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遇见（二）

日头渐落，炎热只剩一抹残余的温暖，凉风偶尔从繁茂的树叶缝隙里吹送来，也将她心头的阴霾送走了。

        楚汀玉沿着东区的小路没有目的的逛，一直逛到西区又返回，兜兜转转了一个大圈子，不知不觉中她又把龙川大学逛了一遍。

        新生时因为不熟悉校园，楚汀玉一直以为龙大十分的大。休息日时最爱逛校园，后来就演变为有烦心事就逛校园。久而久之她才发现其实这里只有东西两个区，连接两区的是一个巨大的清澈的月亮湖。东区为女生区，西区则为男生区，中心地带则是教学场所。

        虽然龙川大学是一所开放性的大学，但是非有必要，楚汀玉也绝不会靠近男生宿舍区的。

        此刻，她坐在月亮湖的东边长椅上，安静看着对面篮球场上正如火如荼的比赛，场上人头攒动，往来不绝，时不时爆发出激烈的呐喊声，但是这位场外观众却面无表情，显然她的心思不在球赛上，她在想着食堂里遇见的那个人。

        出了食堂，收拾好心情，楚汀玉找李墨明借了20块，便立马微信转给了于慈言。但是距离发消息已经过了2个多小时了，界面还是丝毫未变。

        那个人根本没有接收，看不起这点钱吗？还是不喜欢被打扰？

        楚汀玉很是苦恼，不停地打开微信又关闭再打开，反复重复了十几次了，直到她的内心再不起波澜。

        下课铃声响起，楚汀玉关上手机塞回口袋，慢慢的走回去。即使路上她还想查看微信，但是忍住了。

        同寝室的室友马上就回来了，她必须在他们之前赶回去。

        楚汀玉回到女生15号宿舍楼的10分钟内，其他三位室友也陆续回来了。

        看到在门外踌躇的楚汀玉，一头栗色波浪卷的高个子女孩立马松开了另外一位黑短发、长线耳环的妹子的手，咧着嘴角，笑着走向她：“你怎么在门外？没卡吗？怎么不找阿姨？”

        “我……”楚汀玉刚想回答，就被一声哈哈大笑打断。

        “哈哈，肯定是不好意思，毕竟你啊，烦人精！”江风嫣欲言又止，自上而下抛出一个一闪而过的眼神，蔑视。然后她轻快的刷开了禁闭已久的门，阔步走了进去，像个高傲的孔雀。

        黑短发的女孩也快步跟上，脸上挂在意味深长的笑。

        “你别介意啊，她就这样。”半扎丸子头的女孩凑上来，她身上散发着细腻绵长的花果香味，但靠近瞬间她又往后蹦了一步，捏着鼻子说，“汀玉，你身上有点难闻，去洗个澡吧！”

        楚汀玉惊得立马抬起双手，左闻闻右闻闻。她一脸窘迫，闻不出来。那一定是自己入味了，毕竟穿着玩偶服大热天蹦跶了两小时。

        那么当时那个人也闻见了，那个皱眉不是疑惑，而是……被熏到了？

        楚汀玉回忆起下午的事，愣出了神，脸上表情快速变换。

        “汀玉？想什么呢？”张格绯已经进去放好书包了，迟迟不见人进来，又出来喊了一句，但眼前的人像是中了魔怔一般，站在墙角，视线朝下，默不作声。

        “啊！格绯，卡借给我一下，我卡丢了。我洗个澡，我会尽快还你钱的。”楚汀玉冷不丁的突然发话把格绯吓了一跳，片刻她微笑着答应了。

        “我很快还你的。”快速收拾好衣物，楚汀玉像一阵风冲下楼，奔向公共浴室。下楼梯拐角的时候，她听到寝室里传来王禹涵和江风嫣谈论的声音，没有意外谈论的是她，依旧是嘲笑的口吻。

        天黑了，几点星星爬上漆黑的夜幕，宁静的夜晚有风有温热。

        为了省钱，楚汀玉没有吹干头发，濡湿的头发披在背后，路灯下发尾透着营养不良的枯黄。她一边拎着脏衣服沿着小路弯弯绕绕的走一边思考着。

        除了想于慈言就是找卡。

        虽然卡里没有多少钱，但是龙川大学是一卡通制度。一张小小的卡既是学生卡，又是饭卡，还兼具着开门、洗澡、校内购物等功能。总而言之就是丢了，生活将极大不方便，甚至在龙大寸步难行。

        “难道我只能去补办？怎么那么蠢？明明很缺钱的。”楚汀玉自责，心里满是委屈无奈。她想打开自己的小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她明明有着全年级第一的脑子，却在这种小事上栽了跟头。

        30块的制卡费虽不多，但是如果有其他的用途她绝不会重复花费的。何况，她贫瘠的生活又要因此雪上加霜了。

        不知不觉走到寝室楼下，抬头就看见张格绯站在窗户对着她喊着什么，听不清。

        她急忙爬楼，两步并作一步，很快就出现在寝室门口。

        “抱歉，你的卡。我只花了5块钱，你待会查下金额对不对？”没等张格绯开口，楚汀玉立马把卡奉上，耽误了别人太久时间了她心里过意不去，习惯性道歉。

        “我不是急着要卡，是你电话来了。”格绯温笑着接过卡，指指她的桌子继续说，“今天是我的减肥日，我只吃水果，做完普拉提再去洗澡的。你用多久都没事！”

        “谢谢你，格绯。”

        楚汀玉看了一眼地上的瑜伽垫，上面布满了繁丽复古的花纹。她小心注意脚下，尽量不踩到边缘，绕过其他两位室友来到靠近窗台的铺位。

        一个黑色的手机翻过来盖在桌子上，她将衣物连同篮子收好放在桌子里面，又整理了下书本，静静的看着手机。

        会是谁打来的？

        楚汀玉深吸了一口气，她期待不是那个人打来的。解锁开屏，李墨明？

        她连忙拨了过去，电话还未通。耳边就传来江风嫣的笑声，她问楚汀玉是不是在倒追别人？

        显然来电时，好奇心极重的江风嫣就翻看过她的手机来电，待她归来时又悄悄翻盖回桌面。

        楚汀玉不理，径直走到走廊尽头，借着夜风回电，抬头一轮银钩弯月高挂云端。

        “喂，墨明？怎么了？”

        “你的卡在我这里，下午的时候我忘记给你了。”

        “在你那儿？”楚汀玉百思不得其解，究竟在哪个环节自己疏忽了。

        “下午领工钱的时候，你签字时顺手放在桌子上了。我本想回校再给你的，但是中途被学长拉走了就忘了。”李墨明慢慢道来。

        楚汀玉瞬间清醒，恍然大悟。电话里能清晰的听见她“啪”得拍了一下脑门的脆响，“怪不得，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二食堂。”

        “马上到。”

        挂上电话，她又火急火燎的冲出去了。这又引得那两人的碎碎念，但楚汀玉从来左耳进右耳出，不在意。

        早已过了饭点，学生们零星散落的坐在食堂的各个角落，偶尔一两个饿极了的学生匆匆奔向窗口刷了卡打了饭，端着盘子就狼吞虎咽。

        楚汀玉看到出来，这些行色匆匆的人的脸上挂满了疲惫，同她一样疲于学习和兼职。

        她站在食堂中间扫视了一周，最后视线锁定了6号窗口，李墨明正站在窗口里向她招手，他一身白围裙，一个白帽子，带着透明的面罩。

        “你怎么在打饭？”楚汀玉站在窗口外，正对着李墨明。他对着她温和笑，眼睛弯成月牙了，像极了今夜的月不清冷反而散发着和煦的光芒。

        “勤工俭学，学长介绍的，一周三次。”李墨明边回答边摘去工作服，他指着眼前剩下的菜又问，“吃过晚饭了吗？”

        楚汀玉摇摇头，摸摸肚子。怎么他问自己的肚子就开始叫了？这个男人有唤醒饥饿的咒语？

        “给，都打好了，你先吃饭。”说着，李墨明递给了她慢慢一盘子的热菜，见她端稳转个方向大步走出了操作间。

        “不用付钱吗？”

        “我的工作餐，给你了！”李墨明朝她帅气的眨了下眼。

        “那你呢？”楚汀玉疑惑。

        “早吃过了，都几点了！”李墨明有些无语，一边走着一边将卡塞进楚汀玉的上衣口袋，“收好这个，下次可没有帅哥主动送上门的哦。”

        “嗯，谢谢你，墨明。”楚汀玉点头，双手捧着饭盘真诚的望着这个青梅竹马，如果没有他，自己现在的处境又会怎样？

        “客气啥，走了啊，有事电话联系！要有工作我第一时间联系你。”李墨明做出打电话的手势，双手插兜哼着小曲往出口方向走。

        食堂的兼职早在半小时前就结束了，若不是等楚汀玉。李墨明这会儿应该流连各个兼职群，寻找合适的工作。

        “等一下，我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楚汀玉刚塞了一口饭，立马想到下午的事，她喊住了李墨明。

        “什么事？”长腿长脚就是好，李墨明三步就走到楚汀玉面前，坐在对面，安静的等她回答。

        “一边吃一边讲。”见她停住手里的筷子，李墨明又补充道。

        楚汀玉娓娓道来，2分钟内李墨明就搞清楚了大概的来龙去脉。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找这个人？”李墨明指着于慈言的头像，微信页面里还是保持着下午的样子，他无奈的咂咂嘴，“那可有点难办啊，龙大有好几万人啊！”

        万里寻一？这好比大海捞针！而且只为了还20块钱。就男生的立场来看，这个人根本不计较20块，但这傻丫头偏偏执拗的很。

        “行吧，我想想。”楚汀玉渴望的眼神看向他，李墨明有点不适应，他摩梭着脸，突然看见了四周的摄像探头，“你下午具体什么时间遇到他的？”

        “一点半左右吧！”

        “好。我去去就来，你先吃。”

        说着，李墨明跨步走向了食堂办公室，只见他低头和一个中年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在递出一支烟后，中年人开心的笑了，随后两个人对着电脑一阵鼓捣。

        楚汀玉不紧不慢地吃着饭，眼睛紧紧盯着那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收尾的时候看见李墨明转头向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她大喜。送完餐盘后，她潦草的擦了个嘴径直走向食堂办公室，却见李墨明已经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了。

        “给你！”

        “什么？”楚汀玉疑惑道。手机叮咚了一下，微信跳出了一张图片正是于慈言。

        于慈言上身宽松的天蓝马甲配白色竖纹衬衫，领口微微敞开，肤白若雪，下身则是修身的破洞牛仔裤，随性洒脱。身体颀长匀称，瘦而不柴，比例更是恰到好处，一个人矗立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线。

        “有了这张照片，发下校内贴吧，兴许有人会回你的。”李墨明戳了戳沉楚汀玉的肩膀，见她沉迷至极，觉得好笑又不忍打扰，“不耽误你馋帅哥了，走了。”

        “哪有？”楚汀玉猛然惊醒，脸咻得一下子通红。

        李墨明吐吐舌头，笑着背对着她摆摆手，一会儿人影就消失了。

        回到寝室，格绯正在做着每日必修的普拉提，其他两位则忙着追星，楚汀玉默默地回到位置上打开电脑，登录贴吧账号。

        她不紧不慢地输入寻人启事的标题，觉得不妥又删除了。努力在脑中搜索着中性的词汇，避免不必要的暧昧。她不想让人从字面读出其他的意思，毕竟照片里的人太过耀眼，大概唯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诗才能配得上他。

        发完帖子，楚汀玉背靠着椅子专心欣赏着照片里的人，全然没有发现身后正有一个凌厉的眼睛盯着她。

        他会有个什么样的名字呢？人这么好又帅气！

        “吆！这是什么？”江风嫣一把将她的手机抽走，举到面前定睛看，一团火从她心中冒出。她盛气凌人地问，“这不是于慈言吗？你怎么会有他的照片？”

        “于慈言？”楚汀玉一下子站了起来，伸手去拿手机，却被江风嫣轻易躲开了。她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下，但想不起来。

        寝室里的其他人听到这个名字瞬间停了下来，望着炸毛的江风嫣，不明所以的楚汀玉仍杵在原地，一脸茫然。

        “我男神！没想到你竟然有胆子盯上我的人。本以为你就是穷酸了点，竟然还有偷拍的嗜好？”江风嫣肆无忌惮地吼着，音量极大语气里透着鄙夷。她的话语像炮弹一样打在了楚汀玉的身上，她没底气看着眼前的人。

        门外过路的人都忍不住驻足偷瞄了一眼，对上江风嫣恶狠狠的眼神，吓得立马缩回好奇的脑袋。

        “我没……有。”楚汀玉说话声颤抖。

        “那你说这是什么？”江风嫣咄咄逼人。

        “这……”

        “无话可说了，对吧？”说着就要删除手机里的照片，楚汀玉伸手去抢，还给我三个字还未说出，江风嫣就麻利地删掉了照片，嘴角一咧狠狠将手机扔在了地上，“不要脸！”

        “刺啦”的碎裂声从地面传来，清晰明了，那么刺耳。楚汀玉深深吸了一口气屏在心中，又重重地打着抖吐出来。她涨红着脸，慢慢蹲下去捡手机，身体十分僵硬，动作里带着停顿，怒不可遏。

        裂纹比以前更多了，但是顽强不屈的破手机居然还能开机。楚汀玉松了一口气，冷冷的走出了宿舍。

        她无话可说，也得罪不起江风嫣。一个妥妥的富二代，娇生惯养的千金公主。母亲是龙大的哲学系教授，父亲则是商界大佬。而她，楚汀玉只是偏远农村的一个穷家孩子。

        这一次，楚汀玉没有哭，她数着时间在月亮湖的长椅上坐了好久。黑暗的影子里，她一个人默默回忆着以前的种种，虽然受尽了欺负，但是熬熬就好了。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只能一个人坚强。

        对面的阴影里似乎也坐着一个人，那人身形高大瘦削，一动不动的斜靠着。楚汀玉才终于想起于慈言这个人。

        于慈言，龙川大学金融系3年级的研究生，是她们的同系学长，金融系的风云人物。

        自大一时一个竞赛上相遇，江风嫣就一直暗恋着他。但苦于男女分区，三年来除了竞赛活动，江风嫣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每花痴时江风嫣就会在寝室里大肆宣扬于慈言如何帅气，如何的优秀，诸此种种。然而于慈言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痴情的千金大小姐钟情于他。

        看来是自己不经意间触碰了大小姐的底线，她才这样剑拔弩张的。也许，道个歉？她会原谅自己无意的冒犯，以后日子也好过点？但是片刻楚汀玉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退让换来的只会是得寸进尺。

        决不妥协，我无意觊觎她的男神，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只是为了还钱，守住我最后的一丝尊严。楚汀玉为自己暗暗打气，随后她拨通了李墨明的电话。

        临近宿舍关门，楚汀玉掬了一捧月亮湖的清水洗了把脸，也将烦恼一洗而尽，对面的那人仍旧安静坐着一动不动，也许那个人的心思也很重，遇到了什么难事，但这与她无关。

        她拍拍屁股上灰尘，默默地往回走，瘦削的影子被路灯拉的老长。她站立在宿舍走廊站上一直到熄灯，待寝室人都进入香甜的梦乡，楚汀玉才蹑手蹑脚开了门、爬上床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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