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遇见（一）

赤日炎炎，热浪袭涌。

        纵是盛夏已去，九月的龙川仍闷热难当，空气像黏住了一样稠乎乎的，稍微活动便汗流浃背。

        穿着厚重、密不透风的熊猫服连续蹦跳两个小时，还需要跟上动感的音乐节拍，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音乐结束的瞬间，身体如同被抽光力气，楚汀玉软葱般瘫倒在地。

        她背倚着活动展牌，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上面赫然写着的“开学大酬宾，买一送一”的蓝色字样。

        玩偶套装内犹如蒸笼，热气扑面，无数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往下淌，湿透了前胸和后背。她甚至没有一丝力气去摘掉笨重闷热的头套，任由滚烫的热气包裹着全身上下。

        心脏扑通扑通狂烈地跳，似乎下一秒就要脱离胸腔，汗水打湿了睫毛进了眼睛里，刺痛难忍。

        她刚想要揉眼睛，却看见自己毛茸茸的胖手，不由得叹了口气。

        “喂，起来啦，工钱不要啦？”透过两个圆形的孔洞，她看见了另外一头熊猫人。李墨明一手托着头套，一手撩起粘在额头咸湿的头发。他踢了踢她的脚，说话声闷闷的。

        “再休息30秒！”楚汀玉呼吸了一口滚烫的热气，挤出一丝力气回答，侧过身双手扶着展牌缓慢费力地站起来。

        随后丝丝凉意扑面而来，在她的脸上就荡起一圈圈清凉的涟漪。李墨明高她一个头，站在后面轻轻帮她摘下了头套。

        “如何？是不是有种起死回生的感觉？”他俏皮地问，眼睛狡黠的一眨，乌黑透亮的眸子里映照出楚汀玉绯红的脸色，碎发缭乱的贴在额头。

        “要升天了！”楚汀玉长吁一口气，摇摇头嘻笑着回答。

        “下次还来？”李墨明挑眉。

        “来！记住只要挣钱，你一定要带上我！我什么兼职都做。”楚汀玉正正神色，眼神真挚，语气里不屈不饶。

        事实也是如此，上刀山下火海，只要能挣钱，她真的来者不拒，除了违法犯罪。

        她缺钱，极度缺钱。

        疲劳在清风拂面的瞬间就牢牢占据了她的大脑，四肢酸痛，有如铅灌，脚上的力气更像被抽空了。

        但2个小时200块，值得。

        “走啦，领工钱！”李墨明拍拍她的肩膀，勾勾手示意排队去了。

        “嗯。”

        长手长脚的李墨明，走路极快，楚汀玉不得不跟着后面跨步小跑。肥大的玩偶服套在她纤细的身子上，像是蹒跚学步的熊猫崽，极具喜剧色彩。

        同李墨明告别后，下午一点多楚汀玉拖着疲惫的身躯出现在龙川大学东区的二食堂。

        所有的窗口依次溜达了一圈，除了零星的素菜和面食，荤菜都被清空了。她右手用力按压着左下腹缓解疼痛，站在8号窗口徘徊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碗最便宜的青菜面。

        “6块。”阿姨熟练地在机器上按下价格，抓起一把面又抄起漏勺，静立一旁等着她刷卡。

        “好的，您等下。”楚汀玉赶忙掏饭卡，可是上摸下掏，翻遍全身四个口袋，都没有找到，她尴尬的笑笑。

        丢了？落在汇水大厦了？还是？脑内无数问号，晶莹的汗水沿着额头缓缓下淌。

        “我卡忘带了，可以微信或支付宝吗？”望着阿姨逐渐烦躁的神情，楚汀玉面露难色，她抿抿嘴，摸出的手机裂纹满屏。

        阿姨沉默不语，两眼无神打量着她，又敲敲玻璃窗口，示意她看窗口上方。

        【禁止现金，微信或支付宝】

        赫然十个红字，醒目亮眼。

        竟然忘记了食堂的明文规定，还堂而皇之的问出来了？真是饿昏头了。

        “抱歉，我回寝室拿，您能帮我先煮着？我实在饿的很。”来了食堂后，胃痛更厉害了。她刚转身却猛然想起另外三个室友下午都有课，没有人可以借卡了。

        楚汀玉难受地敲敲额头，又加重了右手的力道。

        手足无措，进退两难。

        “我的面好了吗？打包带走的。”一个温柔的男孩子声音在耳边响起，柔若清风。

        “给。”阿姨爽快的递上，顺带斜瞥了一眼楚汀玉，尽是嫌弃。

        “同学，能不能借下……饭卡？我忘带了……”楚汀玉颤抖着声音有点尴尬，在年轻人起步的瞬间，她下意识地拉住他袖子的一角，一股拉力将男孩扯回了原地。

        于慈言顿了顿脚步，回头，眉心浮上一丝微妙的疑惑。

        四目相对，祈求渴望的黑眸对上纯净的琥珀色瞳仁，于慈言微微偏着头看着眼前矮小瘦削的女生，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楚汀玉却一秒陷入了停顿，那双明澈的眼睛似一泓清水里面盛满四月的暖阳。

        他没有说话，轻点头。细白狭长的两指间夹着一张卡递到她眼前。

        “谢谢。”楚汀玉连忙道谢，如获至宝，声音也激动了几分。她恭敬地鞠了一躬，“滴”声之后又麻利地归还。

        双瞳剪水，目光不经意间又汇聚到一起。

        “支付宝还是微信，哪个方便？我把饭钱转你。”楚汀玉既羞涩又感激，睫毛轻颤。

        她偏过脸不敢再直视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仿佛那是深渊，一下子就将她所有的思绪都吸了进去。

        “不必了，小钱。”于慈言微笑着摆摆手，拎着打包盒欲往外走。

        “不行。”楚汀玉冲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她害怕欠人情，还是陌生人。

        “如果你执意要还，那不如多还点？6块钱的面怎么吃的饱？”于慈言温声叹息，他走到窗口前对阿姨嘱咐着，“把她的面换成牛肉面，加个蛋，我再刷一次。”

        说完，他大步流星的走了，动作自然流畅。

        “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楚汀玉怔住了。

        她绝对没有要纠缠他的意思，也不用换成更贵的面。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你别走！我还要还你钱？”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楚汀玉又追了上去。

        “唉，加个微信吧？”于慈言无奈又折返叹了口气，他像个巨人一样站在她的一侧，对她摇了摇手机，弯着身子扫了二维码。

        这么执拗的人，少见。

        “谢谢。”楚汀玉再次道谢。

        “同学你这么瘦，要多吃点哦。”于慈言和善一笑，迈着步子走了。

        这一笑，楚汀玉原本滚烫的脸蛋瞬间又红了一圈。

        “同学，面好了。”阿姨扯着嗓子喊。

        “哦哦，来了。”她望着于慈言离去的背影，慢慢挪步窗口接过来那碗香气四溢的牛肉面，咽了咽口水。

        望着满满一大碗的牛肉面，鼻腔里充斥着肉香味，她的肚子“咕噜咕噜”一发不可收拾的狠命的叫。

        楚汀玉捧着碗端坐在无人的角落里，她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汤，空荡荡的胃里立马暖和了几分。

        她点开微信界面，钱包却显示余额不足。

        “20块都没有吗？我真的是穷的叮当响了。”

        她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松松软软地趴在餐桌上，两只手自然下垂着，侧着脸枕着手臂嘴里无声的咀嚼。

        手机界面不自觉点进了于慈言的朋友圈，脑海里又浮现了他的眉眼。

        那个人真好看，星眉朗目，好似画中走出来的。

        身材俊朗，肤色雪白，琥珀色的眼睛透着纯粹的天真洒脱的却又那么迷人深邃，高挺的鼻梁是犀利的山脉，细腻柔软的唇红润的像春日下刚刚沾染露水的蔷薇，诱人可餐。

        她感叹着却并没有找到这个人的任何可用的信息。

        他的朋友圈，仅三天可见。

        一张空白的封面，一条看不懂的的个签，再无其他。

        “命中注定……”楚汀玉一字一字地读那条个签，不明所以，“好看的人都这么深奥？说话说半截？”

        突的微信界面切换成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急促的铃声不断响起，这是一个专属的铃声。

        楚汀玉没有立马接听，她吞了嘴里的面条坐正了身姿，双眼紧盯着磨损着厉害的界面，电话号码还在跳动着，打电话的人似乎没有挂断的想法。

        她深呼了一口气，回道：“喂，妈！”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接得这么慢？”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嗔怪的声音。

        “我在忙，在兼职！挣钱呢！”她搪塞道，胡乱撒了个慌。

        “哦哦，那你好好兼职，我就说两句话就挂了啊！不会耽误你挣钱的。”听到兼职两个字，楚母的语气一下温和了。

        “嗯。长话短说。”楚汀玉温温地，她接电话的手指隐隐发凉。

        “你什么时候把钱寄回来啊？你爸爸在家里做工又挣不到几个钱，全家都指望你呢。你得快点啊，玉儿！”

        “我今天下午刚结了200块和之前的钱一起都存到卡里了，这个周末墨明会帮我带回去的。”听到母亲催促的话，楚汀玉因为热气变得红彤彤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虽然心灰意冷了千百次了，但每一次她还是同幼年时那般脆弱，她眼眶红红的，泪水不停打转。

        “啊？那好吧，那他是周六回来吗？”楚母继续追问。

        “周五！但是周末下午才回村子。”楚汀玉吸吸鼻子，微颤的声音微弱却强硬透着一股倔强。

        但这细微的声音还是被楚母敏感地捕捉到了，她在电话的另一头不甘的“啊”了一句。

        “那行吧，我挂了！”无法立即见到钱的楚母决定不再纠缠，说话声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果然一点也不耽误，楚汀玉心中极力按捺自己呼之欲出的愤怒，一秒钟后，她又妥协了。

        “等，等……一下，妈！你……就没有别的要说的吗？”楚汀玉小心翼翼地问。不敢相信，许久不来的电话的母亲眼里只有冷冰冰的钱。

        “哦，还有啊。汀玉，你要好好工作啊！虽然是兼职，但是赚的钱比在家多多了，你要认真啊！”说完电话那头便挂断了，甚至来不及留下一声再见。

        食堂又恢复了喧闹，耳边充斥着都是别人的欢颜嬉笑，还有刚刚电话里弟弟呼唤妈妈的声音。

        楚汀玉咬咬下嘴唇，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流满面，一屁股重重砸在椅子上，埋头双臂间弱弱地哭泣。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这些年了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为什么这么不争气，眼泪廉价的像十一月的滂沱大雨，寒气逼人。

        等到喧闹转为细碎的安静，楚汀玉红着眼睛慢慢抬起头，那碗热气腾腾牛肉面已经吸尽了汤汁缩成一团面疙瘩了。

        她拿起筷子插起面团，用力地搅开，没有犹豫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每一口都塞得满满的，咀嚼的十分费力。

        她绝不妥协，绝不认输，也绝对不会糟蹋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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