的手竟把碗给捏碎了。

  黑无常狠狠打自己的额头:“我怎么就忘了忘川底下也可能藏着阵法呢。”

  四年前一役,黑无常已经把能找到的阵法都剔除了,奈何有些阵法过于玄奥,短时间内实在没有解法,谁曾想,忘川下也布满了阵法。                        

                            

  流淌了万万年的忘川,竟在一夕之间干涸。

  星星点点的灵体从忘川水中凝聚而出,飘荡开空中,炸得火星四溅。

  “不好……”孟婆几乎要哭出来,“乱套了!”

  神魂的记忆自川边倾巢而出,如大风刮过蒲公英田漫天飞舞。

  此时,迎棠刚飞出沙滩片刻,心头重重一沉。

  威压锲而不舍追着她。

  呼啸而过的灵风擦过她的耳畔,青茷一声低吼,她本能地躲闪开。

  三魂六魄拉着她的意识差点离体,她长袖荡开,掌心蓄起一泓泼天灵力,纵身迎上。

  两力相逐,空中仿佛多处一座泰山。

  青茷和雏阳被震得飞开数百米远,狠狠撞上山丘壁。

  迎棠被巨大的后坐力击飞,堪堪用灵力悬住,整个人翻滚着狼狈地跌落下来,吐出一口腥甜。

  她的珠钗被这一击打散,散乱的青丝随风飞扬。

  照晏的目标不是朝冽么,为何还追着她打!

  她忽然觉得手心一空。

  储物戒没了!

  无数邪灵从黑暗中凝出实体围绕着她,仿佛都是照晏的□□。

  其中一个裂出一张吃过小孩似的嘴来朝她笑,手里捻着那枚储物戒。

  不好!

  迎棠一震,不顾伤势蹂身而上。

  厉风随着她飞袭而去,一道银光倏忽而过,弹指间竟替她挨过十来招。

  无数的邪物自地底鱼贯而出,他们像汹涌的潮水把迎棠往后冲,任凭她逆流而上,也好似原地踏步。

  照晏想要大元丹。

  而她身上恰巧有祭繎的那颗,她才是他的目标!

  可他是怎么知道她有祭繎的大元丹的?!

  代表大元丹的一点金光消失在邪物的浪潮中,迎棠奋力引出神识:“照晏——”                        

                            

  青碧的蛟龙变成玄色,于万里高空与一只白虎缠斗,邪风刮得迎棠满眼血红。

  但忽然间,那蛟攻势越发猛劲,一条玄蛇顺着他的尾巴蜿蜒而上,竟将那点金色送入它的口中。

  “朝冽!不要让它吞下大元丹——”

  不等她说完,来自忘川的灵力冲破了绝地天通的桎梏,自下界冲霄而上,将蛟龙全全护住。

  那只蛟竟要原地飞升成神了!

  蛟化龙,神力碾压三界六道。

  它扬爪一砸,自所有邪物四面扑来撕裂时空的、如爆炸的火团般的灵力,誓要将迎棠碾碎。

  迎棠捏了数个阵法,她感受到头顶被朝冽拼命地投下无数的御雷阵和神识。

  然而这一切,都在这波灵力中化为乌有。

  一痕银光冲破漫天的邪气,焦躁地飞扑而来。

  与此同时,玄蛟吞下了那颗大元丹。

  灭顶的、不容反抗的庞然灵力瞬间把她淹没。

  “姑奶奶!”

  “阿棠!!!”

  迎棠听到咔嚓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

  太突然了,以至于她起先感觉不到任何痛意,好像被沙尘暴一下子盖住了五感,浑身麻木,连眼睛都眨不了,仿佛人生被按下暂停键。

  她听到玄龙飞天遁地,直升神界,还听到青茷的惊声,听到他用水华剑奋力抵住后置的灵浪,听到雏阳的哭声,还有朝冽几近绝望的嘶吼。

  后来,宛如有人按了播放键,邪气散去后,迎棠的耳朵像是要炸开,大量的信息从五感中渗透进来。

  她好疼……

  从来没那么疼过。

  她控制不住地掉眼泪,血一口又一口涌上来,好像浑身的骨头都碎了,四肢百骸都废了,动一下都疼。                        

                            

  每一次呼吸,胸腔都是一次钝痛。

  迎棠的眼神很茫然,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很痛。

  “不要……阿棠……阿棠!”

  朝冽几乎是扑过来的,他浑身是伤,疯了一样划伤自己,往她嘴里灌血。

  可是她一滴也咽不下去,统统和着她体内的血又涌出来。

  她的眼瞳渐渐涣散。

  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离开这个身体。

  就像当初她寄生进来一样。

  但这次,她的灵魂也感觉到痛了。

  青茷用尽全力撑住结界,抵挡住照晏冲击神界的灵力波,脑袋却怔怔的,竟也掉下一滴泪:“她,她的魂要散了……”

  “不……”朝冽紧紧拥着她,他的指腹划过她苍白的小脸,不断拭去她眼角汹涌的泪花。

  啪嗒啪嗒。

  他的泪和血像雨滴到迎棠的脸上。

  咸涩、腥气。

  迎棠怔怔望着他,望着他那双眼睛,心想臭牛皮糖你哭什么啊,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好累,也好困。

  朝冽捧着她的脸:“阿棠……”

  他想到她第一次救他的时候,她的眼睛是茫茫白雪中的星尘,他还想到她第一次逃跑,任凭海棠漫天,也遮不住她得逞时的笑颜……

  他想到自己是怎么怀着一腔痴情和悔恨,追着她跑遍三界,她都不愿意正视他一眼。

  她爱的是夏裴回,那他就当夏裴回。

  他可以不是朝冽,可以不是阿朝,可以只当她的允平。

  软翠的眸子忽而缩起,他发狠,竟毅然从残破的灵府里抽出那枚纯魄来。

  “天尊,别!”青茷一梗,“你这么做,就再也不可能炼化纯魄了!”                        

                            

  朝冽充耳不闻,他把纯魄贴近迎棠的丹田,将浑身灵力注入进去。

  哪怕他的灵力已然透支。

  纯魄强行把迎棠的魂聚起,但仿佛只要朝冽一脱手,迎棠便会灰飞烟灭。

  他不怕死,他可以把生命都给她,他可以抛弃一切再下远古深渊,帮她把夏裴回的肉身找回来,只要她好好的。

  只要她好好的……

  可是迎棠此时就像一只普通的、脆弱的小兔,神魂肉眼可见地涣散开。

  “不……不……”他抱着她,哄孩子似的轻摇,“阿棠你别睡……”

  迎棠看到点点忘川水汽漂浮在空中。

  储物戒从空中掉下来,落在她的耳畔。

  一片红色的盖头飘飘荡荡,落在她的手心。

  迎棠眨了眨眼,用尽最后的力气,攥住那方盖头,手慢慢的,滑了下去。

  朝冽跪着,死死地抱着她,终于崩溃地、无措地恸哭起来。

  忘川的雨淅沥沥地下,承载着千万神魂的记忆,肆意冲刷他的伤口,让痛意撕裂他的经脉。

  细雨中,那个少年啊,哭得伤心欲绝,哑声哀求了她一遍又一遍。

  “你别丢下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我是允平啊……”

  “我是你的允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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