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黛玉起身，袅袅婷婷走来，抬起一双含了丝缕愁绪的美眸，欠身道“姐姐。”

        宝钗还了一礼，拉过她的手，仔细瞧了一番，对众人笑道“本以为各位姐姐妹妹已经是天仙了，没想到黛玉妹妹更是一位妙人，我一瞧着就喜欢。”

        黛玉低下头，唇边泛起一抹娇羞的笑意，只道“宝姐姐才是妙人，这满院子的姑娘，也只有姐姐堪称一句国色牡丹了。”

        宝玉知道这是在内涵他，更不敢说话了，抬眼偷偷瞧着，见她没生气，这才安下心来。

        王熙凤眼睛往屋里一扫，笑得爽朗“那宝丫头说说看，颦儿妙在哪？”

        谁都知道，这屋里除了宝玉，就数黛玉是贾母的心尖宠了，王熙凤这是想帮宝钗博得老太君的好感。她和宝钗本是姑表姐妹，虽不甚亲近，但帮衬自家人也并无坏处，又能卖王夫人一个好，举手之劳，何乐不为。

        宝钗如此通透的人儿怎会不知低眉思考了一番，忽而嫣然一笑，答道“我也不知道，我一见颦儿，觉得亲切，就好像上辈子是要好的姐妹，只想多亲近亲近。”她又小声道“这么好看的妹妹，谁能不喜欢。”

        满堂子被她小女儿情态逗笑了，黛玉似羞似怯，柔声喊道“宝姐姐。”

        贾母笑完，招手让宝钗和黛玉上前，从左右手褪下一对白玉绞纹丝手镯，分别给了两人“既然是姐妹，那这镯子姐姐妹妹一人一个才好。”

        宝钗黛玉相视一笑，齐声道“谢谢祖母。”

        拜访完贾母，其他人都散了，王夫人引着薛家三人出了院子，一路介绍着府里的景致，问着薛夫人近况，两个小辈在后跟着。

        薛蟠有些烦躁，好不容易到了京城，还以为很快可以去找金陵好友相聚，不想半个时辰过去，净听了些无趣的话。

        “诶，”薛蟠偷偷扯了扯宝钗的衣袖，悄声道“你不是要、要帮我讨那匹宝马吗？什么时候。”

        宝钗回道“急什么，才刚来，过两天才好开口。”

        到了梨香院，王夫人与薛夫人都抹了眼泪，就此分别，临了还回头嘱咐道“妹妹安心在这里住下，有什么需要的，差人告诉我就成。”

        “知道了，姐姐，你放心吧。”薛夫人送着她出了院子，折转回来，不免又泛起伤感，擦了眼泪，进屋见着薛蟠、宝钗冷着脸，一人坐在茶桌旁的凳上，眼睛红红，一人抱臂站在窗边，眉头皱成了川字。

        “这是怎么了？瞧宝丫头这哭的。”薛夫人上前搂住宝钗，心疼道“宝丫头，怎么了，是不是蟠儿欺负你？”

        什么欺负，她简直要被薛蟠气死。

        “娘去问他。”

        女儿哄不好了，薛夫人只能换个目标，望向薛蟠“蟠儿，你告诉娘，到底怎么了？”

        薛蟠见妹妹真哭了，心里愧疚作祟，却依旧摆着臭脸，遥遥站在窗边不动“没什么，小事而已。”

        两人都这幅死性子，薛夫人是个惯没主意的，她将宝钗搂着，替宝钗轻轻擦了泪珠，安慰道“你哥哥是个没心眼的，口无遮拦，但没有坏心，宝丫头，你不要往心里去，你这一哭，娘看了也难过。”

        “我没事。”宝钗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拿起丝帕在眼角点了点“能不能容我和兄长单独说会话。”

        薛夫人听了，起身就走，又对薛蟠道“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要多让让妹妹。”

        薛蟠一撇嘴“我又没欺负她。”

        珠玉碰撞，泠泠作响，垂门边的条条珠串子轻微晃了晃，归于平静。

        屋里一时间安静得可怕，宝钗瞪着薛蟠，薛蟠却头昂着，看向窗外，看似从容，心里早打起了鼓，要是妹妹哭了，怎么赔罪才不伤面子，得好好想想……

        宝钗见的却是薛蟠皱着眉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甚是冷漠。她没好气道“你说说看，我怎么骗了你？”

        薛蟠愣愣回神，往日吵架，宝钗总要趴在桌上哭一会的，今日倒是奇怪。

        “问你话呢。”

        薛蟠走了两步，又围着桌子绕了半圈，到宝钗对面坐下，右手漫不经心搭在桌上敲着，逼自己做出凶巴巴的模样，粗声粗气道“你用贾府有宝马的由头，骗我到贾府。”

        宝钗被他色厉内茬的样子逗笑了，收了笑容后，好整以暇看着他“那你说，我骗你来贾府做什么？”

        “这……”他答不上来，自己这个妹妹聪明得紧，如今更是像个小大人儿似的，让他猜不透。

        正当思考关头，宝钗又开口了“哼，都和你说了，过两日替你讨宝马，你既然不信，就走吧，到时候别后悔了再来找我。”

        宝钗低头摆弄自己的指甲，悠闲自若，薛蟠不肯起身，她又催促道“你走啊，你怎么还不走。”

        薛蟠翘起二郎腿，把头一偏“我就不走。”

        别人都是吃软不吃硬，薛蟠倒好，别人越对他说好话，他越得寸进尺，只有反向刺激，才能让他安分不少。

        宝钗板着脸“真不走？”

        “就不走。”

        薛蟠丝毫没有起身的样子，久久不见对面回话，他悄悄偏头，见宝钗突然笑了，越笑越停不下来，弯腰揉着肚子哎呦了几声，才道“这可是你说的，要是离开金陵一步，你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行。”薛蟠心中暗道，反正又不是不出贾府，金陵那么大，何愁没有潇洒地。

        晚些时候，薛夫人从里头出来，见两人和好了，拍着心口道“阿弥陀佛。”

        天边最后一丝白被吞没，婢子们将各处走廊、大路的灯芯点燃，昏黄柔和的小豆点摇曳不定，映得种着晚荷的池塘波光粼粼，好似银河。

        穿过池塘处的桥，再走几步，便是薛家住的梨香院了。

        平儿理了理头发，将手中的灯笼提得更高了些，进了院，恰好一个丫鬟迎面走来，甜甜喊了声“平儿姐。”

        平儿认得她，是薛夫人身边的于儿，看了看她手中的东西，笑问道“姑娘这是要出去？”

        于儿摇头道“不是，夫人昨日府中闲逛时，碰巧遇到了一个衣裳单薄的丫头，这都秋日了，夫人心善，所以让我送些银子给她。”

        前几日才统一发过秋衣，怎么会漏掉一人？这要是让王夫人知道了，怕是要以少夫人监管不力为由头，夺了掌家大权，平儿暗自思忖，盯着于儿手里的钱袋，笑道“薛夫人是客，怎么能麻烦她，你可知那丫头叫什么？待会我去瞧瞧。”

        于儿摆手道“不过几个钱而已，这是薛夫人一点善心，哪能惊动平儿姐姐。”

        这丫头怎么这般死脑筋？平儿心中摇头，面上换上一副哀愁的神色“姑娘，你有所不知，这贾府是我们王少夫人管事，而下面婢子们的四季衣裳、用度，都是我协助管的，今日你要是给那丫头送去，明日我可要挨一顿好骂了。”

        于儿听了，忙将钱袋子收回袖里，赔罪道“都是我的不是，那丫头叫春蕊，平儿姐姐自己去吧，我不插手。”

        “多谢于姑娘成全了，”平儿欣喜一笑，眼神向里望着“薛夫人，宝姑娘、薛二爷可在？”

        “都在的。”于儿看出她有事，又道“姐姐进去吧，我先去侧房绣会东西。”

        “好，”平儿收回目光，几步上了台阶，掀了外面的竹帘子，轻声喊道“薛夫人，老太君邀你们过去用饭。”

        薛姨妈放下笔，将抄好的佛经归拢至一处，起身迎道“是平儿姑娘啊，蟠儿，宝丫头，该吃饭了。”

        穿过水榭，走过一条长廊，隐隐的欢声笑语飘来，遥遥望去，明亮许多。

        平儿将人引进花厅，贾母一抬头便见了，对身旁的黛玉打趣道“正说着，你的宝姐姐就来了，这前世莫真不是亲姐妹？”

        “外祖母，”黛玉双颊染了绯色，埋进贾母怀里，拿眼睛窥着，脆生生喊道“宝姐姐。”

        宝钗笑着应道“颦儿妹妹。”

        王熙凤忙起身，扶着薛夫人的手臂往前坐下“今日个得了一篓子螃蟹，听说姨妈是最爱吃这个的，也不知道府里做得合不合您的口味。”

        薛姨妈笑道“有心了。”

        王熙凤含笑望去，拉着宝钗的手往黛玉身旁的位子引“今日啊，你们姐妹坐一块。”

        薛蟠已逾十七，是不好和她们一起用饭的，便和外间的贾政、贾琏一桌了。

        食不言寝不语，饭毕，老太君今日兴致好，点了两出戏，各人自当作陪，前往园子里观看。

        台上咿呀咿呀唱着，老太君看得入迷，王熙凤陪着说一些俏皮话，其他人皆在低声谈话，而黛玉这些小辈们是最不爱看这些东西的，尤其是宝玉，仗着宠爱，过去撒了个娇跑远了。

        黛玉哈欠连天，杏眸聚起一团水汪色，转眼见宝钗聚精会神盯着台上，不由拉了拉她的袖子，好奇道“宝姐姐，你喜欢看戏吗？”

        那台上的声音太大，宝钗没听清，身子往前倾了些，问道“你说什么？”

        黛玉又重复了一遍，宝钗摇摇头，笑道“不喜欢，只是发呆罢了。”

        “不知道姐姐平日爱不爱看书？”

        宝钗闻言，心思一转，现在黛玉不过十岁，自己也才十三岁，该说一些平常的书才好“不过一些论语，礼记，还有庄子，世说新语，不过啊，后两本我都是当故事看的，倒有趣得紧。”

        黛玉听了眼睛都亮了“原来姐姐也爱老庄。”

        宝钗点头，黛玉相见恨晚，与她说了些自己对老庄的见解，宝钗仔细听着，时不时也说些自己的观点。黛玉心下叹道，两人为何没能早些认识，恨不得引为知己，一时间竟忘了她们不过相识半天，又与宝钗说了自己的事：母亲的离世，爹爹身体不好，自己内心孤苦云云。

        宝钗一直怜她爱她，上一世因着薛蟠不成气候，母亲怕薛家从此衰败，便弄了这什么‘金玉良缘’，她不愿，却也无可奈何，林妹妹因此郁结在心，不治而亡。但这次，宝钗早早有了打算，只要劝得薛蟠上进，薛家也就不用依着贾府过日子，林妹妹也就不用香消玉损了。

        戏演完，老太君有些乏累，众人起身，宝钗同黛玉告别，挽着薛夫人回了梨香院。

        “兄长可回来了？”

        双儿回道“没有。”

        宝钗心里冷笑，她就知道，薛蟠会趁机开遛，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花柳地呢。

        “那六奇呢？”

        双儿遥遥一指“喏，在院子里。”

        “喊六奇进来问话。”

        那六奇不过是出来往院外一望，不巧被双儿看到了，逃不脱，只能跟在背后进来，打了个千儿“宝小姐。”

        宝钗坐在凳上，帕子掩了掩唇角，柔声道“别紧张，我就是想问问你，少爷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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