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薛家要搬回去，贾家再也没有理由挽留，一大家子清早搬回来了薛府。

        王夫人或许是想开了，不再要求宝玉死读书，顺带把宝玉和黛玉的亲事定下了，等丧期过了便是成亲的日子。

        宝钗少不得要写信黛玉，送去恭喜之语，过后又想起自己的婚事，然薛夫人带着薛蟠回溧阳祭祖去了，不得不等待一段时日。

        薛府对面，一个小乞丐蹲守了整整一日，第二日上午，终于见有人出府了。

        “小姐，小姐！”

        小乞丐奔过来，莺儿怕他冲撞了宝钗，忙对后喊道“还不拦下他。”

        一个家丁上前轻轻松松制住了小乞丐，把他往街道一扔“快走快走。”

        小乞丐喊道“小姐，有人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

        他将手扬起，宝钗看了眼，忙道“快近些说话，”

        将他收里的玉葫芦拿过，宝钗仔细看了看，又道“是谁让你给我的，他可说了什么？”

        “是甜水厢巷的一个哥哥给我的，对了，他脸上有好长一块疤，他说，这个玉坠子就给姑娘留作纪念了。”

        宝钗将玉坠子握住，转身上了马车“去甜水巷。”

        到了巷口，宝钗让他们不要跟来，匆匆往里去。

        院里的榕树长势繁茂，宝钗将院门轻轻一推便开了，这里原先两个小厮，现在全然不见踪影，宝钗直往王冠清住的地儿去，掀了帘子，随之喊道“二郎！”

        声音刚落，宝钗脸色倏然变得惨白，眼睛死死盯着一处，王冠清坐在书桌后常坐的圈椅上，整个人没了骨头似的懒懒靠在椅背不动，头往右歪着，姿势看起来极为不适。

        他往日定不会做这般举动，王冠清是个讲究的人，绝不会允许墨水倾翻，从桌边沿下脏了一地。

        “二郎？”宝钗轻轻唤了声，步伐走得极慢，似怕王冠清被吵醒，王冠清真好像睡着了般，面容祥和，那天见的胡茬他已经刮掉了，若忽视脸上那条疤，当真还是那个清贵俊雅的贵公子。

        宝钗几次抬起手，又颤颤巍巍放下，最后落在了他的肩上推了推“二郎，去床上睡吧。”

        王冠清没有反应，宝钗迟疑举起手在他鼻下一探，险些站不住“二郎，二郎！”

        无论她怎么摇晃，王冠清如一个没有生息的木偶，任由摆布。

        今天他穿了白锦织缎宽袖袍，连头发丝都理得整整齐齐，往日宝钗定会与他玩笑一句‘君子如玉’，王冠清知道她爱自己穿这件衣裳，每次宝钗来时都会换上，这次也换上了，却再也无人会接她的话。

        宝钗伏在他肩上，手缓缓在他冰凉的脸上抚过，一双眼始终不敢眨，许久后，眼一酸，眼泪像泄了洪怎么也止不住。

        “前几日答应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二郎，你好狠的心呀！”

        低低的呜咽声如风一样，直到再也哭不出一滴眼泪，宝钗揉了揉发红的眼角，刚直起身眼前发黑差点摔倒，她死死撑着桌子，缓了一阵，余光瞥到桌上摊开纸，拿起一看，上面写了几行小字

        “吾妻卿卿，见信如晤，吾之死非一日，是多日所思，见卿后，更知卿之侠义柔肠，恐将来招致灾祸，故自我了断，以全卿之事业，勿念。”

        宝钗攥着纸瘫坐在地，一时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哭喊道“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呀！”

        东郊添了一块新的墓地，这年头死人本是稀松平常之事，可再看那竖起的碑，竟无一字，逝者姓名、生平、生辰一无所知，倒像是孤魂野鬼的墓。

        墓前摆了几盘新鲜水果，并无数纸钱在火盆里燃逝，一阵风吹来，火盆里的纸钱吹出去了几张，夜色里，翅膀扑腾声停在了墓边的大树上，乌鸦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叫了几声，在空寂寂的月色里，倒有几分悲鸣感。

        薛夫人、薛蟠祭祖回来，已是半个多月后的事了，宝钗出门迎接，脸上多了憔悴，薛夫人以为是离别多日思念缘故，搂着宝钗进了屋，讲了些路上见闻，又让薛蟠把给宝钗带的礼物拿出，哄她开心。

        宝钗笑道“我都多大了，兄长怎么还买这些孩子玩的东西哄我。”

        薛蟠道“在娘和我心里，你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可不是见了这些稀奇玩具就要买来送你。”

        一路舟车劳顿，几人吃过团圆饭，便先歇下了。

        却说没两日，贾政登门拜访，带了贾兰过来，薛蟠亲自迎接进门，敬宾主之仪，茶过两盏，贾政才将来意全盘托出：书院的夫子告辞回乡了，贾兰学业较之前有所退步，一问才知平日是有薛蟠、宝钗在旁点拨指导。

        贾政虽不管事，却也知贾兰天资聪颖，是这一辈唯一成器的，为了这颗好苗子，也顾不得规矩，将贾兰送来薛家，请薛家照顾，并要留下五千银子做赡养费。

        薛夫人连忙推辞，让薛蟠还回去，道“贾兰这孩子我们都喜欢，再说多个孩子热闹，又花不了多少钱，我们之间就不要那么多虚礼客套了。”

        贾政感谢一番，临走细细嘱咐了贾兰几句，贾兰一一应了，贾政才放心离去。

        薛夫人喜欢这个孩子，忙让人将薛蟠旁边的屋子收拾出来让贾兰住，又问宝钗请夫子的事。

        以前薛家请的那个夫子学问水平已经不够教了，便托了各方关系，请了个退休的老翰林过来相教，宝钗跟着两人一起听课，当年直接考了个秀才回来，第二年赶上乡试考上了举人。

        皇帝当日不过当个玩笑看，见宝钗确实有真实才学，便命人打了个牌匾送过去，上面是皇帝亲提的字，‘金陵才女’。用金粉勾勒，右下角还有皇帝的盖章，薛夫人当即将它挂在大堂，每日焚香膜拜。

        薛家如今不做生意了，名下都是以薛夫人的陪嫁名义开的几间铺子，却是生意极好。民间见皇帝心胸开阔，不拘一格重视人才，纷纷歌颂当今圣上有尧舜之德。

        薛蟠本担心宝钗难嫁，自这块牌子下来，不知有多少乡绅富豪上门要求娶宝钗，宝钗一一以学业为由拒了。

        薛夫人是整日忧心，本以为宝钗考个举人已经知足了，宝钗偏偏还要考，这眼瞅着二十岁了，再考何年何月是个头。

        薛蟠也上赶着去劝，让宝钗择个夫婿，等成亲再考也一样，宝钗只摇头，说着无心嫁人之语，把两人愁坏了。

        “姑姑，”贾兰敲了敲门“我能进来吗？”

        宝钗将绣了一半的抹额放下，起身开门，抬头笑道“进来吧。”

        贾兰如今已有十六岁了，去年考中秀才，贾家欢天喜地都过来恭贺了一番，王夫人想把贾兰接回去，被贾政阻止了。

        他进了屋，目光落在绣篓里“那是给姨奶奶做的吗？”

        “是，你姨奶奶马上要五十的人了，就想绣一件礼送给她。”

        贾兰拿起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绿色的绣袋来，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个袋子昨天不小心被烛火撩了一下，能不能请姑姑补一补。”

        宝钗应下，接过一看，越看越熟悉，抬头道“这不是我送你装糖果的袋子吗，怎么现在还留着。”

        “这袋子怪好看，所以时常用来装一些小东西。”

        宝钗将袋子往他手里一塞，笑道“都破了就扔了，改天我给你买个新袋子回来。”

        贾兰摇头“不好，还是烦劳姑姑补一补这个袋子吧。”

        宝钗奇怪，又想到他连四年前的笔都还留着，推知是个念旧的人也就应下了。

        “那我走了。”贾兰将袋子重新塞回宝钗手里，不待宝钗说话匆匆离开了。

        贾政正叹着有复兴气象，冷不丁王家这边王子腾在奉差路上遇难，王子腾作为当朝重臣，这一去世，可谓是全国哗然。皇帝屈尊到王家亲自吊唁，给足了面子，只王子腾这一走，这九省督检点的职位就空下了，这是一个要缺，王士程年轻无法胜任，自有不少势力盯着争得厉害，皇帝却迟迟没有任命，只让下级暂行九省督检点的职权。

        薛夫人吊唁回来，哭湿了几条帕子，再怎么说也是亲兄长，素日多蒙照顾，这一走，更是所有的好都想起来了，不好的全忘了。

        却不想两个月后，宫里的皇后薨了，宝钗感叹着世事无常，又恐自己怕不能逃命运时，贾家有人上门了，薛夫人一见是迎春身边的丫鬟，又听是点名找宝钗的，就让她去了内院。

        这丫鬟是迎春身边的梦云，也是宝钗见过的，她一进来就扑到宝钗身边跪下了，哭诉道“姑娘，求您救救我们家姑娘吧！”

        莺儿上前将她扶起，劝道“有什么事先说说看，我们家姑娘也要听听才知道能不能办到。”

        宝钗让双儿端了凳子给她坐，梦云再三推辞，诚惶诚恐坐下了，道“我们大老爷欠了赌债，拿不出钱来，要把姑娘卖给对家做抵押，求宝姑娘救救我们姑娘呀，那男方我见过，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姑娘嫁过去，肯定没好日子过！”

        宝钗对前世迎春的死略有耳闻，道“欠了多少赌债？”

        “三千两。”梦云道。

        宝钗一听惊在原地，她只以为贾府富贵不如从前，怎么连三千两都拿不出来了。

        梦云见宝钗这样，以为不愿意，忙跪地求道“好姑娘，求求你，救救我们家姑娘吧，梦云给您磕头了。”

        莺儿不太喜欢贾家人，拉了宝钗在一旁，道“姑娘，你又不欠他们的，这三千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要是是探春姑娘，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迎春姑娘您和她又没有太多交集，再说了，这婚姻大事，您怎么好去插手，都是她的命，您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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