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星期天艳阳高照，步行街人潮攒动，商场新品上架，虽然此时价格较高，还是吸引了不少顾客。

        下午四点十七分，林加乐来到了商场门口。刚进入三月，天气一下子就温暖了起来，呢子大衣穿着有点热，柜子里的牛仔外套时隔半年再套上竟露出了一节手腕，看来又长高了。商场门口摆放了几辆卖鞋的花车吸引了一大群人选购，林加乐皱了皱眉从旁边绕了过去。

        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站着靠墙的品牌化妆品专柜前，应该是同班同学，但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

        女孩紧张地观察着四周，她不敢动作太大，仅仅小幅度动了动脑袋和眼球，离她最近的柜姐在帮几位职业女性试粉底，另一名背对着她在为其他顾客介绍睫毛膏，身后不远处的花车正好挡住了商场保安。女孩右手拿着口红，慢慢从指尖捏在了手心里，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让手抖得太厉害，趁着没人注意到这边，快速地把捏在手里的口红换到挡在杂志下面的另一只手里。

        “拿出来！”林加乐注意到她异常的动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压低了的嗓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被发现了！李文诗瞬间汗毛倒立起来，她僵立在原地，完全没有办法动弹，不但没听出这是谁的声音，更不敢回头看。

        林加乐很轻地笑了一声，用仅他俩能听见的音量说：“在你右前方有个摄像头，没看见？”

        李文诗条件反射就要抬头，肩膀却被按住了，“别动！”林加乐往前走了两步与她保持水平，很自然地向她伸出手来，“现在抬头不就暴露了？把东西给我！”

        李文诗一点点地偏过头去，当她看清楚是林加乐的时候，恨不得心脏骤停倒地死亡，或者一道闪电让她灰飞烟灭！

        “你不会不知道这是样品吧！”林加乐低笑了一声，勾起了一边嘴角，小声说道:“别人用过的你也要”

        李文诗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拿出来。”林加乐命令道，他的手又伸过去一些，李文诗只得将藏起的口红从杂志下拿了出来。

        林加乐接过口红打开盖子拧出膏体看了看颜色。

        “营业员！”林加乐大声地冲柜姐喊了一声，李文诗不知他要做什么吓得退了一步躲到他后面，“帮她试试这个颜色可以吗？”

        距离最近的柜姐跟眼前的顾客交代了几句转过来，拿小刷子给李文诗涂了上去。

        李文诗涂完口红后尴尬地低垂着头，紧张地捏着手里的杂志。

        “把眼镜拿下来。”林加乐盯着她放缓了口气，“抬起来让我看看啊。”

        满脸通红的李文诗缓缓抬起了头，林加乐伸出手把她厚重的刘海往两边拨了拨，露出中间的额头，“没想到你不戴眼镜竟然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李文诗摘了眼镜，视线一下就模糊了起来，不过心里却没这么慌乱了，她听见林加乐笑了一下，又微微低了头不敢看他，对着空气愣神。

        “就要这个，帮我开票。”林加乐对营业员说，视线却一直停留在李文诗身上，直到此刻也依然没有想起她的名字，但却记起了教室里她的位置，第三排最左边靠墙，平时总是一个人。

        林加乐接过单子，很快付了账，将崭新的口红递给她，说：“给，送你！”

        李文诗惊讶地接过口红，抬头看他，恍惚地像做梦。

        她不知道林加乐为什么帮她，还送她口红。虽然一直幻想林加乐要是喜欢她就好了，可却从不敢真的这样以为。全校哪个女生不希望林加乐能喜欢自己，听说他有好几个绯闻女友，也不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幸运儿。甚至还有女生因为他争风吃醋而打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文诗平时沉默寡言，几乎没有朋友，课余又要去上奥数班。因为奥数高考加分，她父母也不管她喜欢不喜欢，就强迫她去。初中的时候拼尽全力还勉强能跟上，上了高中就感觉越发困难起来，她常常晚上十二点睡觉，早上六点起床，时间全用来学习可还是不行。

        她知道自己的顶点，她已经尽力了，不想再在那上面浪费时间，所以逃了星期天本该是去上的奥数课。

        在书店买了一本最新的化妆杂志，上面介绍了当下最流行的妆容、化妆技巧和一些恋爱故事。当她坐在步行街的凳子上翻完了这本杂志后就迫切的想拥有一支口红，但身上的钱却用完了。可她还是像着了魔似的来到商场，走近了柜台。

        李文诗满脸通红盯着那口红，想抬头看看林加乐是什么表情，再跟他道谢，却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

        林加乐看着她笑了一下，转身往自动扶梯走去。李文诗犹豫了一下也跑了过去，跟在他的身后上了四楼。

        进了男装专卖店，选了一件浅灰色的外套和一件黑色外套试穿，透过透明玻璃看见李文诗躲在橱窗模特后面。试了好几件之后最终还是买了浅灰色的棉外套，林加乐拎着袋子从店里出来，李文诗站着门口不远处。

        “你跟着我干嘛？”

        李文诗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文诗声如蚊蚋，“我是想……跟你道谢，谢谢你救了我。”

        林加乐没想到她居然用“救”这个字，忽然觉得她挺有意思，伸手把那本杂志抽过来翻了翻，“顺便而已。”

        林加乐注意到里面有一行加粗的文字：“男人送女人口红是希望你能每天还给他一点。”

        林加乐皱了皱眉，写的什么鬼！

        并不是想救她，只是想看看她会是什么反应而已。

        过了大约四五天，李文诗换了隐形眼镜，班上很多人忽然都注意到她原来长得很清纯，雾蒙蒙的大眼睛，漂亮的卧蚕，一副我见犹怜的感觉。

        男生们都兴奋起来，常常调戏她。

        李文诗没有什么朋友，她连求助对象都没有，除了默默忍受，就只是盯着林加乐。

        可林加乐救了她一次之后，并没有再救她第二次。

        林加乐长期被一群女生簇拥着，哪里能注意到李文诗，就算注意到她被欺负，那又关他什么事呢？

        周末林加乐一般不会呆在家里，他大多数时间会去北辰区图书馆，借几本书在那里看，顺便消磨时间。

        高中生的周末大多都是补习，林策也以为他是在补习或者在学钢琴，从未怀疑过。

        当在图书馆又见到李文诗的时候，林加乐也挺意外。

        李文诗看见林加乐对着她笑，厚着脸皮坐到了对面。

        林加乐没有开口说话，李文诗也不好说什么，更何况图书馆里安静得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两个人安静看书，林加乐用余光不时打量着她，他自己已经翻了好几页，却没见李文诗翻动过，她的瞳孔放大，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些什么。

        快到中午了，林加乐收了桌上的书到包里，压低声音问她，“我去吃饭，你要不要一起？”

        “啊！”李文诗如梦初醒，跟着站了起来，喃喃道：“可以一起吗？”

        林加乐勾了勾嘴角，走了出去，李文诗快步跟上了。

        “我们去吃什么？”李文诗问，从图书馆出来，走了一段路，经过了好几家生意不错的馆子，但林加乐丝毫没有停留。

        “怕我把你卖了？”林加乐开玩笑道，笑了一下，又说：“前面有一家老店，做的虾仁混沌不错，带你去尝尝。”

        李文诗跟在后面，楞了一下，脸渐渐红了。

        店确实很老，招牌已经褪色，“陈记现包虾仁混沌”几个字已经模糊不清，几平米的小店人满为患，门口一张小桌，头发花白的老妇左手摊着混沌皮，右手快速地在盛满虾仁的盆里挑一下，又在盛满肉馅的盆里挑一下再往混沌皮上一抹，左手用奇异的方式一捏，一个混沌就包了，一个年轻的男子在门口发号牌安排座位，店里一个戴白色帽子的老头正在吧台后面忙碌着。

        林加乐拿到的号是79，现在才排到54，还得等好一阵。街边人行道边摆放了一大堆塑料方凳供等待的人坐，近门口处已经围了很多人，他俩拉了两根坐到了最边上。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李文诗问。

        “只要过来就很容易发现的好不好！”林加乐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李文诗闭着嘴笑了起来，她忽然觉得林加乐其实挺好相处的，并没有那么遥不可及，“其实之前几个星期天我都在步行街。”

        林加乐挑眉看着她。

        “我以为会在那儿再遇到你。”李文诗自嘲地笑了下，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面，“结果等我彻底放弃了，没想到在这里又遇到你。”等她再次抬起头看着林加乐的时候问：“那次……你为什么要帮我？”

        “那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林加乐没有回答，反而收了笑容看着她问。

        李文诗想了半天，“不知道，发疯吧！”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差不多真的要疯了，她突然强烈的渴望对林加乐说出内心压抑已久的痛苦，“也许是想有新的开始，也可能是想毁灭。”

        “其实你是希望有人能注意到你的吧！”林加乐看着她淡淡的说。

        “你怎么知道！”

        “你每天的表情都是这样写着的。”

        李文诗摸了摸自己的脸，但很快她就注意到林加乐说的“每天”，难道林加乐每天都在关注着她？怪不得他如此了解自己，比任何人都了解她，也理解她。

        话一旦开了头，就像破堤的江水滔滔不绝，她一股脑地对林加乐说她拼尽全力奥数却越来越难，她得花更多的时间精力刷题，渐渐耽误了正常功课，她的父亲开始嫌花钱没效果，想让她别学了，母亲却仍旧坚持要她继续，父母总是因为这件事吵架，之后再一起骂她，后来甚至还动手打她。

        李文诗甚至伸出长袖遮盖着的手臂给他看淤青。

        林加乐一言不发，不时皱下眉头听她说。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非要逼我！”李文诗一手撑着额头低声说。

        “孩子只是父母生命的延续，是他们的附属品，你只是物品，不是一个人。”林加乐终于开口说话，但态度却罕见的很冷漠，“你是不是觉得很孤独？没有人听你说话，没人在乎你的真实感受，就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你一个人，很绝望，很无助。”

        李文诗点点头，心想林加乐为什么会这么了解她啊，正想说什么。

        “七十九号！”年轻男老板拿着小喇叭对着等待区域喊，“七十九！”

        “到我们了！”林加乐站了起来走过去，又恢复了往常微笑着的样子。

        李文诗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要是能跟他一直聊下去就好了。

        虾仁混沌的确好吃，有虾的鲜美还有一点纯肉让口感更紧实，配合着浓郁的高汤，两人吃着完全忘记了说话。

        林加乐吃完付了两个人的钱，李文诗还沉浸在美味里。

        当李文诗吃完准备付账的时候才知道林加乐已经付过了，“我把钱给你！”

        “我请你。”林加乐笑了一下。

        “这怎么行！上次……”李文诗的声音忽地就低了下来，她从钱夹里抽出了一张一百的递给林加乐，底气不足地说：“上次的一起，不知道够不够。”

        “说了是送你的。”

        “可是……”李文诗喃喃低语，不知该怎么办。

        “可是什么？别墨迹！”林加乐的表情略有点不耐烦，李文诗只好闭了嘴。

        下午看了会儿书，大约四点林加乐就准备离开，李文诗跟他来到地铁站，回家方向不同，两人分了手。

        在学校里林加乐依旧被众星捧月，从未搭理过李文诗。但星期天来图书馆变成了两个人的小秘密，李文诗总是在中午出来吃饭的时候述说她内心的痛苦，林加乐总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插几句。

        “除了学习，他们什么都不许我做，更不准我留长发，不准穿裙子。一辈子都得听他们的，等长大了还得按他们的要求找工作，他们希望我能当公务员，说是女孩子最好稳定一点。”李文诗叹了口气。

        “是不是觉得很没劲？”林加乐反而笑了下。

        李文诗发现林加乐总是笑，不管什么时候他大多都是带着笑的，李文诗觉得他大概生活得很幸福吧。可是他却愿意听自己抱怨这些琐事，李文诗不由得幻想林加乐会不会对她有一点点好感。

        “是挺没劲的，我们按照大人的要求做，等我们长大了就变成了他们，然后一直重复。”李文诗垂头丧气的说。

        “所以你才想打破，用那样的方式？”林加乐看了她一眼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

        李文诗马上就明白了，脸一下就红了起来，正往下吞咽的食物呛到了气管里，引起了剧烈的咳嗽。

        “喝点水。”林加乐将水杯往她面前推了过去。

        李文诗喝完了满满一杯水又咳了会儿才好，不过咳嗽让她完美的躲过了尴尬，脸红也有了正当的理由，于是又吃起饭来。

        “那是为了反抗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你想过吗？”林加乐却紧追不舍。

        李文诗不想聊这个话题，但林加乐却并不像在取笑她，反而是很认真的在询问，她想了想。

        “一时鬼迷心窍吧！”

        说完发现林加乐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李文诗又补充了一句：“也许是觉得自己太懦弱了，偶尔也想冲动一次吧！”

        林加乐笑了起来，李文诗从他的笑里读出了他的意思：你果然是又软弱又没有出息的女孩，根本就不能指望你做出什么有用的事。

        李文诗后悔她刚刚的回答了，至少可以顺着林加乐的话说：就是为了反抗父母的□□和□□，为了自由和勇敢什么的。虽然她从来没有那么想，但林加乐肯定就能满意了。

        “其实，我一直想反抗的，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我一直想买一条白裙子，留长发，当一个真正的女孩，而不是现在这样不男不女的。”说完李文诗扯了一下齐耳的短发。

        “做不到的，以前你做不到，以后肯定也做不到！”林加乐看着她很肯定的说。

        “不，总有一天我肯定能做到！”李文诗肯定的说，又在心里坚定了这个念头。

        林加乐看向了窗外，对她的回答毫不在意。

        “你不信吗？”李文诗追问。

        “不信！”林加乐瞟了她一眼摇摇头，“等长大之后吗？到那时你已经习惯了听从别人的安排，还有能力反抗吗？现在都做不到的事，凭什么觉得以后能做到？”

        李文诗无言地盯着林加乐，发现她竟然毫无反驳的能力。

        “你知道怎么才能摆脱控制吗？”林加乐忽然神秘地笑了一下。

        李文诗摇头。

        “唯一逃离的方法就是死掉，要么他们死掉，要么你死掉。”林加乐说完站起身去结账。

        李文诗愣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寒毛倒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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